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三分真相(二合一)
房間裡。
雲淺安靜的看著眼前的盆栽。
她已經看了許久了,卻依舊看不夠,也不知為何,按照道理即便是夫君親手所培育的盆栽,也不足以這般吸引她的視線。
“雲姐姐,您還真是喜歡這盆纏絲藤。”執棹少女忍不住說道。
雲淺已經看了許久了。
“纏絲……纏絲藤?”雲淺言語溫和,可眸子裡卻攀上了幾分莫名的意味。
“嗯,這也是樓裡姑娘們家中常備的盆景。”執棹少女指著那盆栽中心沿著中央青木緩緩纏繞,最終聚集在頂端如傘面般垂下的青藤。
精致的四四方方的花盆裡,藤看起來是依附青木而生,可仔細去看,卻會給人以這並非是依附而是死纏的錯覺。
藤蔓看似是依附,實則是如同跗骨之蛆般將青木困死,恣意吸取青木中它想要的東西。
依附。
這絕對算不上是依附。
“……”
似乎是看出了雲淺的疑惑,執棹少女解釋道:“雲姐姐,這東西看起來不吉利,所以您最好還是……換個盆景喜歡吧,城北春蘿居有不少好看的花景。”
雲淺手指輕輕抹上盆栽中的青藤,問:“你不是說常備。”
“是倌人姐姐們常備。”執棹少女搖搖頭:“姐姐們養著這個東西,是要做個警,提醒自己……莫要像這青藤一般,只會依靠別人而活。”
樹死了,藤也活不了。
別看在花月樓裡這個花魁那個花魁的叫著,生活的挺不錯的。
一旦真的出去找個男人依附,最後都難得能有好下場。
花月樓裡的姑娘都是如此。
若是有心計一些的姑娘,真的能將依附做到極致,贖身後站穩腳跟……卻也只是從活不下來的藤變成能活下來的藤,汲取了一根青木的養分,再去尋下家。
那樣的日子,是否是好過的也只有自己知曉。
“總之,靠誰都不如靠自己。”執棹少女眼眸堅定,“這天底下,可沒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的道理。”
這天底下,沒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的道理。
雲淺:“……”
——
霜天之上暗紋蕩漾。
如果霜天會說話,此時一定想要親口說一句——天底下沒有,但是天頂上可以有啊。
——
大抵是雲姑娘自己也不會想到,她在有一天會被一個塵埃一樣的女子“教訓”。
可這少女也是夫君的一段姻緣,便是得了寵愛的。
雲淺不太明白:“想與喜歡的人在一起,是錯的?”
夫君如今努力修煉,說的就是想要與她多做幾年夫妻……為的,就是要多與她在一起。
他就像青藤?
“誰說錯了,當然是對的。”少女有些奇怪的看著雲淺,隨後面色微紅:“妾身若是有喜歡的人,才不似柳姐姐那般沒出息,有機會的話,一定天天粘著……嗯,前提是要有機會。”
她不修煉,就不給自己這個機會。
“這樣?”雲淺點點頭,問她:“我不甚明白一件事。”
“姐姐您說。”
“有人是因為喜歡一個人,想要多活幾年。”雲淺平靜的說道:“可活的久了最後卻會失去感情……那是誰的錯?”
“……雲姐姐。”執棹少女頭上飄起來一個精巧的問號:“妾聽不明白。”
“如果修行需要失去感情,還需要去修行嗎。”雲淺看著她。
“修行要變成無情的人?”執棹少女一怔,隨後腦袋搖的似是撥浪鼓。
“不要。”
書上寫的太上忘情嗎?
