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主張多加束縛的章羽彤等人,還是努力爭取少些限制的唐小棠、師綰暄二人,哪怕爭執到最後,言語中已經隱隱有些夾槍帶棒的煙火氣,他們卻都有個共同的默契沒有戳破。
那就是他們似乎都默認了,未來接引幻使飛升的存在,只能在真仙、地仙中做選擇,當然後來將各方面都更顯“薄弱”的真仙給排除了,隻留下了地仙這一個選擇。
可事實上,只需要稍稍抬頭,就知道,最適合乾這項工作的是“九州之主”!
唐小棠就是這麽上來的,作為當下第一位被“九州之主”接引飛升上來的幻使,按理說,她的經歷應該更有參考價值才對。
可大家都將她當成了惟一的孤例,一個有別於其他幻使的特別存在。
都沒想過要將這項“任務”交由“九州之主”接手的意思。
這當然不是怕把祂給累著,說出來道理很簡單,就是章羽彤一開始強調的,“努力維護現有格局不變,而不是反向用力”。
若是幻使接引者有了“九州之主”這個選項,甚至將之徹底推而廣之,根本就不用想,現有金丹境修者中,每十八位中至少有十七點九位轉修此道。
別說金丹境,怕不是元嬰境甚至是元神境都會忍不住這種誘惑。
這可是近距離直面“九州天道”的機會,只要有這個機會在,哪怕加上再多束縛都有無數修行者會用腳做出選擇,前仆後繼。
彼時,幻使就不是四道之末,很可能會因絕對數量修行者的熱捧而變成四道之首。
直接打破現有修行格局,才剛搭起框架的既有仙道修行體系將被重新定義。
這是所有修行人都不願意看到的局面,哪怕是唐小棠這個誤打誤撞新開出幻使一道的開創者,都不想看到這種局面的發生,她最大的“野心”,也不過是“你們對我們也不要歧視得太狠,好不好!”
若真出現了現有正統仙道被廢,幻使一道以黑馬之姿登頂上位的苗頭,她絕不會感到高興,而只會誠惶誠恐:“我何德何能!”
真心的!
他們的一切爭辯都是在這樣一種默契下進行的。
所以,爭辯雖然有,但成果卻也是顯而易見的,一直在向前推進,並沒有原地踏步,甚至出現倒退的情況。
雙方你來我往,當然,表現在外,主要是以章羽彤為代表的正統仙修步步進逼,而唐小棠雖在勉力支撐,精神可嘉,卻依然是“節節敗退”。
她雖然有心,可實在是還手乏力,她最大的期望,也只是“希望不要退得太狼狽吧”。
“此道如何傳播推廣?”唐小棠問,說到這,她額外解釋了一下:
“九州的情況我不了解,我就說說藍星的情況吧。
因為你們走後的一系列變化,再加上藍星的持續新增,現在的藍星早已不是你們印象中的樣子,炎夏中樞的執行力度也變得越來越弱,現在,基本隻負責意識形態方面的工作,具體的實物早不負責了,所以,通過炎夏中樞來擴散並不容易。
可除了炎夏中樞,就更找不到合適的渠道了,要想真將此道貫徹推行,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嗯,也不是完全沒辦法,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借助神道,若是中央神庭能夠接手此事,無論是效率還是執行度倒是都能夠保證,可我總覺得這樣不妥。”
“當然不妥!”章羽彤直接否掉了向神道求助這樣的建議,咱們仙道內部事務若還要向神道求助才能快速高效的解決,那豈不是顯得咱們仙道很廢?!
