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9章 借酒
然而,心裡的最後一絲希望,在看清水晶棺槨裡的人之後,已然碎得補不起來,有什麽能比親眼見著教養了一輩子的兒子,親手殘虐他的身軀還要心痛?
“昭兒。”駐足於水晶牆外,厲耀眼底綻著幾許濕潤,不願再靠近梁王半分,原本沉著的嗓音也不禁顫抖。
“父皇?”梁王不可置信地凝望牆外的飄忽在水底的模糊人影,膽顫心驚地連退了數步,從未想過會以這種情況下與厲耀再相見。
該是說,他從未想過昏迷的厲耀使用了鯤池壇會如何?
因此當他見到英姿颯爽不見老態的厲耀,一時間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下一個動作竟是深怕被看清棺槨似的迅速覆上,唇際揚著前所未見的慌忙。
“慌什麽?”厲耀沒有立即說破,本以為能得坦然以對的心思,又失落多了幾分。
那個皇權面前也依然挺直腰杆不為所惑的孩子,已消失不見了?或者自始至終一切都只是想取得他的信任,好達成今日的目的?
一切都是有計劃而為之?厲耀不由得心底又是一陣涼。
“父皇,您還好嗎?您怎麽會在明鏡池裡?”梁王的惶恐有一半是真格的,此處十年來從未有人發現過啊!
厲耀負手於後,看著他遮遮掩掩的匆忙慌張,胸臆間溢出一聲冷笑,不答反問道:“你呢?又怎麽會在明鏡池底?”
不論如何,心裡依然存著他能及時醒悟的念想,遙不可及也罷,終究關系著費盡心思幫助的他的人們。
“我……”梁王不知如何是好地回避著,對他現在的模樣並不陌生,本以為只能在戲秘盒出現的模樣,竟也能在現實裡出現,這叫他一時也尋不出個解釋來。
對於厲耀,他心裡終究存有七分敬畏,對於幾個孩子的教養從不曾懈怠的嚴謹周詳,不論國政如何繁忙,總是親自指導他們武學,深怕他們無法精進這門皇家絕學。
雖然病氣消磨了他泰半的意氣昂揚,他也從不曾懈怠,纏綿病榻的時間,也從未有一日落下,為保持內息充盈而堅持每日馭氣護體。
這樣一個嚴以律己的男人,在背著他做了那麽多事情之後,他怎可能不畏懼?乍見身影那瞬間幾乎嚇飛了所有的理由啊!
“回不了也就別回了。”瞅著上了年紀仍手足無措的梁王,事實已擺在眼前厲耀也不想追問為什麽,“不希望我醒來?”
梁王本想辯解幾句,卻被模糊的虛影給阻攔,聽似風輕雲淡地問道:“小四真是死於熱病麽?”
他對每個孩子都愛護有佳,唯獨對那個夭折的孩子感到痛心,太醫總說小四的體質不適合硬氣功,為製衡卓家他仍舊不顧一切地封了太子,更特例的拔擢了小四母家幾位叔伯。
前朝后宮自是一時震蕩,也算是將小四那孱弱的小身軀,擺在殘酷的朝堂紛爭前,更成為眾多朝臣的抨擊對象,即便有初得勢力的母家相互,也沒有維持太久時間。
小四突然病了,意識不清,渾身高熱,不過五天孩子就沒了,至今他都還記得孩子在懷中逐漸冰冷僵硬的身軀,哭泣聲此起彼落絡繹不絕。
遲遲等不到答案,厲耀也知道了答案,無奈搖頭長歎,終究是他錯信了啊!
見厲耀的身影逐漸遠去,梁王著急跪地追上前,對著牆外喊道:“父皇,請您相信兒子,只是卓家難辭其咎,我……”
卓家的作為他早有微詞,然而被牢牢拿捏了身世,又與卓苒犯了人倫大忌,一切都不是他能改變,更如同枷鎖般牢牢禁錮著他。
厲耀停下腳步,難掩動容地回望,意味深長地說道:“每個袖手旁觀之人,背後都有令人難堪的故事,殊不知袖手旁觀只會造就更多難堪。”複雜眸光回望著猛地一愣的男人,“你口中的難辭其咎本可以挽救小四性命,可惜小四走得太早了。”
梁王隔著琉璃牆面,痛心疾首般地顫聲道:“父皇!兒知錯了。”
“知錯?厲耀不禁昂首一笑,淡然問道:“知哪件事錯了呢?”
不抱希望,也就不失望了啊!
看著厲耀離去的背影,梁王頹然的跪坐在地,察覺後背竟驚出了一身冷汗,以為發了惡夢般不停地捏著面頰,疼得齜牙咧嘴才確定真見著了父皇。
他錯了麽?
父皇的字字句句平淡得如同敘事卻字字誅心,尤其方才的問話與最後的問句,更確定父王的確看到棺槨裡的人了……
匪夷所思地看著虛影消失的方向,再看看棺槨裡的老人,不解厲耀明知身軀被他拿來續命,竟沒有絲毫問責的離開?
他錯了麽?
父皇幾年來何嘗不是冷眼旁觀?他的子嗣沒有一個真正的骨血,難道他不正是默不作聲地允許他的宮妃假造皇室血脈?
為何放任奕王禍害西堯?
他恨啊!如若不是西堯至今仍高高在上的裴皇太后,父皇會無法生育?如果父皇誕育子嗣,他又怎會落入今天這般境地?
如若沒有裴絢禍害父皇,如今的東越絕非如此!
而他而他
梁王斂了心神,一時亂了方寸……
來年即將登上帝位,他能舍得當下的權勢麽?
能舍下已被他掌握的顏丫麽?
——
秋夜涼風,冷入心扉。
正如同厲耀現在的糟糕的思緒,連沉重的腳步也邁不出來的鬱悶,積攢了滿腔的怨懟無處可發。
夜涼如水,他的心也冷得有若落入冰窖啊!
本就像一縷輕魂,如今更是失魂落魄般漫無目的地走著,看著叫人心碎啊!
悠長寂靜的深秋夜,居然在聲聲不絕的歎息裡度過了,若是知曉答案竟是這般令人感慨,還不如當初留在山城不知日夜的度日來得好。
瞟了眼仍落坐在花楹枝丫等他回來的男子,不由得又是一聲長長的歎息……
萎靡的身影飄然地在承昀身邊坐下,以牽絲引搶過他手中的玉瓶,作勢一飲而盡,偏偏連借酒澆愁的能耐也沒有啊!
“別浪費丫頭的酒!”承昀寶貝地搶回被倒了大半的玉瓶,沒好氣地覷了眼,哪還有平日的清冷矜貴?
“不就是酒麽?給我幾口怎麽了?”厲耀憤恨地應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