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山洪滾滾
初春,天氣回暖,萬物複蘇。
堅挺了一個冬天的冰雪紛紛消融,雪水沿著山澗溝壑逐漸匯聚最終形成難得一見的激流順勢而下。
此刻,在山澗樹林中,一隊人馬正踩著崎嶇的山路,扶著尚且冰冷的岩石往山上溪流匯聚處緩緩前行。
這隊人馬不是別的,正是奉命築堤的鄧隆一行。
來到山中已經十天了,然而,此刻的他們依舊沒有到達預定地點。
看了一眼前方的林子,鄧隆呼出一口熱氣,擦了擦額頭的細汗。
“這破林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
正在這時,前方負責打探地形的幾個斥候紛紛到來。
“將軍,我等在前方發現一個湖泊,應該就是我等此行的目的地了。”斥候隊長說道。
鄧隆眼睛一亮,當即命人加快腳步。
很快,他就來到了斥候口中的‘湖泊’所在。
鄧隆站在高處,看著下方的‘湖泊’,又朝著周邊的地形觀察了一番,終於確定這裡就是郭嘉說的那個地方,而眼前的這個湖泊正是旁邊幾條溪流匯聚而成的。
果然如郭嘉料想的那樣,冰雪消融後匯聚在這裡的水流之巨已經不下於雨後山水。
“此處便是我軍目標所在,爾等快快伐木磊石築堤蓄水!”
“諾!”
三日後。
幽州軍營寨。
單經立於帳中皺眉沉思。
大概是五天前的樣子,潘鳳的冀州大軍突然後撤十裡回到了之前他設立第二個營寨的地方,這一舉動一度讓單經以為潘鳳要率領大軍繞道而行了,可五日來,潘鳳的冀州軍也只是駐扎在那裡,沒有再退的跡象。
這種進不進退不退的模樣讓單經屬實捉摸不透,不過他知道,只要幽州軍守著這個口子,潘鳳的冀州軍就別想穿過這個山脈。
“報!”門外突然傳來聲音。
“進來。”
很快一名士卒便急匆匆地進入帳中。
“稟將軍,近些日子寨後溪水逐漸變小,如今已不能滿足士卒日常需求,營中有人已經一天沒有喝水了。”
單經一愣。
沒水了?
不可能啊!
雖然他不是上年居於山中的獵人,但他也知道冬季轉春的時候山頂的冰雪消融會帶來大量的溪水,如今正是冰雪消融的時節,小溪中怎能沒水?
“派出將士去其他地方看看,務必找到水源供給大軍。”單經沉聲說道。
“諾!”
士卒很快就把單經的命令傳了下去,當即營中便派出了幾支小隊從後山而上去尋找山中水源了。
隊伍是派出去了,但單經卻感覺越發地不安起來。
潘鳳大軍無端後撤十裡,後山溪水不合時宜地突然乾涸,這兩者之間到底有什麽隱秘的聯系?
單經苦思冥想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能煩躁地在帳中四處走動,限於見識,他並不知道築堤蓄水的可怕,甚至他的腦海中就沒有這個概念,只是覺得春季冰水中斷有些奇怪罷了。
如今的他只希望派出去的士卒能夠帶回好消息,否則他的營寨就立不下去了。
然而,直到天黑,派出去的那些士卒先後回來也沒有任何好的消息傳來,這讓單經的神色陰沉了下去。
沒有水別說煮飯了,就連士卒最基本的日常活動的難以支撐,營中已經有好些傷兵因為沒有喝水已經被渴死了,找這樣下去,再過兩三日,他的大營中就沒幾個能站著了!
就在單經為飲水的額問題焦頭爛額的時候,潘鳳大營中確實其樂融融。
距離鄧隆出發已經過了十三天了,按照預期目標此刻的他們應該已經抵達並且蓄水三日有余,如此決堤之日近在咫尺,而一旦決堤,大事已定。
一想到這樣難攻的營寨可以輕易破除,潘鳳就忍不住開心起來,而潘鳳一開心,剩下的將領們也都笑了起來。
勝券在握,接下來要做的便是爭搶功勞,尤其是那個單經,若是能將其斬殺,未嘗不是一件大功!
“諸位,敵軍破寨在即,爾等回去後務必讓麾下將士做好準備,一旦山洪傾瀉,便伺機突襲,不過你們要記住,殺敵可以,卻不能將部曲置於險境,我可不想在借助山洪之力後還讓我軍士卒付出巨大傷亡。”
“諾!”下方將領紛紛應聲。
受潘鳳影響,如今冀州軍的將領們也或多或少比以往更加珍惜士卒的性命,便是潘鳳不提醒,他們也不會放任麾下急功冒進。
時間又過了一天。
鄧隆所在的部曲已經將堤壩堆到了極限,再往上堆的話溪水就要從旁邊的岩石上流下來了。
見此情景,鄧隆便決定不再蓄水。
此行他的目的已經完全達到,唯一遺憾的便是沒有敵軍上來偵查,他的功勞也就築堤一項,不過轉念一想這次帶了三百人獨自出來,也算是鍛煉了一下自己的能力,倒也不虧。
來到堤壩旁邊,鄧隆看著逐漸有溪水從堤壩頂上漫過便不再遲疑。
“來人,決堤!”
