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麻煩
仿佛落在無邊黑暗裡,被迫陷入一場曠日持久的昏睡。
顧驍野總算費力地睜開眼時,盯著雲紋帳頂恍惚了半晌,神思才緩緩回了神。
玄甲軍軍營內混亂不堪的場景,百裡長安揮劍欲要自刎的一幕,在腦海裡閃過。
曾被他以為,最值得信任的人,永不會背叛的後盾。
一夕之間,俱都站在了他的對立面。
數年前,他也遭遇過背叛。
那種糟糕至極的感受,如揮之不去的陰影,一度籠罩著他。
那時,至少百裡長安還在他身後。
可現在,他成了真正眾叛親離的孤家寡人。
兩次遭遇背叛,兩次大動乾戈。
竟都只是為了女人,為了年少時的一點舊恩,為了那點自己也說不出的,所謂的喜歡。
說來實在可悲又可笑。
一個曾被血脈親緣之人傷得那樣深的人,內心裡卻仍藏著隱秘的,對愛意的期盼。
如同一個溺水的人,固執地,執拗地抓著那自以為能救命的稻草,就是不肯放手。
隱隱地覺得,若是放手,或許便會墜入永不見光明的黑暗。
抓住那稻草時,心裡竟因此生出一點不切實際的希冀,希冀著,能借此脫離那黑暗。
可他的固執守候,又得到了什麽。
曾經三年多的堅持,到頭來不過是一場荒謬至極的錯誤。
一場錯誤結束,他又迫不及待地開始了第二個錯誤。
如果他如當初那樣固執地堅持下去,她怕是不可避免地,會成為另一個韓卿卿。
只是利用一點虛情假意的欺騙,不費什麽力就能獲取他最後一點真心,然後毫不留情地,將利刃刺入他的胸膛,取他的性命。
她不是已經開始利用了?
那夜她的眼淚與可憐,輕易就讓他打開了她手腳的鐐銬。
可他不惜眾叛親離也要堅持的喜歡,在她心裡,又算什麽呢?
不過只是讓她惡心,根本不值一提的東西罷了。
所以他真不知道,自己還執拗個什麽勁。
從來就沒有能救他的人,到頭來,不過是他一廂情願,孤獨可笑的自作多情而已。
他已泥足深陷那黑暗中,明知拽著那稻草,也不能得到救贖,又何必再去期冀些什麽。
放手了,也不過是沉下去而已。
溺水沒頂的感覺固然不好受,可於他而言,到了這個地步,又有什麽可懼的。
常公公進來時,見顧驍野竟然醒來,不由大喜:“皇上,你醒了?許姑娘她——”
乍然對上他冰冷寂然的眸,常公公心裡猛地一跳,尚未出口的話,卡在了喉嚨裡。
顧驍野臉上是面無表情的漠然,他若有所思,也不知在想什麽。
他的聲音又低又冷,似是在對常公公說,也似是在喃喃自語,“朕讓她入宮,平白惹出許多麻煩來。不若殺了,最是省事。”
常公公心神大震,“皇上要殺許姑娘?”
顧驍野睨他一眼,“殺個人而已,朕殺過的宮人還少了?”
常公公臉上的震驚已然變成了驚駭,”可那是,那是許姑娘……”
“許姑娘。”顧驍野輕飄飄吐出這三個字,漫不經心,又冰冷至極,“那又如何?”
不過是一個錯誤,一個麻煩而已。
殺了她,那又如何呢。
他慢慢地說:“當初既是朕強行讓她入宮,便賜她白綾三尺,給她留個全屍吧。”
常公公垂在身側的手都在哆嗦,艱難道:“可是,可是許姑娘她……”
顧驍野眉眼不悅,一字字道:“常、正。”
常公公鬢角有冷汗滾落:“老奴領命。”
他知道自己再多說一個字,死的人,就會是他。
常公公躬身行禮,正要退出去。
顧驍野淡淡道:“她若哭鬧要見朕,告訴她,不見也罷。”
常公公心裡陣陣發涼,低聲應了是,這才退出去,帶人去往冷宮。
路上,常公公遲疑片刻,吩咐一名宮衛:“去請溫大人來。”
能在皇上面前說得上話,也敢說得上話的,除了一個百裡長安,也就溫平了。
*
許落在顧驍野身邊守了得有小四天。
她不放心顧驍野,夜裡也沒敢離開,基本都是趴在床邊,或是蜷在椅子上,對付一下。
溫平和桓甫都讓她回宮休息,桓甫說顧驍野的病情有好轉,怕是也就這兩日就醒了,許落也實在撐不住,今早就先回宮了。
她睡了兩三個時辰,心裡到底不踏實,又醒了。
簡單收拾下,正打算再去麟雲殿,就見常公公帶著兩個小太監進了冷宮。
許落詫然:“常公公,這是這麽了?”
常公公歎息,“許姑娘……”
他說不下去了,轉頭招了招手,有個小太監捧著托盤上前,托盤裡,是一條白綾。
許落微怔,“這是?”
