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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卿》第215章 新婦難為
  第215章 新婦難為
  轉瞬間,三月已去了半旬。這一日窗外的暖日依舊,婉轉的黃鶯啼鳴與人更添喜悅。念奴端著一盞甜湯而入,便瞧著著一身鵝黃繡鴛鴦瑞花紋錦衣,下束一鴨卵青蓮瓣紋襦裙,挽著少女髻,戴著銀鎏金花卉紋頭飾的李綏正坐在胡床上皺眉繡著手裡的帕子,眉目間那嚴肅較真的模樣,倒似手裡撚的不是針線,而是一本極費腦子的絕世棋譜。

  “郡主,喝點甜湯潤潤口罷——”

  念奴一邊笑著奉托盤上前,將裡面一盞熱氣騰騰的甜湯放下,添好銀匙,一邊湊上前看了眼李綏手中的花繃子。

  只見自家郡主仍舊繡著這最後一件喜帕,帕子用的是上好的蜀錦,上面的龍鳳呈祥如意紋樣甚是栩栩如生,龍鳳皆是由蠶絲般極細的金線攢珠寶玉石而成,帕角的流蘇也如點睛一筆,不顯累贅反而添了女兒家的俏皮,可唯獨那龍鳳的眼睛,自家郡主卻是遲遲下不了針,總是繡上一點便又拆了,如此反覆至今,還是兩眼空空。

  “總歸還有半月,郡主也不急這一時,先喝點湯歇歇眼,莫熬著身子了。”

  聽到侍立一旁的玉奴出聲勸慰,李綏頗有些妥協地放下手中的花繃子,抬起頭的瞬間更生無奈地晃了晃脖子,這才接過念奴遞來的那盞甜湯飲了一口,甜而不膩正好解了一身的疲倦,才總算舒適地展開了雙眉。

  “寶娘子善女紅,若是此刻有寶娘子在郡主您身邊指點一二, 這喜帕便不成問題了。”

  原本又就著甜湯飲了一口的李綏聽到身邊念奴低聲咕嚕, 心中默默一想,眸中頓時亮了亮。

  是了,既有現成的師父,何必還自個兒在這兒愁破了腦袋。

  念及此, 李綏已是放下手中甜湯, 一邊收拾手裡的針線,一邊出聲吩咐道:“玉奴, 去著人備車, 咱們去一趟太尉府。”

  聽到自家郡主如此說風就是雨的,念奴不由遲疑道:“郡主, 如今您正在府裡待嫁, 要不咱們送帖子去請寶娘子——”

  “寶纓如今在太尉府裡掌著事,可不似你我這些閑人。”

  不等念奴說完,李綏已是搖頭繞著手中的絲線道:“若是去請她,難免要讓她放下手中的一攤攤事務來將就我, 平白為她添事端, 總歸你我都是長在太尉府的, 又不是未見過的生人, 你們隻管派人去備車馬, 低調些,咱們隻管從後門去, 戴上帷帽什麽的便罷了, 另外再去給阿耶說一聲就好,不妨的。”

  聽了李綏的話念奴自然覺得有理, 加之當朝原本對女兒家的禁忌並未那般嚴緊苛刻,因而念奴也不再多勸。

  這廂玉奴親自去備好了車馬, 念奴也早已親自去向李章提及。

  李章聽到此事笑了笑,並不當做什麽要緊事, 曉得自個兒這個女兒向來有想法便不加阻攔,反正楊家和李家離得近, 又是去尋寶纓這個手帕交, 此番過去正好當散散心, 總比日日關在屋子裡繡東西的好。

  在暗衛的保護下,李綏帶著念奴、玉奴來到了太尉府後門, 看門的小廝一見著這熟悉的車馬, 當即開了門引了進去,按著禮儀李綏自然少不得要去拜見姑母李氏, 原本正要小憩的李氏看到李綏自然是又驚又喜,因著姑侄倆許久不曾見面,此時少不了又聊了許多,無非是李綏婚前的準備如何,在國公府如何,楊皇后在玉清觀過得又如何罷了。

  約莫說了會兒話,李綏知道李氏這個時辰向來是要午睡,因而率先起身笑道:“這會兒正好睡,姑母歇息歇息罷,我便先去寶纓那,把我這手頭上的活先了了。”

  看到李綏朝著念奴提著的針線活努了努嘴,李氏笑著道:“去罷去罷,平日裡拿弓拿箭,都不見比拿這針難。”

  聽到李氏的打趣,李綏笑了笑,方要轉身便聽到李氏道:“既然回來了,一會兒便吃了晚飯再回去, 我叫銀娘弄些你愛吃的留著。”

  眼見李綏回頭要說什麽,李氏又補充道:“待你大婚後,彭城長公主和擷利可汗就要回突厥了,為著這返程的事,太尉要忙到夜裡才回來,二郎三郎他們都各自在院子裡吃飯不過來,今夜就咱娘倆。”

