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老奴之死
神京東城,街道兩側的百姓聽到如此大的動靜,都湊到窗前或把門打開一條縫隙,看到又是一隊禁軍趕到已經被圍的水泄不通的恭順伯府,都非常驚訝。
有傳言,昨夜謀刺睿親王的凶手抓到了,說是受了女真人的收買。還有人說,女真人勾結白蓮教妖人圍攻帶著家眷在城外的梁國公,更有人說梁國公也受了重傷,危在旦夕,宮裡派了好幾名禦醫前去。
“呸,真晦氣!”
街頭酒樓掌櫃的從三樓窗戶裡看得清楚,恨聲道:“自從女真人住進了這條街,咱們就沒安生過。”
身邊擦著桌子的小二笑道:“可不是,看來這女真人是兔子尾巴長不了了!”
“該!”
掌櫃的嘴裡嘀咕道:“這蠻夷就是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隨時都可能朝你齜牙狠狠咬上一口。”
那小二一面擦桌子,一面問道:“掌櫃的,外面都在傳梁國公受了重傷,可是真的?對了,我聽說這件事裡面門道多著呢。”
聽了這話,掌櫃的忙回頭,罵道:“這些不是你這個跑堂的該操心的,還有,小心禍從口出,知道嗎?”
那小二聽了這話,閉上了嘴不敢說話了。
就在這時,樓下街道傳來喊聲,“各處的人都聽清了,女真人勾結白蓮教妖人刺殺梁國公,人證罪證齊全,陛下有旨,所有女真人全部入刑部大牢待三法司議罪。遼東都司指揮使、鎮遼將軍、恭順伯努爾哈赤奪去一切職務待罪。各家快快打開大門,讓禁軍進入搜查,凡窩藏女真人者同罪,有舉報者重賞!”
緊跟著恭順伯府方向傳來了撞門聲,‘轟隆’一聲巨響,很快傳來連續不斷的丫鬟小廝尖叫聲和女真人的怒吼聲,一時間整個恭順伯府一陣雞飛狗跳。
掌櫃的順著沒有關嚴實的窗戶縫隙往外一瞧,嘶,只見恭順伯府兩扇大門倒在地上,一隊隊手持刀槍的禁軍正在往裡面湧去。
努爾哈赤在客廳來回踱步,一早就得到了睿親王劉恭遇刺的消息,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自己這邊刺殺賈琦的消息走露了,敢在神京刺殺宗室王爺的人不僅要有膽量還要有實力,賈琦恰恰就符合這個條件,而且他也有這個動機。
隨後他又得知了賈琦昨夜同樣遭遇了刺殺,一時如坐針氈,知道定是出了意外致使代善等人沒等自己的消息就進行了刺殺行動,只能希望他們成功得手。
只是令他想不到的就是,在他即將出門前去拜訪內閣次輔孔方岩的時候府邸被突然湧來的京營給圍住了,不用猜就知道刺殺失敗了。
就在這時,護衛滿頭大汗從院門進來了,他驚惶地指著外面道:“汗王,出事了。來了一隊禁軍,說是奉了皇帝的命令將汗王您和大家夥全部下刑部大獄待罪。這會子正在砸門呢!”
努爾哈赤知道事情嚴重了,也不說話,站在那裡想了起來。
“轟隆!”
一聲巨響將努爾哈赤驚醒,大門破了。
那護衛:“汗王不要在猶豫了,咱們弟兄護著您殺出去!”
努爾哈赤瞥了他一眼,幽幽道:“這裡不是遼東,走不掉的。”
說著,轉身坐回了椅子上,自顧自喝起茶來。
那護衛好一陣焦急,“汗王!”
努爾哈赤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把身子靠在了椅子上,眼睛也慢慢閉上了。
不一會兒子,院門外傳來一連串腳步聲,那護衛緊握著手中的刀柄,死死盯著院門。
“站住!”
望著迎面而來的官軍,那護衛抽出腰刀高聲呵斥道。
黃錦斜了一眼,手一揮,“拖下去,杖斃!”
“諾!”
兩名禁軍撲了過來,打落護衛手中腰刀,一邊一個擰著他的手臂拖了出去。
努爾哈赤輕輕哼了一聲,“黃太監未免欺人太甚了。”
黃錦嘴角一撇,“早死晚死又有什麽區別。”
努爾哈赤沉默了。
黃錦笑了一下,轉頭道:“你們退到院門外,沒有雜家的話,任何人不得靠近這裡。”
“諾。”
所有番子和禁軍全部退出了院子。
“很不甘心吧!”
