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平娘聽著李知白那不假思索的話,整個人都懵住了。
長安不是阿白的學生嗎?
阿白怎麽這樣想他?
祝平娘完全無法理解。
她本來是覺得以阿白的性格,若是有人將徐長安歸類成‘沒出息’的人,李知白會是第一個生氣的。
於仙門中修行的時候滿腦子都是妻子,有一個戀愛腦的男子,很難不是沒出息的人。
所以她完全沒有想到,李知白居然會是這樣想徐長安的,要知道就連祝平娘都沒覺得徐長安梳理的養顏果中會全是他對於雲淺的思念和情感……李知白卻幾乎是默認,甚至可以說是篤定的。
“阿白,長安……在你心裡怎麽會是這個模樣。”
祝平娘完全無法理解,讓她去看,就算徐長安很寵溺雲淺,可無論怎麽想,這一對小夫妻中,都是雲淺事事需要徐長安照顧、是雲淺離不開徐長安才對。
徐長安是很獨立的人,雲淺則相反。
倘若養顏果是雲淺種的,那祝平娘一定會敬而遠之,畢竟不用想都知道雲姑娘腦袋裡裝的都是什麽。
祝平娘可不想吃下果子就感受到了女子對丈夫炙熱的愛……說不得還有對夜裡那點事情的感受。
那才是要了她的臉皮,對於純潔的祝桐君來說是致命打擊。
但是徐長安……完全不用擔心。
“阿白,你這個做先生的可能不常出門,前後也有許久沒有見過他的面了。”祝平娘提醒道:“按照我的了解和山上對他的評價,他是很安靜的人。”
這裡的安靜,指的是他身上的氣質。
才見喬葉綠,又聞杜鵑鳴。
徐長安就會給人那種安靜的感覺。
尤其是他在照顧綠植時精細的態度,讓每一個人看到都能夠感受到那份認真,沒見到連百草園都死死的盯著他嗎?
難道要讓祝平娘相信,徐長安無時無刻都在想他的妻子?
連澆水的時候都不放過?
無法理解。
——
李知白沒有說話。
自己會是這個世界上除了雲淺之外最了解徐長安的人嗎?
李知白不知曉。
可是作為被徐長安完全信任的先生,她總是能在不經意間感受到徐長安所流露出的情感,無論是雲淺出現後的欣喜還是雲淺遇到麻煩那一改理智的慌亂,都能夠證實許多問題。
李知白沉默了一會兒,忽然說道:“桐君,你想想你自己。”
“什麽?”祝平娘沒有明白。
李知白換了個說法:“你覺得,長安和雲妹妹,誰才是上面的那個。”
“……???”
祝平娘聞言,眼睛睜大了許多,頭上連著出了幾個問號。
她在一瞬間就懵了。
也不知道祝平娘是想到了什麽事情,眼底都帶上了一抹紅暈。
只見祝平娘啐了一聲,拿起酒杯一飲而盡,這才微微咬牙:“阿白,你在說什麽呢!”
“?”李知白也有些疑惑,她說什麽了。
不是在說長安和雲妹妹嗎?
不過當李知白瞧見祝平娘以酒杯遮擋面容,再看看遠處的勾欄,於是忍不住歎氣。
她的桐君,如今變成會想歪的姑娘了。
男女之事,陰陽輪轉,無常大道,沒有什麽值得害羞的。
“我是說,地位。”李知白解釋道。
“地位?哦……地位啊。”祝平娘撇嘴。
李知白柳眉微顫。
她方才是不是瞧見了桐君露出了一瞬間索然無味的神情?
李知白手指不經意間絞在一起。
忽然的,她起了一個將眼前這個妹妹回爐重造的念頭。
要知道,以往她和祝桐君溝通可不像是現在一樣費神,應該是心有靈犀的。
一旁,祝平娘似乎本能的感覺到了危險,她清了清嗓子,然後說道:“是說夫妻間的家庭地位?這還用想嗎,當然是長安在上頭。”
無論是塵世裡的規矩,還是她親眼所見的,雲淺都是最聽徐長安話的姑娘。
徐長安說要去修仙,就去。
讓雲淺留在北桑城,她就安靜的呆在家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徐長安說要帶雲淺修仙,雲淺也沒有任何猶豫。
“你覺得是這樣?”李知白反問。
“不然呢。”這次輪到祝平娘疑惑了,她提醒道:“阿白,方才飯桌上,雲淺對著長安撒嬌的樣子,你沒瞧見嗎?”