這事,當然,必須,只能是我們自己來。
章羽彤與眾地仙境低語討論一陣,給出了解決方案。
“修行體系發展到現在,若解決問題的思維還停留在這種層面,那真就是白發展了。
我們是這樣想的,正式確立仙籍制度。
在‘九州之主’的幫助下,所有成就真仙的修者都在這仙籍上烙痕留印,一旦成就地仙,則納入專門的地仙籍分冊。
並據此建立‘接引仙宮’,對‘九州之主’來說,這並沒有任何難度,動念之間便可完成塑造。
再加上一些適當的限制條件,凡九州轄境之內的修行者,只要成就金丹境界,便可精神進入其中,一方面,他們可以瞻仰這些先行者,觀覽其事跡成就,激勵心胸。
更重要的是,接引仙宮內留有每一位地仙境的真形虛影,他們可以直接通過觀想烙入自己的心靈中,以此完成幻使轉修中最不可少的一項工作,撥號聯通。
一旦其他準備工作完成,便可直接被接引飛升。
不需要經過任何中間渠道,信息傳遞每多一個節點,效率會降低,信息的準確性也將難以保障,這樣多好,直接面對面。
不過,九州轉修幻使的修者應該會很少,無論是還陽者,還是本土新生兒,資質都極高,修為止步於金丹境的本就不多,以後還會越來越少。
不過,這既然是一條新路,沒有只在藍星傳播,反而限制在九州推廣的道理。
九州內部的推廣不難,以此法跨界推廣到藍星倒是麻煩些,卻也問題不大。
自九州世界誕生開始,其就與炎夏人道之氣深度綁定,而現有仙道體系又是從炎夏人道之氣派生演化而來。
所以,只需要借助炎夏人道之氣這個中間橋梁,一樣可以將‘接引仙宮’送過去,金丹境以上修者依然可以輕松的心靈進入其中。
這還能一定程度上強化仙道在藍星的地位,雖然藍星現在是神道大本營,可相比於神道體系的渾然一體,仙道也顯得過於松散了些,適當強化一點也是好事。”
這樣的解決方案,唐小棠心中歎為觀止。
說出來後,真的很好理解,執行起來也非常簡單,再有“九州之主”主動配合的情況下,真就是動念之間的事情,然後便無差別的送到了所有附和要求的人面前。
她原本還想在這方面挑些刺,比如推廣的先後問題,厚此薄彼……基本上所有環節都必將牽扯到最令人敏感的“公平”問題。
章羽彤等人給出的方案,卻完美的避開了這些“刺”,讓她無刺可挑,無話可說。
可還沒有完,一位金發碧眼,一看就是大西洲人種的地仙補充道:
“接引仙宮還應單獨開辟一座副殿,專門安置非正統仙道出身,主要是其他各陣營地仙境成就者。
一方面,這貫徹了九州海納百川、不故步自封的主張,另一方面,幻使仙民也不因隻為炎夏一方單獨開放。
因為九州一直以來的舉措,不僅與炎夏人道深度綁定,與藍星其他各方陣營也都建立起了極深的聯系,同樣可以之為橋梁將接引仙宮投射過去。”
他這話讓許多地仙暗暗皺眉。
雖然,因為“統一戰線”和“力量生態多樣性”的問題,無論薑爺還是“九州之主”,制定各種大政方針都不會將其他陣營落下,即便吃肉趕不上,濃湯也是能混到的。
就拿這次來說,“九州之主”將他們強推到地仙境,九成都是根正苗紅的炎夏正統仙修,可也有一成是來自其他陣營的各種“歪瓜裂棗”。
大多正統仙修心中都有一個不曾宣之於口的觀念,不是歧視,可這些家夥除了大境界上可與他們比肩,掌握了一些新穎、奇特、粗看去很唬人的“花樣”外,綜合素質是遠不及正統仙修的。
以至於在最關鍵的仙境道路探索上,這些人大多只有列席旁聽的份,偶有發言,也最多吸納其中的“新穎性”、“啟發性”,而這些發言本身,卻從來不被真正重視。
這種“不是歧視”的歧視,在正統仙修群體中已是一種普遍的風氣,便是那些被歧視的“歪瓜裂棗”們,內心對此也是認可的,站在他們這種高度,已能全面客觀的審視各種陣營、道路的優劣,自然更能明白正統仙道的不可撼動。
若要類比,還真有些古代炎夏自居天朝上國,周邊蠻夷部落對此毫無異議,舉雙手雙腳讚成差不多。
此刻,他們在討論“先賢祠”的問題,卻忽然有“蠻夷”跳出來說也應該給周圍蠻夷弄個“副祠”作陪,大多都有種被冒犯的感覺。
可這人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們把心中的不滿生生的摁死在肚子裡。
“現在這還只是藍星內部除炎夏之外其他陣營的問題。
我們不妨將視野更進一步,以薑爺對內景仙天的規劃,未來這‘接引仙宮’必將走出九州、藍星的范圍,投射到諸天萬界之中。
雖然這可能是很久以後的事,但我們做這種規則設計,卻不能不提前考慮到,更不能等到這種局面明朗之後才做調整。”
好家夥,這話直接上升到“正治正確”的高度了,沒看見旁邊薑爺雖沒發表意見,卻微笑點頭的樣子嗎。
他可不只是要做炎夏九州的至尊,而是要做諸天萬界的“天可汗”來著。
內景仙天的目標也絕不只是成為九州炎夏一家的仙界,而是要成為諸天萬界共尊的仙界。
雖說九州藍星現在明明還是被諸界圍堵、摁在地上爆錘狂揍的窩囊形象,現在就考慮反向輸出實在有些為時過早,甚至有些好笑。
但作為最堅定不移、最鐵杆的擁躉,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他們可從來沒有第二選項!
