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表哥們
程瓚依次看過去,“表妹讀的書很雜,詩詞,史書,遊記,算學,律法,人物傳記,畫本子都有,我倒猜不出表妹喜好了。我那裡有不少書,表妹若是喜歡,我給你拿來些。”
幼菫現在最缺的就是書了,欣喜道,“那先多謝表哥了。不拘什麽書,表哥拿來便是。”
幼菫整理著多寶閣,把幾本書的順序重新排了一下。
程瓚望著幼菫嬌豔絕美的臉龐,嘴角漾起好看的弧度,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裡有著柔柔的光,此時的幼菫卻沒看到程瓚那多情的目光。
廳堂裡,程瓚喝著茶,跟幼菫聊著書院的趣事,“韓院長給我們上了一堂算學,竟讓我們從一加到一百九十九,有算盤打得好的不多一會便算了出來。韓院長卻嫌他算的慢,教了我們個新法子,你猜怎樣,竟是能頃刻間心算出來的……”
幼菫笑眯眯地聽著,時不時地捧一下哏。
韓老太爺當真是學子們心目中的神仙級人物啊,程瓚這說了半天,大都說的是韓老太爺。
青枝進來,說是大夫人身邊的丫鬟來請大少爺去寧暉堂吃飯。
程瓚站起來笑道,“打擾表妹了。表妹不若一道過去用膳吧。”
幼菫推辭了,她可不想去看大夫人那張虛偽嘴臉。
程瓚一進寧暉堂,大夫人王氏迎頭便問,“下月便是秋闈了,你不在書院回來作甚?”
程瓚很詫異,自己的母親一向端莊溫柔,今日怎這麽語氣,連請安都沒容自己。“明日學院沐休,孩兒想著回來看看父親母親,這邊不比臨安離的遠不方便,後日一早便回書院了。”
王氏怒聲道,“還有幾日便科舉了,你不該呆在書院靜心溫習嗎?你回來看我,怎一回來便去了落玉軒?”
程瓚解釋道,“堇表妹在靜慈庵三年,孩兒是她表哥,得知她回來自該去探望一下。”
王氏道,“以後莫要去了,她已及笄,你該避嫌才是。”
程瓚不解,“母親,我們自幼一起玩耍,您多慮了。孩兒以後注意便是。”
程瓚是王氏的心頭肉,王氏對他期望甚高,平時也是和聲細語地說話,今日王氏這般,已是很不尋常。王氏怕引起程瓚過激反應,反而更親近幼菫,沒事也有事了,便也不再提這事。
正在裡屋的二少爺程珂卻接話了,“大哥你去堇表妹那裡也不喊上我,那丫頭指不定在心裡罵我呢。”程珂長得壯實,一副吊兒郎當模樣。
王氏呵斥,“你也是十六了,也到了避嫌的年紀,別老跟堇兒打鬧。”
程珂無所謂地咧嘴,“那丫頭可不用避嫌,誰有她潑辣。”
程瓚想到幼菫如今的嫻雅從容,不自覺地笑了笑。
王氏有些恨鐵不成鋼,這兩個兒子一個二個的,都和那丫頭走得近,“你們明日一早便回書院,好好看書,莫在家裡磋磨時間了。”
晚膳後,待到程瓚她們走了,王氏跟鄭媽媽憂心道,“這時隔三年,瓚兒對她越發上心了,只怕就算沒老夫人……瓚兒是要娶名門貴女的,不能讓那喪門星給毀了!”
鄭媽媽附和道,“可不是,大少爺兩個月沒見夫人,回來卻先去了落玉軒,若不是夫人使人去喊,怕是還舍不得回來。”
王氏皺著眉頭走來走去,“她人都回府裡了,就算住的遠,也還是防不住,不能這樣任由她下去,總得想個法子才行。”
鄭媽媽猶豫道,“表小姐如今也到了議婚的年歲了,把她嫁出去倒是能斷了大少爺的念想。可就是那家產,怕要把帳目好好弄明白了交還她。”
王氏不悅道,“若是要交還她,當初分家就是,還用費這番周折?你那小子當初若再用心些,哪還有今日這些事?”
