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還想繼續往下說,薑不苦卻抬手製止了她,道:“別急別急,讓我想想,讓我再仔細琢磨琢磨。”
夢魘已將話點到了這個程度,若是再往下說,與他而言,反而沒有余味。
就像是看一本精采至極的推理小說,卻偏在真凶揭露那一刻止住了閱讀,不再繼續往下,而是仔細複盤推敲,若是可以,通過這種思維活動將那真凶揪出來就更美妙。
相比於直接翻看答案,他更享受這種思維推敲的過程。
他輕輕來回踱步,不時點頭,又不時搖頭。
儀式是什麽?
祭祀是儀式,祈禱是儀式,詛咒是儀式,祝福是儀式,而且都是最標準的儀式。
舞蹈是儀式,講課布道儀式,戰爭也可以是儀式,甚至吃飯穿衣走路購物……一切種種,都可以是儀式。
更寬泛一點,凡一切有情生靈於現實世界的一切行為,都可以被視作儀式。
儀式性的活著?
從一個人出生呱呱墜地那一刻,甚至可以更早一點,小蝌蚪入駐神宮那一刻開始,直到一個人死亡,呼吸停止,靈魂消散,肉身腐朽,最後連渣都不剩,這一整個過程,都可看做是一場盛大的儀式,而在此“區間”內的一切發生,持續分解,層層細化,還可以分出無數的儀式出來。
只要有一雙善於找茬、雞蛋裡都能挑出骨頭的眼睛,就不愁挑不出新的儀式來。
這麽搞,似乎沒什麽意義,將這一切行為故弄玄虛的套一個“儀式”的外殼,有什麽作用呢?
這就和這個宇宙的一些奇妙處有關了。
藍星有許多成功的“人為自然立法”的案例,這其實就是在給藍星世界的某些空白領域“下定義”。
下定義是關鍵,空白領域同樣很關鍵。
藍星因為是忽然穿越過來的,原宇宙的一切束縛消失,同時原宇宙的一切規則也消失,幾乎全都是空白領域。
現在回想,其實早在人們意識到這點之前,就有許多領域被藍星人類下意識的“定義”了。
比如水往低處流,比如給乾燥的木材會燃燒,潮濕的木材就很難燃燒,這些在所有人類中顯而易見、如鐵一般的常識,便是最初被“定義”的。
以前只是單方面的理解成剛覺醒的藍星意志下意識的選擇讓世界保持慣性運轉,反而比較片面。
舉個更極端點的例子,假如那個時候全人類都認可鐵球能漂浮在水上,那麽藍星的鐵,真就能飄到水上。
不過,這種假設也只能停留在思維實驗層面,哪怕有大神通者能夠強行扭轉全部人類的常識,可在扭轉之前,鐵球在水中會沉底這個常識就已經對這一領域進行了定義,這一塊空白領域就消失了。
空白領域的“新定義”很容易,而要想將非空白領域的某些既有定義給扭轉、給改寫,那困難度就將直線上升。
但這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不容易,甚至很難的事。
反正,只需要記住,在這個宇宙中,世界的一切規則,都不是理所當然,必然如此的,是可以嘗試去改變的,哪怕很難。
而越根源,越普遍,越常識性的定義便越難被推翻。
然後,回到“儀式”。
吃飯當然可以是儀式,可這卻不是夢魘能夠搶注的儀式,因為它在幾乎所有世界都是根源級的定義,要撬動替代的難度絕對比將這些世界全部鎮壓毀滅更難。
那麽問題怎麽解決?