黃錦徑直走到努爾哈赤左手邊坐下,問道。
努爾哈赤直接道:“成王敗寇,沒什麽甘不甘心的。”
“巴布海死於混戰,代善和博和托仍舊在追捕之中。”
努爾哈赤的眉頭皺起來,略想了想,接著歎氣道:“生死有命,管不了那麽多了。”
“汗王倒是挺看的開。”
黃錦笑著大聲道:“整個女真族群你能放下不?”
努爾哈赤一愣,良久才問道:“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黃錦:“朝堂要的是一個散亂的遼東都司,不是一個混亂不堪的女真族。”
“這有區別嗎?”
努爾哈赤不解道。
黃錦站起來,笑望著他,“當然有區別,而且其中區別大了。”
努爾哈赤怔怔地望著他。
黃錦也不再賣關子,直接道:“只要你能夠配合朝廷,遼東都司就還是朝廷的遼東都司,恭順伯這個爵位會一直承襲下去。”
努爾哈赤又沉默了。
大廳立刻陷入了沉寂之中。
“恭順伯考慮的如何了?”
過了好一陣子,黃錦依然不露聲色地問道。
努爾哈赤沉吟片刻,苦笑道:“還望總管給指條明路!”
黃錦點點頭,笑道:“其實很簡單,舍將軍一人之軀換整個族群的延綿,不虧!”
努爾哈赤猶豫了一下,“不知可否讓我親定繼承之人?”
“代善。”
黃錦也不廢話,直接道:“這是梁國公唯一的要求。”
聽了這話,努爾哈赤一怔,眼中閃出亮光,最終沒有說出話來。
“恭順伯請吧!”
黃錦緊緊地望著他。
努爾哈赤慢慢閉上眼,片刻猛然睜開,發出了好長一聲歎息,“人生啊,當真是世事無常。”
黃錦站在大廳外,抬頭望著天空,就這樣過了好一陣子,回頭望了一眼,輕輕搖了搖頭,大步走了出去。
大廳內,努爾哈赤倒在主座上,脖中有一血痕,血液順著椅子留到地面,積成一灘,那柄帶血的鋼刀仍舊被他死死攥在手中。
隆治四年七月二十六日,努爾哈赤畏罪自殺。
“嘭!”地一聲巨響,孔方岩將茶碗狠狠摔在地上,摔得粉碎,他那老臉因為憤怒變得有些扭曲了。
“該死的閹奴竟敢在背後陰老夫,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還有那個老蠻夷死了都不安生.”
孔方岩咬牙切齒地說道。
他剛得到老奴努爾哈赤畏罪自殺的消息,還未來得及松一口氣,又得到一個晴天霹靂,努爾哈赤臨終之時,居然向皇帝寫了一封請罪書,除了交代他刺殺梁國公一事之外,還向皇帝舉報了諸多受賄的官員,這還不算什麽,最讓他氣憤的就是,老奴特意參了他一本,罪狀有欺君、接受賄賂、賣官、任用私人,等等,最後還有一大罪,結黨營私、私結邊將、居心叵測,這可是滅族之罪!
這個消息是從宮裡傳出來的,好在現在睿親王重傷昏迷不醒,皇帝還用得著自己,此事多半會被暫且壓下,怕就拍以後,需知帝王無情,一旦翻臉,都不需要去查,直接就可以滅了自己的三族。
“祖父,該吃藥了。”
這時,一個青年走過來,將手中的湯藥放在了桌子上,小聲道。
孔方岩回到座位上,怔怔地望著他,良久方說道:“謙兒.”
“祖父!”
孔謙躬身應道。
孔方岩一動不動,半晌方道:“你辭官吧!”
孔謙怔了一下,沒有搭話,直接道:“祖父,把藥喝了吧!”
孔方岩接過藥碗,頓了頓,又忽然說道:“你說爺爺是個什麽樣的人?”