片刻之後。
“轟隆隆!”
蓄力已久的溪水在決堤的瞬間便成了洪荒猛獸,將這些日子積攢下來的怒氣瘋狂湧下山去。
站在鄧隆的角度可以看到,下方淺顯的溪流一瞬間就被洪水吞沒,連帶著周邊的泥土沙石,樹木斷枝都一股腦地卷了進去。
幽州營寨內。
單經已經有些坐不住了。
營中斷水超過來了兩天,今天再沒有水源,士卒們就再也提不起戰鬥力了,此刻的他心裡多少有了退軍的想法,畢竟算起來前前後後他已經把潘鳳攔在這裡二十多天了,而後面還立有好幾個營寨,就算潘鳳還能用那個恐怖戰車破開營寨,也足夠他撐過一個月的期限了。
想到這裡,單經不再猶豫,是時候撤軍了!
然而,正當他走出營帳的時候,發現空中居然傳來了轟隆隆如悶雷一般的聲音。
本能地,單經抬起頭看向上方。
那是白霧朦朧的山頂,彌漫的雲霧讓他看不清山上發生的事情,但隨著越來越明顯的轟隆聲,單經的臉色已經難看了起來。
不出意外,肯定有一個大家夥正朝著他的營寨衝來。
此刻,寨中的士卒們也已經注意到了這個聲音。
“發生了什麽?難道是打雷了嗎?”
“不可能啊,春雷怎會如此沉悶!”
“你們有感受到嗎,地面似乎正在震動。”
周遭士卒聞言瞬間就感覺到了腳下傳來的輕微震動。
正在這時,一直注視著上方的士卒突然發現有一股洶湧的洪流破開雲霧朝他們營地衝了過來。
這一幕直接嚇得他們驚叫起來。
“不好啦,有大水衝下來了!”
尖銳的叫聲瞬間點燃整個營帳,所有人在這一刻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上方,然後每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山洪,這個詞對於他們來講是那麽陌生,在場的士卒中大部分人見過最凶猛的水流也不過是大雨之後的某處河流,可那樣的水勢如何跟山洪相比。
傾瀉而下的山洪裹挾著樹木殘枝和大量泥沙猶如一頭髮怒的猛獸衝向下方瑟瑟發抖的幽州士卒。
到了這時候,單經總算明白前些日子為什麽會溪水斷流了,想必是有人在尚有築了堤壩。
單經那個恨啊,他很自己才疏學淺想不到這點,恨蒼天不再給他一天時間撤離,只要再一天,他就已經帶領士卒離開了這裡,到時候就算山洪再來又能對幽州軍造成什麽傷害呢?
也是此刻,單經終於明白了潘鳳的冀州軍為何要無端後撤十裡,原來他們已經在暗中派人去築堤蓄水了!
好一個潘鳳,好一個冀州軍!
“將軍快走!”身後的親衛拉著單經想往高處逃跑。
單經一臉的不甘,但在滔天的山洪之下,他也只能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求得一線生機。
此時,寨中的士卒早已亂作一團,換亂中很多人根本分不清逃跑的方向指示一味地朝著山洪的相反方向逃跑,也就單經這些頭腦還能勉強保持清醒的,在看清地形後有目的地往高處逃跑。
“轟隆隆!”