鄭媽媽心中不虞,面上卻不顯,“當初大山做事是不夠利索,他也沒經歷過這種事,膽子小了些。如今她在府裡,人多眼雜的,卻不好再輕舉妄動了。”
王氏咬牙道,“那便尋她不在府裡的時候……”
鄭媽媽滿頭冷汗,她實不願自己兒子再做這種傷天害理之事,一個不慎可就是性命都沒了,勸道,“夫人不若再等等,如今老爺正在緊要關口上,家裡還是安寧些好。大少爺也正是秋闈的關鍵時候,別讓他受了刺激。”
王氏平複了一下情緒,“你說的也有些道理,老爺的任命下月應能下來,別給他扯了後腿。不過也不能便宜了那丫頭,你便……”
次日一早,幼菫正在屋裡看書,突然聽見外面有人大聲嚷嚷,“堇丫頭,趕緊出來迎接小爺!”
幼菫聽到聲音便笑了,整個程家除了程珂那小魔王還有誰敢這麽囂張?幼菫剛走出屋,便見程珂拉著一臉無奈的顧晉元已進了院子。
程珂長得已很高壯,帶著幾分憨氣,幼菫躬身行了禮,還未開口說話,程珂便嘲笑起幼菫來,“哎呦,你這三年不見,竟學會行禮問安了!”
幼菫直起身子,白了程珂一眼,“我是要給晉元表哥行禮,關你何事?”
程珂三步並兩步走到幼菫跟前,不悅道,“喂,我也是你表哥!”
幼菫撅著嘴哼了一聲,“你何時有表哥的樣子了。”轉身進了屋。
程珂跟在後面,抱怨著幼菫忘恩負義不念舊情,幼菫笑眯眯地就是不搭理他。
幼菫笑吟吟地給一臉冷淡端坐著的顧晉元斟茶,“表哥請用茶。”
顧晉元頷首致謝。
程珂不滿地囔囔著,“哪有你這樣待客的?小爺可是特意來看你的,一會就得回書院了!母親非趕我們回去。”
幼菫也覺得差不多了,不再捉弄他,過去給他斟茶,“二表哥請用茶。”
程珂咧嘴笑道,“這還差不多。”說著喝了口,“你這茶難也太難喝了,招待客人不能用點好茶?”
幼菫道,“這就是落玉軒最好的茶了,表哥嫌棄那就別喝了。”這茶葉是陳茶了,大夫人也算細致到家了,面子上足足的,裡子上處處算計。
“不嫌棄不嫌棄,丫頭,我看你瘦了不少啊,若是在大街上我都不敢認你了,庵裡不給你飯吃?”程珂放下茶盞,上下端詳著幼菫。
幼菫無語道,“站著說話不腰疼,讓你天天白菜豆腐試試。”
程珂收了笑,看著幼菫沉默了一會,低聲道,“你受苦了。我也沒能去看一看你。”
幼菫又過去給他斟滿茶,“也沒事,都過去了,這不是回來了嗎?”這家夥心腸軟,嘴上卻一副嬉皮笑臉模樣,估計整個程家就他最赤城了。
程珂忽然心裡有些難受,也覺得難為情,站起來轉悠著看起了屋裡的布置,一邊刻薄地點評著,又轉悠去了書房,嘲笑幼菫居然設了書房裝樣子。幼菫不時不客氣地回敬他幾句,仿佛回到了幼時兩人相愛相殺兩小無猜的日子。
顧晉元見廳堂只剩下丫鬟,無奈跟著去了書房。看著二人默契的互動,顧晉元忽而有些羨慕程珂,以前隻覺得他倆互相看不上,整日掐架,如今卻實實在在感受到了兩人之間的深厚情誼。
顧晉元不再看,把目光從幼菫身上移開,挪向別處,無意中看到書案上攤開著一本書,應是幼菫正在讀的。顧晉元目力頗佳,那是一本《孫子算經》,書一旁是張紙,上面寫寫畫畫著些奇異的符號。顧晉元看不出那是些什麽,不由往書案那邊走了兩步。
幼菫回頭看到顧晉元,便走了過來。“都是我亂寫的。”那都是幼菫隨時寫的解題步驟,用的是阿拉伯數字,還有x,y等一些符號。
顧晉元道,“我看倒頗有章法,這些字符是何意?”