有個很簡單的辦法,那就是不斷細化。
撬動昆侖山不容易,但將昆侖山上某座山峰上的某座小丘撬起來,難度應該就沒那麽大了,若是更進一步細化到這小丘上的某塊巨岩,那就更輕松,若再次喜歡,鎖定到巨岩上的某塊開裂的小石,那就更容易了。
可另一個問題又來了,昆侖山很醒目,一眼就能找到,細化到昆侖山中某座山峰,難度就變大了,再要找到小丘,甚至小丘上某塊開裂小石,難度一步步加大,最終和大海撈針也差不多了。
所以,必須在兩者間盡量找一個最優解。
吃飯這個儀式不好撬動,那麽細化到吃稻米飯,或者是吃粟米飯呢?難度迅速降低。
但還是不夠,因為太根源,這種程度的細化依然“撬不動”。
那就再進一步,吃加了紅色胡蘿卜丁的稻米飯,甚至更進一步,吃加了紅色胡蘿卜丁和兩歲公牛肉丁的稻米飯。
每一次細化,其距離根源級的距離就越遠,撬動起來的難度就越大,若是不怕麻煩,甚至可以往下細化到一百層,這樣撬起來輕輕松松;
或者說刻意往很偏的方向去細化,吃稻米飯細化度不夠,也太主流,那麽,吃加了手雷的稻米飯,或者吃加了隕石的稻米飯呢?這撬起來同樣輕松。
可這樣細化卻幾乎沒有多大的意義。
若把這定義為指向明確的儀式,那真就只有撞了鬼了才能遇見一個,一百年裡面能夠有一個完成儀式的,都算是運氣好。
所以,看似儀式俯拾皆是,但真正要找到合適的、既可以比較容易撬動,又效果顯著的儀式,就是真正考驗的地方。
只有理解到了這一層,才能明白夢魘現在設計的這個儀式聰明的地方,“照鏡子”這個儀式的根源級固然比吃飯差很多,很多世界有沒有鏡子這玩意兒都說不準,“點蠟燭”這個儀式類似,要單獨把他們撬起來,那也不是夢魘可以完成的任務。
可把兩者結合起來,撬動難度直接大幅度下降,與此同時,這個儀式被觸發的幾率也遠比吃隕石稻米飯這種儀式大多了。
不過,薑不苦雖然沒有做更多驗證,但他卻直覺的認為,這對現在的夢魘來說,還是太難了一點,她揮手顯出一根更少見的紅燭而非更常見的白燭,應該就有這一層用意,不然,總不能只是單純的為了看起來滲人吧,目的還是更進一步細化以降低撬動難度,先將這個儀式的所有權“搶”到手再說。
無論是搶注這些儀式在諸天萬界的商標亦或者專利權,歸根到底就是“搶”。
薑不苦更是意識到,和藍星剛穿越那會兒一樣,正有一片巨大的藍海在等著所有的有心人。
藍星剛穿越那會兒,空白領域也只在藍星之內。
而現在這片藍海,卻存在於諸多世界相聚共存,彼此不協的棱角處,彼此參差的空白處,定義不一、互相碰撞干擾的混亂處。
而這,包括他在內,居然一直都沒有明確意識到,那些強大慣了,長時間唯我獨尊的天道主宰早已習慣了“唯我獨尊”、“言出法隨”,這樣的模式持續了不知多少萬年,這甚至早已成為了祂們對自我的一種“定義”,壓根就沒有往別的方向考慮過,遇到了其他世界,都是下意識便形成了一種認知:
要麽祂弄我,要麽我弄祂。
第一時間想到的便是爭鬥,爭鬥也便成了不同大世界之間的絕對主旋律。
祂們如此,被祂們聯合起來堵在牆角爆錘的九州,也即他薑不苦自然也不得不如此,總不能放著那些挨上一拳就離死不遠的拳頭不加理會,反去琢磨別的吧?
危在旦夕,朝不保夕的他便也不得不被祂們聯合拖入祂們共同的節奏中。
反倒是夢魘沒有他這麽多困擾,生而為魔,思維角度足夠“清新脫俗”,脫離了個體生命的束縛,在視野上獲得了一種超凡解放,再加上她心心念念的魔屬仙天仿佛掛在她前方催她往前卻又始終夠不到的胡蘿卜一樣,種種契機之下,反倒是她成了幫自己掀開這層“知見障”的關鍵人物。
在這片“藍海”之中,比的不是哪個世界更強,哪個世界更弱,而是誰更有洞察力,誰更早觀察到這個機遇,不管誰強誰弱,誰先搶到就誰佔大便宜。
先搶到的,是“下定義”的,那沒搶到,就只能是“被下定義”的。
所以,那些根源級的東西是撬不動,自然也沒得搶,但那些可搶的東西依然足夠多,用汪洋大海俯拾即是來形容並不為過,至於有用沒用,完全可以等先搶到手再慢慢研究不遲。
而且,還有兩個不得不考慮到的因素,隨著能力越來越強,可以撬動的體量越來越大,那些現在搶不動的不以為將來搶不到。
再就是只要足夠勤奮,網撒得足夠大,堅持的時間足夠久,依然可以收獲恐怖的回報。
將“吃胡蘿卜丁加牛肉丁配番茄醬的稻米飯”的儀式定義權搶到手,那自然可以繼續將“吃胡蘿卜丁加羊肉丁配番茄醬的稻米飯”、“吃黃瓜絲加羊肉丁配燒烤醬的粟米飯”……
這麽一個個的加上去,十種百種千種乃至萬種,只要足夠多,那麽,總有一款適合你!