山洪轉瞬即至,在幽州將士的驚叫聲中瞬間淹沒整個營寨。
在大自然的恐怖偉力面前,經過幽州軍不斷加固的營寨連抵擋一下都沒有做到,連帶著裡面還未逃出來的士卒一瞬間消失在了渾濁的洪流中。
大水沿著坡度洶湧而下,隱約間能夠看到部分人體在裡面扭曲翻滾。
山洪來得快,去的也快。
僅僅片刻,其洶湧的勢頭便順著山坡衝到了遠處,而之前幽州軍設立營寨的地方已經成了一片泥濘。
在高處的一塊巨石後方,單經和殘存的十幾個士卒都喘著粗氣望向不遠處的營寨廢墟。
剛才,就差一點,他們這些人也要步了其他士卒的後塵,想想那些被攔腰折斷的粗壯木樁,再看看泥濘中偶爾露出的殘肢斷臂,一種劫後余生的感覺從眾人心底升起。
只是,士卒們在慶幸劫後余生的時候,單經看著眼前的景象卻像失了魂一樣站在原地。
八千大軍,頃刻間化為烏有,如今幸存下來的,也只有身後這十幾人和不遠處石頭後面零零散散的不到十人。
單經知道他敗了,敗得非常徹底,白的沒有任何翻身的機會。
一想到過了這個營寨後潘鳳便能長驅直入抵達北平,單經就覺得心裡堵得慌,眼睛也忍不住有些發酸。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不到傷心處。
曾經與公孫瓚馳騁塞外幾經生死他沒有流淚,因為與外族拚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當初嚴綱和白馬義從被潘鳳剿滅他也沒有流淚,因為從潘鳳那裡他知道了嚴綱最後的決定,他敬嚴綱。
流血流汗對單經來講都不是大事,哪怕在潘鳳推出回回炮這樣的大殺器時,單經想的也是拚盡全力抵擋潘鳳一個月的時間,他甚至做好了全軍覆沒的準備。
他不怕死,也不怕拚光麾下的士卒,因為他的任務就是攔住潘鳳,盡可能地拖延潘鳳的戰線。
可此時的他流淚了。
不是害怕的淚水,而是不甘與悔恨的淚水。
八千士卒沒有任何拚殺就這樣損失殆盡。
若是能早點想到山上有人築堤,若是早點讓麾下士卒撤退,此刻他就不用站在這裡看著不遠處的那對廢墟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這個主將的決定一步步葬送了大軍的生機。
這種情況下,羞愧與悲傷佔據了單經的全部情感。
他還有什麽臉面回去見公孫瓚,又有什麽臉面去面對麾下將士的信任?
“鏘!”單經拔出佩劍放在自己脖子上。
“將軍!不可啊!”
後方親衛疾呼中想要衝上來,身旁的親衛統領更是想直接搶奪單經的佩劍,卻被單經一把推開。
“我軍大勢已去,我愧對主公,愧對將士,此番再無臉面苟活於世,我死後希望爾等逃離此地,將我軍戰敗的消息傳給主公,讓主公早做應對。”
話落,不等親衛統領再衝上來,單經便佩劍一掃自己抹了脖子。
“當啷!”
佩劍落地,單經看了一眼北平的方向,緩緩倒下。
“將軍!”親衛紛紛跪地痛苦。
公孫瓚的左膀右臂,幽州的大將單經,就這樣葬送在了這片山脈之中。
另一邊。
在山洪的聲勢響起時,潘鳳就讓麾下將士做好了準備。
當山洪出現在潘鳳視線中的時候,他還是被眼前這幅景象給驚到了。
終究是大自然的恐怖力量,幽州軍的營寨在山洪面前跟紙片沒有什麽區別。
山洪過後,敵軍營寨已是一片廢墟。
潘鳳並沒有讓士卒第一時間衝上去,畢竟斜坡上的泥沙還在緩緩移動,不過現在的天氣還算晴朗,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最多半天對面的斜坡就能支持士卒行軍了,到時候只要去打掃一下戰場就行。
事實也正如潘鳳所想的那樣,半天后之前洶湧的泥沙基本已經流乾,如今的地面雖然還有些泥濘,但已經不怎麽影響士卒的行軍了。
見此情景,潘鳳當即率軍壓了上去。
來到幽州軍原本建立營寨的地方,潘鳳騎著赤兔馬馬蹄一深一淺地才在泥濘的土地上,放眼周圍,已經看不到任何高度超過一尺的木質建築了。
這時候眾人你才清晰地認識到之前那波山洪是何等的恐怖。
突然,潘鳳看到了地面上留有一些凌亂的腳步,顯然還有一些幽州軍活了下來。
“儁乂,你率領本部兵馬前去追敵,尤其是北平方向的敵人,一定要將他們全部清理盡可能拖延公孫瓚得知消息的時間!”
“諾!”張郃領命下去。
這次因為是山洪直接覆蓋,所以潘鳳認定不會有太多幸存者,要是三五十個幸存者活下來對潘鳳來講也沒什麽,但現在他還沒有看到單經的人,還不知道他是死是活,若是單經活著,之前那些腳印的主人必定往北平方向撤離,對於已經落後半天的冀州軍來講,也只有張郃的麒麟營才有能力追上他們了。
很快,張郃領著精神飽滿的麒麟營追了上去,其余人雖然看得眼熱但也只能羨慕一下,畢竟張郃是冀州軍中唯一的騎兵統領,讓他去追也是合情合理。
至於留下來的這些將領,他們的功勞也只能寄希望於周遭的屍體中其中一具是單經的,否則他們這些人的功勞甚至比不上派出去築堤蓄水的鄧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