第890章 那一刻，他的世界坍塌了

  人們總是渴望得到那些自己從未擁有過的東西，而在擁有之後，又會去懷念那些自己失去的東西。

  兩個坐在水族館長椅上的孩子距離很近，無數遊客匆匆走過，只有他們兩個依舊坐在原處。

  一直被關在家裡的高興，他是盲人父母的眼睛，他們一家都很少會來這種人多的地方。

  他明亮美麗的眼睛中隱藏著一絲不安，遊客們噪雜的聲音也讓他感到膽怯。抓著長椅的扶手，他的目光盯著水族館的商店，他的盲人母親正在為他購買企鵝冰激凌。

  今天或許真是個特別的日子，以往他的父母根本不可能為他買那種東西。

  盲人母親小心翼翼捧著冰激凌走出商店，她什麽都看不見，只能用手護著自己孩子想要吃的東西，微微彎腰，朝著印象中的方向一點點摸索。

  媽媽的世界是一片漆黑，能夠為她指路的，只有自己的聲音。

  高興正要呼喊盲人母親，又有一位女士拿著兩個冰激凌走出，她自信美麗，穿著時尚，好像全身都散發著光。

  兩位母親站在一起，對比是那麽的鮮明，仿佛她們不是來自同一個世界。

  女士很有禮貌，也非常的善良，她微笑著幫助盲人母親，攙扶著她走過人群，朝著長椅這裡走來。

  眼前的一幕，高興怎麽都沒辦法忘記：“如果她是我的媽媽，那該有多好……”

  高興看向了旁邊的高誠，那個盲人小孩明明什麽都看不見，可他卻一點都不害怕，他似乎知道自己的媽媽肯定會來接自己，他永遠都可以等到那位深愛著他的人。

  “這應該才是家人吧？”

  盲人母親不斷的對那位女士道謝，隨後將手中的冰淇凌遞給了高興。

  企鵝冰激凌邊緣融化了一點，落在了盲人母親手指上，她根本沒有在意，放在嘴邊抿了一下。

  她不舍得給自己買，把冰激凌給了高興。

  可高興此時卻有些自卑的低著頭，他看見那位女士墊著紙巾和她的盲人孩子一起吃著冰激凌。

  因為高誠雙眼失明，所以那位女士就很耐心的為他描述水族館裡的一切，在那位女士嘴裡，世界是那麽的美好，就算看不見，一切也好像充滿了色彩。

  吃完冰激凌後，女士拉著自己孩子的手離開。

  一點點咬碎蛋卷，高興不由自主的站起，他朝著那位女士的背影走了一步。

  “吃完了嗎？”盲人母親聽見了聲響，也跟著站了起來：“我們再去多逛逛吧，畢竟票價那麽貴。”

  “好……”

  高興牽著母親的手，遠遠的跟著那位女士，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去做，可能僅僅只是一種對美好的向往。

  她們一起走過海底隧道，極地樂園，觀看水中表演，那一天是高興最開心的一天，也是他笑過最多次的一天。

  高興還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身上會發生什麽事情，他只是覺得很快樂，也許美好的生活就要開始了。

  他暫時忘記了盲人父母，忘記了貧困的家庭，忘記了自己那些被欺負的記憶，他真正像個孩子一樣度過了幾個小時。

  快要閉園的時候，高興依舊不想要離開，他最後是在廣播的催促中才和盲人母親走出通道。

  依依不舍的離開，高興下一刻又看到了自己的盲人父親，為了節省一張門票，父親並未進入水族館，他一直呆在車站，在那裡坐了好幾個小時。

  內心的快樂被另外一種情緒覆蓋，就算逛再多次水族館，那種說不出的情緒依舊會像根刺般扎在心口。

  默不作聲的回到車站，盲人父親沒有一句抱怨。

  夕陽落下，他們要等的公交車還沒有來，這時候一輛看著很昂貴的車突然停在了他們一家面前。

  “你不是那個水族館裡跟了我半天的小孩嗎？”女人熟悉的聲音從車內傳出，她臉上帶著笑意：“天快黑了，你們住在哪裡？我送你們回家？”

  高興沒想到女人知道自己一直跟著她，有些不好意思，他站在原地沒動。

  此時他那位盲人父親的反應也有些奇怪，父親好像記得女人的聲音：“你是不是也去過第三眼科醫院？”