這就像織網,一根繩兩根繩,自然很難網到魚,可只要繩足夠多,這張網就能夠編織的越來越大,抓到魚的可能性就會迅速增加,到了一定程度,可能增長幅度比“繩”的數量的增加幅度還要大上許多。
昆侖山一下子撬不動,那就分解成十次,還是不行就百次,千次,萬次,億次……
雖然這會很麻煩,即便方向明確,執行起來也千難萬難,但只要有這愚公移山,精衛填海的精神,或是白蟻吞噬萬物的執著,終能獲得巨大的回報。
當然,其他世界也不可能是傻子,現在沒反應過來,當他們這邊轟轟烈烈的搞起來,最多也就能有幾百手的先手優勢,祂們終究也會參與到這場競賽之中,但對於這個新開辟出來的全新戰場,薑不苦卻沒有絲毫畏懼,因為這個戰場的爭奪,最大限度的削弱了拳頭大小對勝負結果的干擾。
更重要的是思維,智慧,眼光,格局……這些方面的較量,而處在四通八達“十字路口”的九州藍星在這一點上卻有著無與倫比的優勢。
他一邊來回踱步,一邊思索,偶爾嘴裡還念念有詞,旁邊的夢魘卻越聽越驚訝,因為薑爺的思考根本就沒有停留在她所考慮的層面,而是一直在仿佛竄天猴一般咻咻咻的往上飛竄,一直拔高,不斷拔高,最後,她感覺薑爺考慮的問題和她最初構想的問題早已拉開了雲泥般的差距,完全變成了兩種不相乾的事物。
“嗨,沒想到今天還有這意外的收獲!”薑不苦既是詫異,又是驚喜的拍掌笑道。
第二局賭戰已經在事實上結束,他現在想的是第三場,第四場……雖然以九州現在的底牌數量還足夠支撐,但他卻始終有種憂慮,那就是一直沒有新底牌進帳,現在手上的牌可都是以前的存貨,有出沒進吃老本,想想他就覺得很不踏實。
現在,這個意外入手的“第二戰場”,絕對有資格作為一張底牌使用,而且大概率是可持續發揮作用,持續將敵人拖入泥潭、持續流血的技能,而不是一個王炸打出去的時候威力大,可也就炸那一下,然後就沒然後了。
“這個仙天你想給起個什麽名?”薑不苦道。
夢魘道:“就叫夢魘魔仙天。”
薑不苦搖頭:“不妥不妥。”
夢魘臉色微變,薑不苦卻繼續道:
“你這仙天本質我已經盡知,我知道,那個‘仙’你是為了刻意迎合內景仙天的正治正確強行為之,心中其實並不願意吧?既如此何必勉強,就叫夢魘魔天,你這也算是九州第三層世界的第一座魔天。”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便在夢魘狂喜之中繼續道:“現在我就把這機會給你,好好乾,夢魘魔天的未來潛力我很清楚,比之鬥武焱天隻強不弱,放開手腳去幹吧!”
待夢魘離開,薑不苦支著下巴繼續考慮:“接下來,到底是喚三真神過來討論一下信仰類仙天建設的迫切性呢還是讓那家夥出面讓魅妖開始把魅欲妖天搞起來呢?”
誰先誰後,各有利弊,魅妖那裡沒得說,因為她對“九州之主”的病態執著,執行力很強,再加上現在手上拽著姐妹會,這些年的鞏固發展,雌威已經覆蓋到了環九州諸域所有角落,有這麽一個基本盤,魅欲妖天很快就能弄出個雛形來。
這是優勢,劣勢則是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成長都會比較慢。
三真神這邊則相反,麻煩的是前期,三位真神如何磨合彼此定位,這可不是祂們達成一致私下簽個協議就能夠搞定的,因為某種角度來說,祂們仨只能算是三個規模龐大的信仰團體公選出來的總代表,這種磨合單是他們同意還不行,還得所有信民認可才行,但只要度過這一劫,擰成一股繩,諸神世界就是他們的米倉,只要小心點,能夠偷很久了。
還不止如此,其他世界他們同樣可以撒種傳播,只不過這算是開荒,收成在很長一段時間內沒法與諸神世界相比而已。
就在這時,一個老者和一個藍衣女郎邁步而來,自然是神龍老爺子和許久不見的藍星姑娘。
藍星姑娘看著歪座殿中一副清閑姿態的薑不苦,撇了撇嘴,“我在外面給你遮風擋雨,你就是這麽回報我的。”
薑不苦心道,你的遮風擋雨就是一個屁股坐兩個牌位,天天在牌桌上不下桌吧。
他也沒回答她的調侃,詫異的看著她,“你這怎麽有閑溜我這來了?”