幼菫便也隨手拿起鵝毛筆蘸了蘸墨,在紙上寫了0到9的阿拉伯數字,又在其下對應上零到九的漢字,解釋道,“我嫌數字寫起來麻煩,便給他們編了對應的簡易符號,能省很多力氣。就像一千九百九十九,我便寫作1999即可。我在庵裡沒有算盤,都要靠筆來計算,便想了這法子。”
顧晉元留意到幼菫用的是鵝毛寫字,寫得非常快,筆鋒瀟灑遒勁,倒像男子所寫。
程珂湊過來訝然道,“丫頭你還真看書啊?”
幼菫笑笑,“你還真以為我是裝樣子啊?”繼續道,“就像計算一百六十八與六十八相乘,用算盤需要計算一百六十八與六十相乘,再算一百六十八與八相乘,我用筆計算,便列豎式,原理其實是一樣的,也是分別相乘,再相加。”
顧晉元被幼菫的解題思路吸引住了,“數字這樣寫的確簡捷許多,這個計算方法也新奇,頗實用。”
幼菫燦然一笑,“我也這麽覺得。”在數學上幼菫特別好為人師,幼菫當初是想當數學老師的,可學校偏偏讓她當了語文老師,於是她常常一時技癢在語文課上給學生們講數學卷子,數學老師得了便宜還賣乖嫌她搶人飯碗。切!
顧晉元的心跳了一下。他向來冷淡,心也冷硬,別人的哭與笑都不曾讓他有過半點情緒起伏。此時,他的心竟有了波動。
顧晉元指著那隻鵝毛筆,“這個你用得熟練。”
幼菫遞給他,“表哥試試。”
顧晉元卻用著別扭,他們都是用慣了軟筆的人,自然不會習慣這種硬筆。“不太習慣。這是鵝毛?”
幼菫愕然,她猛地想起來這鵝毛還是她從堇園拿過來的,應該就是當年老夫人讓人送過來的……這種翅膀上的毛特別長和堅硬,用來做毽子不合適,便被剩下了。幼菫很尷尬,頗有些愧疚,這是在人家傷口上撒鹽啊!
幼菫結結巴巴道,“那個……我剛反應過來,這個好像就是……就是當年表哥的那隻鵝身上的……表哥對不起,我之前沒往這方面想……”
顧晉元只是隨口問了句,卻是沒想到竟是自己那隻鵝身上的毛,他此時倒也沒覺得氣憤,見幼菫著急解釋的樣子,有些不忍心,輕聲道,“無妨。”
幼菫把剩下的幾根鵝毛都拿出來,遞給顧晉元,“表哥你留著吧。”
顧晉元看著手中的鵝毛,都很長,修理的整整齊齊的,他從中取出一根,剩余的都交還幼菫,淡淡道,“這些你用吧。”
幼菫有些呆愣地接過鵝毛,他這是生氣了呢還是沒生氣呢?
程瓚和書童一起搬了一箱子書過來,程瓚已是滿頭大汗,“堇表妹慢慢看,看完了我再給你搬些來。”
幼菫走上前笑道,“大表哥何必自己動手,我一次也看不完這麽多。”
程瓚深深看著幼菫,“我這便要回書院了,怕是還得半個多月回來,你慢慢挑著看。”
“這些夠我看好一陣子了,多謝表哥。”
幼菫蹲下身翻認真翻看著箱子裡的書,程瓚不時柔聲解釋幾句,看得出來挑這些書是用了心思的。
顧晉元還站在書案那邊,冷眼看著程瓚的的深情款款,眼神冷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