雖然雲淺的撒嬌要仔細思考才能分辨的出來,但是已經能夠從徐長安給雲淺‘立規矩’這件事中知道二人的主次了吧。
怎麽想,都是雲淺無法離開徐長安,而不是徐長安離不開她?
祝平娘語氣頓了一下,然後忽然想起了什麽:“阿白,你不能因為長安以往是作為雲淺管家培養的,還一口一個小姐的就分不清楚主次,要我說……就長安這一肚子壞水,他真心當過幾天管家,還不好說呢。”
祝平娘只是看著年齡、聽著徐長安的轉述,腦海中就出現了一個‘蓄謀已久’、覬覦自家大小姐美色的“壞”管家了。
雖然他專一,但是那麽小就被雲淺吸引,反正不是什麽純淨的良人。
“哦……也不好說。”祝平娘眨眨眼:“說不得,是雲妹妹養的童養夫。”
她思索了一會兒,發現李知白居然沒有回話,奇怪的看著她:“阿白,你沒話說了嗎。”
“沒什麽。”李知白搖搖頭,平靜的說道:“只是我才發現,原來你們是這樣想的。”
“……?”祝平娘不能理解。
“所以,我讓你想想你自己……”李知白語氣一停,不緊不慢的說道:“還有我。”
她們二人,究竟是誰離不開誰?
李知白沒有說話,可她看問題總是這樣透澈的。
可祝平娘在領悟了李知白的意思後,身子微微一顫,好像呆滯住了。
名為祝桐君的少女,和叫做李知白的老女人,究竟是誰離不開誰的?
這個問題乍一看興許真的很簡單——當然是祝桐君離不開李知白。
她那樣的喜歡她,那樣的會撒嬌,甚至為了不讓她生氣,可以暫時無視自己的‘尊嚴’,這難道還不能證明,是她離不開李知白嗎?
可只有親近的人,或者說是當事人才知曉。
一個為了清靜,連玄劍司宗主都棄之如敝履的李知白,願意隨著祝桐君上朝雲宗這件事意味著什麽。
石青君做宗主不是一天兩天了,為何只有祝桐君邀請,她才來。
許多事情,並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麽簡單。
“阿……阿白。”
意識到李知白想說是她離不開祝桐君之後,祝平娘的臉已經紅的通透,比之前臆測雲淺和徐長安地位時的……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看的出來,她是真的羞到慌亂了,連聲音都帶著顫抖和緊張。
“阿白,當年你分明是因為顧姐姐的囑咐,才照顧我的……不是嗎?”祝平娘深吸一口氣。
“你的顧姐姐?”
李知白拿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思考了一會兒才說道:“其實我不怎麽認她。”
那位合歡宗的顧姑娘長什麽樣子來著?
李知白早已記不清了。
於她而言,安靜乖巧下面藏著靈動的桐君,就是讓她覺得好似清晨時露水一般清新的姑娘。
祝平娘不說話了。
她低著頭,掩蓋住自己的表情。
如果換了一個人在她面前露出‘顧姑娘是哪位’的態度,她是一定會動真火的。
可若是李知白,她……便沒有法子。
因為就連她那位已經逝去的顧姐姐,也是李知白的晚輩。
祝平娘手指絞在一起,她想要抑製嘴角的笑容,可卻無論如何都控制不住,好不容易收起了笑容抬起頭,那藏不住的情緒就化作紅韻出現在她耳朵尖尖上。
“原來,不是因為顧姐姐才在意我。”祝平娘一副平靜的樣子。
而後,卻真的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祝平娘、或者說祝桐君其實從許久之前就意識到了這件事。
也許……比她從魔門聖山瀕死回來被李知白豢在家裡不許出門還要早的就發現了。
她離開了李知白,便成了姑娘們的‘祝姐姐’,有了女兒,有了花月樓,有了許多的羈絆。
李知白呢?