藍星姑娘再次撇嘴,道:“這局牌那幾個家夥全部投牌認輸了,甚至還專門讓我來警告你,你這麽玩就是作弊,要贏就贏,要輸就輸,你這麽明顯卡BUG的操作確實把祂們給氣著了!”
繼而又道:“再就是祂們說了,為了懲罰你的不守規矩,下一局押注在這一局的基礎上再漲二十倍!”
這是現在的九州不堪承受之重,薑不苦卻長長松了一口氣,道:“我還以為要給我來個百倍漲幅呢。”
第三局至少也是奔著天仙級去的,其他且不說,單是本源小世界要夠著這樣的高度,哪怕個個“重修”,沒有兩百年時間也根本不可能。
現在掰著指頭數,仙天數量一隻手都已經數不過來,彼時怕不是雙手數都不夠,再加上盤古大陸也將略具雛形,還有默默在背後出資出力的金主,無勝世界。
第三局便是上浮百倍他也不是太怵,反正,真到了那個時候,誰壓誰可不好說。
藍星姑娘撇撇嘴,道:
“你還真以為祂們是無底洞怎麽掏都掏不空啊,到了這個地步,每往上加一倍,祂們可都是要斟酌了再斟酌,還真以為大撒幣不當錢啊。
我早就看出來了,這些家夥強大固然是強大,可有絕大多數本源是根本無法動用的,那可是構成其大世界基石,抽多了世界就要倒退。
也就是資產固然遠超於我,可要說現金流,老娘才是第一!”
薑不苦一想,還真就是這樣,藍星因為底子厚,繼承了天量遺產,但直到現在,真正被她動用起來的卻不多,“現金流”絕對諸界第一。
這般想,薑不苦卻又有了新的考慮,道:“其他世界也不傻子,要是這樣再搞幾局人家不玩了怎麽辦?”
藍星姑娘這個迷戀牌桌的人這一次卻看得清醒:
“你還真指望這桌賭局能無休無止的打下去啊,我估計,要是咱們依然保持現在這種連勝不敗之局,最多堅持到第七局這牌局就再也進行不下去。
不過,咱們也不怕,彼時的咱們可早不是祂們剛來時那樣,便是體格依然偏小,也不是輕易可辱,加上你我手上攢下的底牌,徹底搞死搞垮一兩個都不是問題,到時候彼此顧忌,誰敢真的動手不成?
到時不過是再換一種玩法罷了。”
說到這裡,她上前一步,拍著薑不苦的肩膀,道:
“所以,咱們不急,你也別被人類的時間觀給限住了,我看了你很多策略規劃,其他問題都不大,可有一點,你太急切,恨不得十年一小步,百年一大步,怎麽可能?
咱們現在的問題不是發展得慢,而是跑得太快,不正常的快,長此以往,鏈條會斷的呀。我要提醒你的是,不是要快起來,而是要慢下來!
大世界之間的碰撞,百年千年不過彈指一瞬,萬年十萬年也不算長……這條路長得很呢,現在才哪到哪!”
薑不苦默然。
也就在這時,“九州之主”從暘谷神宮出殿,運轉大日,九州幾乎所有金丹境以上修者都發現,今日,這顆大日似乎變得更高、更遠、更有威嚴了。
因為隨著天空大日的運移,九州天幕正如迅速吹大的氣球般變大,向外膨脹,環九州諸域很快就從天幕外變成了天幕內,最後,天幕抵達真正的世界邊極。
從這一刻,九州之主再稱九州之主反倒顯得有些小了,,可稱南贍部洲之主似有顯得有點大,畢竟,按照長遠規劃,現在這世界都只能算是南贍部洲內的一隅,所以,此名要真正的名副其實,還早著呢。
至於四大部洲之主,那就更是遠得沒邊沒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