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白安靜的看著面前這個眼神有幾分呆滯的少年……想起了之前雲淺並未上山之前，會固定時日來劍堂打掃的徐長安。

  曾經，他每日來往劍堂，卻連自己的面都見不到。

  在那個時候，徐長安在她心裡和溫梨是差不多的、是可以相提並論的——雖然是她的學生，但是徐長安和溫梨一樣，只是她劍堂先生這個工作下的產物……而劍堂的老師在規矩上只會負責弟子到開源境……

  開源境之後，她們就會有自己的師父，於是和她再沒有關系。

  她是這樣想的。

  本來，不出意外的話……徐長安也會和溫梨一樣，有他自己的師父……

  可事情，是怎麽變成如今這樣的？
  李知白有時候想不明白，她明明那麽多時日連他的面都不見，甚至在徐長安自顧自的來打掃後，覺得他蠢笨……

  如今怎麽就墮落了呢？
  規矩也好。

  不插手旁人人生的信條也好。

  在徐長安眼神不安的找到她，顫聲說雲淺可能無法修煉後……似乎她的底線在那一刻就全部碎裂了。

  於是，李知白就會去想，她後來慢慢對徐長安的改觀，是不是也有雲淺一部分的因素在裡面？

  畢竟，她是和雲淺單獨相處一次後，才慢慢被激發了女子的心靈，才第一次有了無論如何都想要接近她的想法……

  雲淺身上就好像有一股神奇的魅力，讓這個冷血、不近人情的隱仙可以樂此不疲的一口一個‘雲妹妹。’

  “也不是。”在徐長安迷惘的眼神中，李知白輕輕拍了拍他的肩。

  並非是因為她喜歡雲淺，而對長安改觀。

  而是她首先就很喜歡長安，所以才會耐著性子與雲淺相處，不可本末倒置。

  “先生……您倒是……說句話啊。”徐長安很是無奈。

  李知白在問他覺得她是不是好人就，就沉默了，剩下的全是肢體語言，這叫他怎麽去理解？
  “說……有什麽好說的。”李知白眨了眨眼。

  難道讓她和長安說，自己其實並不是負責的老師，以往對他的好只是因為規矩？

  這種話，就算是李知白也很難說出口，她在許久之前就已經不是以前那樣的性格了，現在……天底下哪裡有希望被孩子喜歡的娘親主動說自己的壞話的？

  沒有這個道理。

  ——

  先生……？
  徐長安沒有明白李知白的意思，卻聽出了，李知白不覺得她自己算是好人……不過猶豫後，徐長安還是什麽沒有問。

  他不了解李知白的過去，所以沒有資格就先生的過去說些什麽。

  自己這輩子，大抵都無法報答她的恩情了吧。

  因為此時反覆確認了自己在先生心目中地位的徐長安十分清楚，他這樣的壞人……一定會將一切利益最大化。

  面對先生的寵愛，他未來一定會有恃無恐、一定會從先生這裡得到更多。

  所以，恩情是還不清了。

  歎氣。

  說起來，莫說還清先生的恩情，就算是祝平娘的恩情，他只怕都很難還的清，徐長安也能隱隱察覺到，祝平娘對他的容忍才是真正意義上毫無底線的那種。

  “想清楚了？”見到徐長安歎息，李知白問。

  “想清楚了。”徐長安點頭。

  在李知白說出，她心目中的‘徐長安’並不是一個定性為善良的人，他就是他後……徐長安就沒有任何糾結好人與壞人的必要。

  說心裡話，他只是擔心自己未來為了雲淺做了‘壞事’，做了某些出格舉動……這樣的他可能會讓李知白失望，從而失去了先生的支持……這樣的想法很功利，卻沒有辦法。

  於是，他才會抓準這個時機和李知白說清楚，打探一下先生的想法。

  結果李知白遠比他以為的更喜歡他……這種喜歡，這種偏愛……簡直放大了他心裡陰暗的想法。

  “先生，您說這種話，我以後真的仗著您的信任利用您、有恃無恐、無法無天的……這可怎麽得了。”徐長安神情無奈。

  “有什麽關系。”李知白輕輕擺手，她面帶微笑：“所以說，能說出這種話的你……才是個孩子。”