  “對啊，我的孩子患有先天性視覺障礙，所以我經常會帶他去第三眼科醫院看病。”女士很有禮貌，她打開車門，準備讓自己的孩子坐在副駕駛位上，但高興並不知道，他自己朝著副駕駛位走去。

  “你讓開，不要擋在我和媽媽中間！”高誠因為看不見，不小心碰到了高興，但他並不準備道歉。

  高興還未說什麽，他一向懦弱、從不跟人爭辯的父親突然向前，狠狠抓住了高誠的手。

  “你要幹什麽？”高誠看不見，被嚇了一跳。

  盲人父親抬起胳膊，他差點扇到高誠的臉上：“這個世界上，唯獨你不能欺負他。”

  盲人父母看不見，心裡卻十分清楚，他們私下更換了兩個孩子，高誠才是他們的親生骨肉，盲人父親在認出對方後，才會選擇直接動手。

  “唯獨他不能欺負我？”高興有些茫然，還沒等他想明白，盲人父親就牽著高興和自己妻子的手，朝遠處走去。

  命運給了高興一個提示，交錯的生活出現了一個小小的焦點。

  等天色完全黑下來之後，高興才和父母一起回到了家。

  狹窄逼仄的房間，無論怎麽打掃都會存在的異味，這些把高興拉回了現實。

  “是啊，這才是我的家，我的生活。”

  像往常那樣，幫助父母做完各種家務後，高興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間裡。

  今天發生了太多事情，他怎麽都睡不著，一直到後半夜，他還是感覺不困。

  從褥子上坐起，高興隱約聽見父母在爭論著什麽。

  他沒有開燈，輕輕打開門。

  高興家只有一個單獨的小臥室，盲人父母把那個房間留給了高興，他們晚上會把被褥鋪在客廳裡，這就是他們的床鋪。

  “真的要這樣做嗎？”

  “全市最符合的眼睛就是高興的雙眼，只要他願意捐獻出去，我們的孩子才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那位太太也會給我們一輩子都掙不到錢，我們一家都能有所改變。”

  “可這對高興太不公平。”

  “我知道，我們已經欠那個孩子太多了。”

  夫妻兩人沒有再繼續聊下去，他們的內心也無比煎熬。

  “要不要簽字同意？”

  “不知道……”

  夫妻兩人用很低的聲音聊著，他們根本睡不著，只是他們沒有想到，此時此刻，高興就站在自己房間門口，他聽見了一切。

  “我們的孩子？那個孩子？我……不是他們的孩子嗎？”高興的臉皮開始不規律的扭曲，他眼皮跳動，瘦弱的身體變得有些畸形。

  他站在原地，一直等到父母睡著之後，他悄悄走到了客廳另一邊，不斷翻動父母的衣服口袋。

  最終他在父親衣服的夾層裡發現了一份協議書，醫院希望盲人父母可以把高興的眼睛，“捐獻”給高誠。

  這幾天盲人父母去眼科醫院，根本不是為了給自己檢查眼睛，而是一直在猶豫。

  “為什麽？為什麽要把我的眼睛給別人？我不是你們的孩子嗎？你們不是說我是你們的眼睛嗎！為什麽要把自己的眼睛給一個陌生人，為什麽要讓我跟你們一樣活在黑暗當中！”

  高興的臉和身體開始迅速扭曲，整片記憶都在發生變化，所有物品上全部長出了醜陋的人臉。

  桌子、椅子、被子、房子，身邊那些熟悉的物件化為身體扭曲的人，他們仿佛繩索般纏繞在一起，編織出了讓人透不過氣的關系網。

  有些人皮膚表面滿是粘液，身體畸變嚴重，圓滑狡詐，在大網中如魚得水。

  還有些人被束縛在繩索當中，逐漸窒息下沉，更多的畸變者踩著他朝高處爬去。

  這就是高興眼中真實的世界，一個充滿惡的世界。

  瘦弱的高興在這樣恐怖的世界裡翻滾，很遠的地方，雙目失明的高誠也在求救。

  記憶當中，除了他們兩個之外，現在只有韓非沒有變成那種畸形醜惡的怪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