而且,一旦接受了這種設定,現在的仙界、甚至未來的盤古大陸,不僅要有根正苗紅的炎夏仙民,還應該有各種“歪瓜裂棗”、“妖魔鬼怪”出身的仙民,唯有如此,才真有被共尊的氣質。
……
唐小棠倒是沒想這麽多,她還以為這位相貌奇異的異族地仙的發言本就是他們議定之事,現在只是借機表明而已。
她又開始絞盡腦汁的“找茬”,想啊想——
有了。
她眼前一亮,問:
“哪怕同為地仙境,都在接引仙宮有席位,可不同地仙之間,依然有強弱的吧?
接引仙宮需不需要將每個地仙的各種能力以數據化的形式準備表達,最重要的是,讓人能夠準確的對不同地仙進行橫向對比?”
章羽彤搖頭:“不行。”
一副在這事上完全沒得商量的態度,還真把地仙不當仙人了啊,能展示給你們以供隨時瞻仰就已經夠可以的了,還準確數據化,以供你們加減乘除,怎麽想的,還真以為幻使的臉很大是吧?
何況,便是地仙真有強弱優劣,那也是地仙啊,你們這些連金丹境都突破不了的家夥,哪來的評頭論足的勇氣——“呵,這個地仙有點弱啊,要不我還是換一個吧?”
愛轉修轉修,不轉修出門往右,謝謝。
唐小棠被她這果斷的“不行”給弄得噎了一下,好一陣才弱聲弱氣的道:“那大家選接引地仙豈不就像是在猜盲盒……若大家都這樣也罷了,選得好還是選得不好都怨不得人,都只是個人的運氣,可總有些金丹修士出身不凡,能夠間接或直接的與地仙搭上線,他們自然就更容易獲知地仙間的秘聞,譬如孰強孰弱……這對其他金丹修者來說,豈不是就很不公平。
若這類信息在某些小圈子流傳,這豈不就成了仙界版的‘護官符’?”
古代小吏或底層官僚想要安穩,最重要的就是明白誰不能得罪誰不能惹,而掌握的這類信息越全面,做官才越安穩,這就是所謂“護官符”,至於那些沒有掌握此符的,那就只能祝好運了。
唐小棠敏銳的洞察到這種可能,按照她的本意,應該是理直氣壯的大聲指出,可在章羽彤奇怪眼神的注視下,她的聲音卻越說越小聲。
而看章羽彤的樣子,卻根本沒將這問題放在心上,反是語重心長的道:
“我說‘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你可能有些反感,可我的多年的管理經驗卻告訴我,你這種方方面面都想設計清楚明白,恨不得怎麽走路怎麽吃飯都規定一遍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而且,我們現在不是搞行政管理,是事涉天道的規則設計,越籠統越梗概越好,細部寧願交由其自發成長填充,也不要自以為負責的把方方面面都提前設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