  “……孩、孩子……”徐長安眼角抽動。

  “先生，長安已經成家許久了。”

  “這不耽誤你是個未長大的孩子。”李知白依靠窗欞，心想利用什麽的，只有小孩子才會那樣想……該說他果然是天真的。

  “雲妹妹比起你，要成熟太多。”李知白想起了雲淺，若有所思的點頭。

  如果是雲淺，絕對不會因為給予一些好處就大驚小怪了，這才是成年人的世界。

  “所以，我喚您先生……您卻喚她妹妹。”徐長安表示自己明白了，苦笑：“這是什麽輩。”

  從先生這裡論資排輩，雲姑娘真就成了他‘姨娘’輩……能不成熟嗎。

  “我和妹妹、與你各論各的，也不礙事。”李知白語氣一頓，隨後才說道：“你居然……沒有否認雲妹妹比你成熟這件事。”

  她本來因為徐長安會反駁的。

  畢竟，從外表來看，雲淺就只是長相成熟，實際上她似乎才是完全不成熟的那個，總是離不開夫君、總是要粘著他，似乎比起徐長安，雲淺才是哪個天真、沒有長大的姑娘。

  “小姐她……”徐長安說著，垂下眼簾。

  雲姑娘是天真的、是不成熟的嗎？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個姑娘已經熟透了到什麽地步。

  哪怕雲淺似乎真的很天真、不諳世事，哪怕雲淺在他面前真的軟軟的，好像離開了他什麽都做不到……但是徐長安始終沒有忘記，他在被衝上海岸後，趁著夜色時候所見到的那個仿若九霄仙神一般的女子。

  真是夢幻般的相遇，仿佛前世就該是如此。

  於是，徐長安很清楚，雲淺的改變，說到底只是因為他的存在而變得懶散，如果他不在……雲姑娘會是什麽樣子？
  “也許正是和先生您說的一樣，她是因為要和我相匹配，才變得不成熟的呢？”徐長安攤手。

  當丈夫的不成熟，做妻子的自然不能喧賓奪主……有道理吧。

  “行吧。”李知白見到徐長安那自信滿滿的模樣，一時間還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這小子還真是自信啊。

  但是她偏偏沒有反駁的地方，因為雲淺就是願意為了他而改變，哪怕是付出一切。

  算了。

  不單單是雲淺，她也是一樣。

  李知白遠遠的看了一眼站在角落裡安靜等待的阿青，輕輕歎息。

  如果是以往的李知白，可不會放著這個和掌門有關系的女子，站在這裡和徐長安聊這些其實毫無營養的對話……

  可是如今，她反而愈發享受這種家人之間沒有任何目的性，聊到哪裡算哪裡的事情。

  “所以呢，你還有話沒有說完吧。”李知白敏銳的察覺到了什麽，她看著徐長安的眼睛：“之前還有什麽想要說的就說吧，等回去了……桐君纏著你，可就沒機會了。”

  “……嗯。”

  他還真的有話沒有說完。

  “先生，是關於輪回的。”

  “你是喜歡輪回的，但是這件事算不上貪心。”李知白點頭：“之後呢？說說你喜歡輪回的理由。”

  她還是很感興趣的。

  因為以長安的性格，她絕對不會單純的因為如果有輪回，就還能碰見雲淺而如此欣喜……至少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而糾結，所以後面一定有更加深層次的原因。

  “先生，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徐長安眨了眨眼：“只是……小姐她對什麽事情都不感興趣，如果有下輩子的話，我希望她能有和如今不同的體驗，可以豐富人生的體驗，所以……有輪回一定是一件極好、極好的事情。”

  李知白：“……”