那樣的仙,還修個什麽勁。
“嗯。”雲淺不再說話了,指甲細細的刮過盆景裡的青藤,發出讓人不太舒服的聲響。
這就是雲淺……不,是【她】和徐長安、和執棹少女之間最大的區別。
雲淺不會因為知曉修行最終會失去感情就不去修行——
正如她明知道夫君只要長生下去,最終一定會被時間磨去感情,卻依然會將壽命拉長。
她才是對著樹木汲取營養的附骨青藤。
而如今的事,就好像那只要顯露一角就可以碾碎世界樹的青藤,偏偏卻要依附於一顆普通的小樹一樣。
她如今暫時想起了許多和【雲淺】一樣的名字,因為還未將記憶重新封印,所以她很清楚上個雲淺、上上個雲淺……最終的結局都是什麽。
他承受不住她身上的重量。
他終究是他,無論過了多少年,無論過了多少世,卻依然不願做跳出時間長河的魚兒,不想被她捧在手心……她便只能下水來瞧他。
雲淺閉上眼睛,感受著盆栽裡徐長安所殘留的、淡淡的氣息,說道:“我這樣,也沒辦法。”
“什麽?”執棹少女不明白。
雲淺沒有回應,只是偏著頭,神色淡薄。
那些不屬於【雲淺】的記憶,湧現的厲害,她們在此刻沸騰翻湧,一個個爭先恐後都想要出來,看看他似得。
可事實上,雲淺並沒有分魂,也沒有什麽分身。
她就是她。
都是自己的記憶,是自己的寶藏,又怎麽會施加大力的去封印。
各種畫面在腦海中翻騰,雲淺輕輕歎息。
是夫君那一手琴曲,壞了她的封印。
以前都發生了什麽事情?
不好說。
大多數場景下,雖然她會將徐長安周身的時間無限拉長,一天當成無數天來過,可終有走到盡頭的時候。
每一份記憶裡,在臨近夫君的情緒劇變時,姑娘都會去想,這一世的他在知曉真相後,會是怎麽樣的反應。
不過每一次他的反應都不一樣,有時憤怒、有時苦澀,不過更多的還是平靜,便猜不出什麽來。
【對於普通的人而言,活的時間長了,會想要死的】——雲淺比誰都要清楚這件事。
【直到他的精神被徹底磨滅成空洞,都絕對要阻止他想死的心】——這也是兩個人約定好的。
類似的約定,都會在【他】還喜歡【她】的時候許下。
所以雲姑娘會照做。
會不許他死,一直到此世時間的盡頭。
“……”
窗外一片明媚之色,陽光灑下,映著雲姑娘的面,很是好看。
“雲姐姐,您真好看。”一旁的執棹少女喃喃說道。
就好像天上的神仙。
“……嗯。”雲淺點點頭。
那些不屬於【雲淺】的記憶,該收起了。
如今正處在幸福中的雲姑娘也不想要回憶起在某一世,曾經被他所注視的目光。
那仿若要將她血肉一點點剝離,想要貫穿脊骨的仇恨眼神。
可她真的照他的眼神做了,又不許。
也不知道是哪一世的自己……當真沒有給自己留下什麽沒好的回憶。
笨人。
雲淺輕輕托起窗台上的盆栽,抱著走到桌子前坐下,旋即托著臉看。
“雲姐姐,您不是都……修煉了,怎麽還這樣……”一旁的執棹少女看著雲淺不過抱著盆景走了兩步,就不斷喘氣的模樣,驚詫不已。
雲淺將視線從盆景上離開,偏著頭:“昨晚,有些累。”
雲姑娘心想她和夫君的日子還長著呢,誰知道以後會發生什麽事情。
她依舊對這一世抱有希望,依舊很想要懷上孩子。
或者說,她對每一世都抱有希望。
總是會破局的。
雲淺喘著氣的空,就將那些記憶一股腦的都塞了回去,事實證明,當她下定了決心,收拾這些記憶也用不了兩三日。
——
“……昨、晚晚晚晚晚……”
執棹少女聞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小臉刷得一下就紅了,不知道她是想到什麽場景,整張臉就好像能滴出血來。
“怎麽了?”雲淺看著她。
不出意外的話,若是這一次自己沒有來,那麽這種事情,她也是會和自己夫君做的。
“不不不不,沒……沒事,姐姐,我方才什麽都沒有聽見。”執棹少女使勁搖著頭,像是要把聽見的全部都甩出去。
只是,兩個她都喜歡、都在憧憬的人晚上一起……這種事對於她這樣還是一朵黃花的小閨女來說,還是太過激了,刺人。
但是本來就是她大驚小怪,人家是正經夫妻。
嗯。
某種意義上,少女所想的事情一丁點都沒有錯。
就和祝平娘所認為也沒有錯一樣。
修行的確會導致失去感情——
和天道無關,只是如果按照祝平娘的理解,人真的成了仙,在時間的壓迫下,總歸是會走到終點——
因為沒有追求。
因為看不到希望。
因為往上的、本應該成仙之後無比精彩的世界之旅……已經結束了,未來與被徹底撕開的天地之輪一同被惡人隨手終結。
所以,仙人在飛升那一刻就已經死了這件事,是正確的。
徐長安說的,自然是對的。
徐長安:“……”
徐長安不知曉這些,他的態度已經在和祝平娘的對話中表現出來了——他隻關注當下,不好高騖遠,腳踏實地走好自己的路最重要。
但是,此時的徐長安不太想走路,他瞧著眼前扭捏自憐的祝平娘……真的很像找個地縫鑽進去。
“?”