她一直都是那個阿白。
唯一作為學生的因緣,還是經祝平娘的手才送上山的。
其實一直以來,都是李知白離不開她。
祝平娘揉著眉心。
是啊。
就是因為知曉這一點,所以她發現自己對著溫梨發癲的言論被李知白聽見了,卻有恃無恐。
就是因為知曉這一點,她才看起來總是在李知白的死線上來回翻越。
祝平娘放下酒杯,緩緩呼出一口清氣,露出了一抹羞愧的神色。
“阿白,你這樣說,我就愈發覺得自己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壞女人了。”
她不是這樣的人。
只是……
她不知道要怎麽做,才看起來咄咄逼人的。
“有嗎?”李知白搖搖頭。
於她而言,她在意桐君又不是什麽秘密,沒有什麽不好說的。
先不說她優秀的妹妹是不是壞女人,即便真的是,那也是做姐姐的沒有調校的好。
“阿白,我……”
“桐君。”
祝平娘紅著臉,一幅想要趁熱打鐵的模樣剛要說話,就被李知白給打斷了。
“我們是在說長安和雲妹妹。”李知白提醒她。
“哦……”
祝平娘有些失望的應聲。
多麽好的機會啊……可惜阿白不給她機會。
不過,能和李知白一起吃酒,聽見阿白說她在意自己……無論如何,祝平娘都已經很高興很高興了。
話題回歸到徐長安的身上,祝平娘這下回過了味道。
“所以阿白你是想說,表面上看起來長安是在上頭的那個,可實際上……”
雲淺才是重要的那個?
就和她和李知白一樣的。
其實,是徐長安離不開雲淺?
“就是這樣。”李知白點頭。
許多時候,她的想法是不會錯的。
比如她收下徐長安做學生這件事。
比如,她曾經最早的意識到了,徐長安可能與天上那道通天雷劫有關。
比如,她是唯一一個知曉,徐長安口中遇見的那個摔在泥水中的師姐……就是掌門。
這就是李知白明察秋毫的屬性。
她太了解徐長安。
也許看起來是小夫妻二人誰都離不開誰,看起來徐長安是極為理智的人,可一旦雲淺那邊出了什麽問題,徐長安還能保留幾分理智,李知白在這裡就要打上了一個問號。
——
宴會上。
雲淺眼睫微微顫動。
她忽然覺得,李姑娘無愧是園中的一株李樹,不愧是她曾經認為的正妻的人選。
真是很厲害的人。
雲淺望著正在聽戲的徐長安,沒有說話。
如果夫君離不開她……那呼喚她來,興許是真實的事情。
又或者,她不在的時候,就是李知白成為讓他依靠的人?
雲淺不知曉。
但是她覺得有一件事說的不對,那就是……雲姑娘分明才是下頭的那個,畢竟她只有一刻鍾。
還有就是,她也是離不開徐長安的,誰說這天底下的事兒非黑既白了。
嗯。
雲淺依舊是那麽喜歡李知白,或者說……李知白對於徐長安的關注和了解,讓雲淺更喜歡她了。
——
可祝平娘顯然沒有李知白這樣一雙慧眼。
“真的嗎?我不信。”祝平娘搖頭。
阿白說的再好,她祝桐君不是應聲蟲,她對事情有自己的看法。
“罷了。”李知白放棄說服祝平娘。
她覺得、甚至可以肯定徐長安養顏果中的情緒,但是讓祝平娘放棄……單單說服是沒什麽用的。
畢竟,她的那位學生在任何人、包括在掌門眼中都是極為優秀的,沒有人能夠看見他的缺點……就算有,也只會發現他性子過於溫良陰柔。
誰會像她這個先生一樣,認為徐長安其實不是那麽理智的人?
李知白認為她會這麽想,也許是她作為長安的老師,下意識就會覺得他不成熟、不如自己、什麽都不會?
可不經意間,她的學生已經成長到了讓所有人都無法去看輕的程度。
“我還是覺得,那果子裡一定是別的東西,就算有關於雲淺的事情,可他修行的那般認真,我都是看在眼裡的。”祝平娘搖頭。
這果子,她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