常公公回避了許落的視線,蒼老的聲音裡帶了幾分沉重:“這是皇上賜給姑娘的。”
許落呆愣片刻:“他醒了?他賜我這個乾嗎?”
常公公低低地說:“皇上說,讓姑娘入宮平白惹出許多麻煩來。不若.殺了,最是省事。”
頓了頓,他的聲音壓得更低,“皇上說,便賜給姑娘白綾,留姑娘,一個全屍。”
許落真的被氣笑了。
麻煩。她的確是個麻煩。
可那也是他自找的。
她沒求著他進宮,是他非要讓錦衣衛圍了百裡長安的府邸,強行帶她入了宮。
她看他受傷,焦急不安地守了他快四個日夜,結果他一醒來,直接賜她自盡。
殺了她就省了麻煩?
就他那暴戾濫殺的癖性,怕以後麻煩還會不斷。
韓卿卿說得對,他真的是個性情捉摸不透的暴君,瘋子,行事完全不能按常理來揣測。
幾天前還說喜歡她,轉頭就要殺了她。
他這喜歡,來得輕易,去得也輕易,果然是夠廉價的。
“行,要我死沒問題。”
許落雲淡風輕地說,“我能不能見見他?”
常公公有些不忍心,猶豫了一會兒,“皇上說,還是……不見也罷。”
許落“哦”了一聲,眉眼清淡:“那你們出去吧。”
常公公為難,神色間竟有了幾分愧疚:“老奴不能離開,要等著……向皇上複命……”
許落唇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
她原本,是想拖延下時間,好歹想想應對辦法的。
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她。
她還心心念念著要回她的世界,回去見她想見的人。
可沒想到他半點都不想給她求生的機會。
小太監捧著托盤,往前走了幾步。
另一個小太監拿過那白綾,爬上桌案,將那白綾搭在了梁上。
“請吧,許姑娘。”
許落目光落在那刺眼的白綾上,沉默了一會兒。
小騫昏迷不醒,百裡長安被囚,她想見他,都見不到。
好像已經徹底到了死局,再沒有挽回的可能。
好在,小騫說,已然幫顧驍野消解了死劫,她回不回去,都問題不大了。
許落踩著凳子,爬上桌案,輕輕握住那柔軟的布帛時。
腦海裡下意識就想起當日,她在頤華宮裡,爬上圓凳去書架上夠書,顧驍野進來時,臉色都白了,一把就將她拽進了懷裡。
她不過是爬高點,他都怕她摔了,可現在,另一個時空裡,他卻要親自賜她死。
許落深深吸了一口氣,壓下眼中的淚意。
她從懷裡拿出那枚貼身玉佩,想到當日,顧驍野將這玉佩給她時曾溫柔地說,“見玉佩如見我。”
許落到底還是沒忍住,紅了眼眶。
她將玉佩遞給常公公,“麻煩常公公將這玉佩,交給桓甫,讓他設法,給我弟弟。就說,我不悔。”
桓甫說,小騫的身體只是陷入了一種類似休眠的狀態,但並非不可治。
桓甫對於奇奇怪怪的病症,有一種醫者本能的好奇心和征服心,他那日對許落說,等皇上的病好了,哪怕皇上不讓他去顧府,他也定會設法再去見小騫,“我就不信,我治不好你弟弟。”
所以許落想將這玉佩交給桓甫,托他帶給小騫。
她雖然回不去了,等小騫病好了,小騫可以回去,將這玉佩和她的話,帶給顧驍野。
來這個世界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她自己選擇的路。
如果她注定回不去,那她也沒什麽好怨誰的。
她不後悔遇到過顧驍野,更不後悔,嫁給他。
常公公收好玉佩,眼看著許落就要將頭伸進那白綾中,忙急道:“許姑娘。”
他焦急看了眼殿外,低聲道:“許姑娘,再等等吧。”
等等溫平有沒可能讓顧驍野改變主意。
許落也就停下,等了好一會兒。
如果能有活著的可能,她當然不想死。
只可惜,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宮外依舊寂然無聲。
沒有腳步聲,沒有人來。
許落不想再等了,“常公公,我看不會有人來了。”
暴君要殺誰,還沒見過他改主意不殺的。
等死的滋味也不是那麽好受的,還不如快點了結算了。
她不等常公公說什麽,就徑自踮腳,鑽進了那個可致人死命的圈裡。
身體懸空的刹那,脖頸的疼痛讓她窒息,臉頰很快被憋紅。
她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然而耳邊一聲輕響,那白綾竟似承受不住她的重量般,突然斷了。
她的身體飄搖墜下,隨即被一雙沉穩有力的臂膀攬住,徐徐落地。
許落嗆咳著抬眸,便對上顧驍野深黑晦暗,難以窺測半分心緒的眼睛。
明天上午應該還有一更~這個暴君性格和以前的阿野區別的確很大,有時我都不知道他到底要幹啥:)大家堅持堅持,女主過段時間就回去了(^o^)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