祝前輩在這裡像一個小姑娘似得擔心自己先生會不會喜歡她,還說是不是因為她變了模樣,改了名字後不似以往清冷所以李知白才討厭她了……
這種隱私,徐長安聽了都臉紅的話……真的是自己能聽的嗎?
徐長安手指攥在一起,不敢去看祝平娘。
這位前輩……在世界上是已經沒有在意的人了嗎?
在小輩眼前說這種話,她難道就沒有羞恥心?
還是說……
她要與自己攤牌?
攤牌就攤牌,至少不會被“滅口”。
徐長安想著,輕輕轉過頭,卻發現祝平娘停止了自言自語,反而在那兒一動不動的盯著他看。
面上笑吟吟的,看的徐長安心裡發毛。
應當……不會滅口吧。
“長安。”祝平娘忽然說了一句。
“在。”徐長安立刻回應,隨後認真的說道:“晚輩不是多嘴的人。”
拋去滅口的玩笑話,徐長安知曉自己的確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他聽了,只會埋在肚子裡,不會與任何人說。
“我知道你只有一張嘴。”祝平娘抿唇:“怎麽,害怕了?不叫前輩了?”
徐長安聞言,面帶苦笑,同時松了一口氣。
果然,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
捉弄自己,就這樣有趣嗎?
從這裡來看,祝姑娘和李知白真就是完全兩個性子。
“長安。”
“嗯?”
“還好有你。”
“……”
徐長安眼神一動後猛地抬起頭,便見到祝平娘湛明的眸子。
“沒有聽得清楚,要姐姐再說一遍嗎?”祝平娘眸子中的清澈隻持續了一刻就恢復了渾濁的媚態:“還好有你在。”
徐長安又是苦笑,看來逗自己,真的是挺有趣的。
祝平娘瞧著徐長安那好玩的模樣,嘴角勾起了幾分,可眼底一片澄明。
她沒有在開玩笑。
還好有他。
還好有這麽一個極有可能是仙人轉世的孩子給她吃了一顆定心丸,還好因為他,掌門說自己逐漸找回了感情,說是只是她走錯了路,並非是修行會讓人太上忘情。
“若不是有你,姐姐可不敢再修行下去了。”祝平娘喃喃說道。
“?”徐長安聽得很清楚,不過……他奇怪歸奇怪,心裡也有疑慮。
他方才不止聽見了單相思的秘密,還有……
“對了,方才我和你說修行會失去感情,只是開個玩笑。”祝平娘嘖了一聲:“姐姐我這麽好看,阿白卻不喜歡,你說……她是不是修行,把腦子、把感情都修沒了?”
徐長安:“……”
“哈哈哈,你這小子真有意思,別老是露出這種眼神,姐姐會更喜歡你的。”祝平娘咯咯笑出了聲音,半晌後,才含笑解釋道:“好了,後半句是開玩笑的,不過修行不會失去感情,是姐姐想多了,你莫要多想。”
“晚輩知道了。”徐長安點點頭,這才松了一口氣。
祝前輩不會在這種事情上騙自己。
他方才可是真以為,修行,增添了壽命後會忘情,變得冷漠的……
若是那樣,他現在馬上就帶著姑娘回到自己的島上隱居,再不出來。
“都是掌門不好。”祝平娘忽然說了一句。
她這麽講很失禮。
但是的確都怪掌門啊。
若不是她告訴自己所謂修行的“真相”,她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改變?
結果到頭來,是掌門自己修行出了岔子,不是上頭的路有問題。
祝平娘這找誰說理去。
“對了,姐姐我說的話,你方才都聽的很清楚吧,說掌門的壞話也好,阿白的事兒也好……”祝平娘說著,緩緩站起身。
“都聽見了?”
她嘴角帶著勾人心魄的笑意,手中出現了一柄漆黑的錘子,對著徐長安眨了眨眼。
“讓姐姐敲一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