  看著徐長安面上那一臉期待和有些臉紅的樣子，李知白一頭黑線。

  ？？？

  合著，這小子特意提起輪回，就只是單純過來秀恩愛的？
  就是秀恩愛。

  徐長安的想法很好理解，他希望輪回轉世的存在不單單是為了自己的私欲，更多的還是為了雲淺。

  畢竟，如果輪回存在的話，每一世都可以給雲淺不同的體驗，去豐富的她的人生。

  所以，在徐長安這裡，輪回能夠讓雲淺體會到不同的生活，這就是輪回最大的意義。

  ——

  好家夥。

  猝不及防一口糧，讓李知白眼神都顫了好幾下。

  “就是這個，之後沒有話想說了？”李知白盯著他。

  “沒了。”徐長安笑眯眯的點頭。

  他鋪墊了那麽多，真的是來秀恩愛的，畢竟……讓娘親知道自己和妻子的恩愛，似乎也是很重要的事情。

  “……真有你的。”李知白無話可說，她學著祝平娘樣子，走上去給輕輕踢了他一腳，之後也笑了。

  喜歡輪回，卻只是因為輪回給雲妹妹帶去不同的體驗……

  這叫什麽喜歡。

  不過，這種想法還真是可愛。

  不知道，雲妹妹如果提起輪回，會是什麽想法？她會喜歡輪回嗎？還是說……雲淺也會和徐長安一樣，覺得輪回是好事兒？

  罷了，和她有什麽關系，無非是這邊被徐長安秀一臉，回去再被雲淺秀一遍。

  “你刻意表現你和雲妹妹的恩愛，是想要說什……罷了，問你你也只會裝傻。”李知白瞪著徐長安：“桐君給你什麽好處了。”

  “……先生，您還真是明察秋毫。”徐長安有些心虛的移開視線。

  沒想到……暴露的這麽快。

  的確，他不單單是在秀恩愛，只是在加強這個‘恩愛’、‘戀情’的氛圍……這樣的話，也許可以增進李知白和祝平娘的關系。

  徐長安自認為，他剛剛的表現十分自然，一般人應該無論如何都理解不到這個點上的，沒想到李知白立刻就反應過來了。

  “如今，輪到你管我的事情了。”李知白拿起一根戒尺輕輕晃動著。

  她很意外。

  意外……長安居然站在桐君那邊。

  以及，長安關心她的‘情感狀態’這種僭越，她居然一點都不生氣。

  興許，這是親昵的象征吧。

  “先生，學生只是覺得……祝姐姐的確是很好的人，要不……您……”徐長安看著李知白那愈發危險的眼神，攤手，將剩下的話收了回去。

  此時，徐長安再一次感受到了，李知白有多麽寵溺他。

  在以前，他敢摻和李知白和祝平娘的事情？

  “能問下您，是如何想的嗎？”徐長安問。

  “……”李知白沒有說話，只是反問：“怎麽是站在桐君那邊。”

  “只是問問，沒有站隊的說法。”

  “行，手伸出來。”李知白說著，用戒尺在徐長安掌心狠狠砸了三下。

  阿青：“……”

  在一旁聽完了所有話題，也冷不丁的吃了一口糧的阿青被甜了透心，還沒有緩過來呢，就見到了徐長安被打手心，於是看呆了。

  李知白……

  真的很厲害。

  阿青有些想要和李知白認識一下了。

  ——

  戒尺的懲戒，直到徐長安疼的齜牙咧嘴後，李知白這才有幾分解氣。

  “其實，我沒什麽想法……也不知道該如何去管她。”李知白語氣平緩，解了徐長安的好奇：“桐君的事情，順其自然就好。”

  這是李知白第一次直面祝桐君的感情。

  可她的確不知道該如何去做。

  她無比在意桐君，但是這裡面的情感是如何的，她看不明白。

  曾經的李知白認為，她的桐君一定不是除了感情、愛戀就不知道該如何的姑娘……她們之間的情感應該是更深刻、更加無法描述的東西……至少不應當是世俗人可以輕易理解的。

  卻不想，祝桐君用行動告訴了李知白，祝桐君就是一個俗人。

  她祝桐君就是想要道侶。

  祝桐君就是個沒出息的女人，她就想要和阿白成為夫妻，而只要能在一起，誰在上面都無所謂。

  愈發膽大的祝平娘，攻勢的確在慢慢擴張。

  所以……

  李知白要如何做？
  她也不明白。

  “長安，你覺得……對桐君，我該怎麽做。”李知白認真的問。

  徐長安：“……”

  嘶。

  引火燒身了。

  他開玩笑的。

  別問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