孔謙沉默了。
孔方岩也不在意,背著手在房間來回踱步,孔謙是他的長孫,今科一甲賜進士及第,翰林院修撰,清貴文官,可惜,時不待人。
他太了解皇帝了,手段之陰狠不下於太康帝,雖說不清楚東廠番子在梁國公遇刺之中扮演了何種角色,但從吳邦佐的隻言片語中可以瞧出此事絕對不簡單,還有努爾哈赤之死,絕不是所謂的畏罪自殺,呵呵,既然都畏罪自殺了,為何還要拖一大批人下水,還都是一些收受女真人賄賂的官員,這其中的意圖不言而喻。
一箭數雕,皇帝的手腕之高明令孔方岩不寒而栗,他開始意識到南宗家主進京絕對不簡單,如果不出所料,南宗要有子弟進入朝堂了,以後可能會在適當之際取代自己。
想到這裡,孔方岩歎息一聲,他坐在椅子上沉思了片刻,抬頭望向孔謙,問道:“你大伯他們何時能進京?”
“後日。”
孔方岩點點頭,“到時候你代我前去迎接。”
孔謙:“是。”
就在黃錦返回皇城交差之時,一支近四百人的隊伍隱藏在清虛觀十裡外一處山坳中,這支隊伍正是代善和博和托帶領的女真人,他們昨夜在發現京營之後便躲到了此處。
“大家原地休息,不要發出聲音來,天黑之後咱們再行動!”
代善壓低聲音命令道。
從昨夜到現在,眾人有四五個時辰沒有喝水吃飯了,好多人都已經快要堅持不住了。
此刻,代善處於一種緊張和不安之中,自從逃到此處,代善便沉默了,雖說還不清楚皇莊那裡情況如何,
但是肯定是失敗了,說不得此刻已經連累了遠在京城的努爾哈赤本人。
更讓他害怕的就是,剛探子來報,官道上到處都是搜查自己等人的京營人馬,從過路的村民口中得知神京城門至今未開啟,他知道自己的父親努爾哈赤被困死於京城之中了,他在思考如何自保,如何逃離這裡。
“大伯,咱們該怎麽辦?”
這時,博和托走了過來,嚴肅的問道。
代善抬頭看了看天空,沉默片刻,“等天黑再說。”
博和托掃了眼倒頭沉睡的女真護衛,沉聲道:“大家快要撐不住了,這麽下去不等京營找到咱們,就都拖垮了。”
“那你說,咱們該怎麽辦?”
代善心中亂成一團,他已經無心去思考,腦海中只有一個想法,逃離這裡,回到遼東去。
“大伯.”
博和托慢吞吞說道。
“有什麽話你就直接說!”
代善有些不耐煩道。
“或許咱們沒有躲藏的必要?”
“什麽?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大伯可知侄兒身上官職是怎麽來的?”
博和托嚴肅道。
聽了這話,代善怔了一下,目光疑惑了。
博和托也不廢話,直接道:“梁國公。”
“什麽?!”
代善瞪圓了雙眼,死死的望著他,一字一句道:“是你告的密?”
博和托:“我這麽做全是為了大伯!”
這話令代善一陣驚愕,博和托緩緩道:“汗王決定內附朝廷接受冊封本沒錯,拉攏文官勳貴甚至拖宗室下水也沒錯,可是不應該在神京這個地方與梁國公這樣的軍方巨頭髮生爭鬥,甚至異想天開的刺殺。簡直是荒唐至極,根本沒有將族人的利益放在眼中。”
說到這,話鋒一轉,“咱們與梁國公的仇怨說到底其實是多爾袞和梁國公的個人恩怨,汗王老了,不應該為了個人恩怨牽連整個族群。”
代善眉頭緊鎖,有些不耐煩了,“這和你說的有什麽關系?”
博和托淡淡一笑,“梁國公說了,大伯會是新一任遼東都司指揮使、鎮遼將軍,恭順伯的爵位從此將由大伯一脈相傳。”
代善有些心動了,望向他,“這就是你出賣他們的理由,你能得到什麽好處?”
“他們不是我出賣的。”
博和托立刻簡要地說了起來,“這是一個局,從一開始所有人就在這個局中,無論是咱們還是白蓮教都僅僅是棋盤上的一枚棋子,而執棋之人卻是梁國公,死掉的都是淘汰者。”
代善一瞪眼:“另一人是誰?”
博和托笑了一下。
代善立刻明白了,又問道:“你怎麽保證賈琦會遵守諾言。”
“沒必要。”
“什麽?”
博和托微笑裡帶著肅穆,“梁國公沒必要和咱們開玩笑,不值當!”
“.”
代善靜靜地望著他。
這時,一名探子飛奔而來,急聲稟報道:“貝勒爺,官道上突然來了一群人。”
代善立刻和博和托對視了一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