  看到李氏眸中的挽留,李綏想了想終究是未再推拒,笑著看向銀娘道:“那好,銀娘今夜可要備上駝峰炙,就因著近日裡上著火,阿耶日日裡不讓我吃這些,都快給我饞得做夢了。”

  看到小嬌娘一臉巴巴兒望著的樣子,李氏心下也是久違的高興,眼看身旁銀娘笑著道:“好,好,郡主放心,只是回去可別給國公爺說,免得到時候就是我的罪過了。”

  待到李綏笑著離開,看著那俏生生的背影,李氏不由歎了口氣,側首間頗有些惋惜難過道:“虞娘走了,如今阿蠻也要走了,咱們府裡只怕是熱鬧不起來了,我這老婆子也熱鬧不起來了。”

  銀娘如何聽不出李氏語中的孤獨,人都說養兒防老,可大郎、四郎他們隔著肚子隔著人心,親熱不來,二郎、三郎如今也越發大了,眼看著再不久三郎也要娶妻了,到時候自是要忙著建功立業,忙著陪嬌妻兒女,哪裡能如女兒般貼心日日陪著李氏說話交心。

  想到此,銀娘看了眼李氏,連忙出聲道:“您如今正當年,哪裡就是老婆子了,再者了,平日裡二娘子晨昏定省,日日的陪您養養花草說說話,奴婢看,二娘子如今越來越像郡主了,也就她陪著您,您總是高興的。”

  聽到銀娘的話,李氏原本有些寂寥的目光中總算是拂去了些微陰翳。

  的確,原本抱著成見她對寶纓這弘農出身總是在心裡排斥的。

  但這孩子卻當真是仁孝溫順,如今雖為新婦,不僅將一家之事管理的井井有條,每日裡也與從前阿蠻在府裡一般,時時刻刻來陪著她,這些日子下來,就連她也被那孩子的真心給打動了。

  好在,人心總是會被焐熱的。

  眼看著二郎也漸漸放開了少年時的前塵往事,與寶纓總算是歲月靜好的生活,她這個做母親的心,也總算是有了慰藉。

  無心插柳柳成蔭,許就是這般了。

  “你說的是——”

  念及此,李氏笑著側首道:“寶纓這孩子赤誠,能乾,與阿蠻一樣,都是極好的孩子。”

  說罷,李氏吩咐道:“將那一對鶴鵲枕送去給那孩子,再送些雪燕,讓她好好補補身子,管家繁瑣,千萬莫累壞了身子。”

  眼見李氏如此,銀娘自然笑著應是,連忙下去準備了。

  當李綏一行趕至楊延所在的蘭皋院,一路走過垂花拱門,便被婢女引到了花廳,剛走至廊下時,李綏便聽到花廳裡傳來了婆子匯報明細帳目的聲音,守在門口的婢女見到她來本要出聲,李綏卻是笑著以指抵唇,隨即擺了擺手便停在那兒,不再朝裡去。

  只見身著碧水提花綾窄袖上襦,下著朱色鹿連珠紋織錦花間裙的寶纓挽著年輕婦人的驚鵠髻,發間以金色墜珠發飾點綴,斜插兩指同色花絲鑲嵌簪子,眉間一點朱砂忍冬花紋更添女兒風韻。

  光亮明朗的花廳內,寶纓雖不過將近十七的年紀,正襟危坐下卻是有著同齡人所沒有的氣度,此刻手中翻看著一冊帳簿,垂眉靜靜聽著,當一旁侍立的蕙容端重喚了下一個婆子上前時,那婆子說了約莫四五句,寶纓秀眉間便幾不可察的動了動,待抬頭時,已是溫和有佳的敘話道:“聽聞你三十有二便管著咱們府裡的廚房采買,做了管事,如今也有十五年了罷。”

  那婆子被打斷了匯報,原本還有些許意外,但抬頭看到座上寶纓的笑唇,當即掃了周圍一眾婆子婢女一眼,不動聲色地揚了揚頜道:“娘子您好記性,待到今歲六月份,正好滿十五年。”

  “我雖初掌家,卻也知道,闔府裡,如你這般兢兢業業十余年的老人,已是不多了,這些年不可謂不辛苦。”

  聽到這番讚譽的話,那婆子眉眼間多少帶著些喜氣,要知道在這個年紀她在府裡也算是德高望重的人了,如今臨了還得了二娘子這位掌家人的誇讚,到了離府時少不得有更好的賞賜和撫慰。

  “娘子您過譽了——”

  眼看著那婆子要推卻一番,立在門外的李綏卻是不以為意地挑了眉,心下知道事情可沒這麽簡單。

  果不其然,還未待那婆子說完話,座上的寶纓已是開口請教道:“你是老人,在采買上知道的自然比我清楚,方才我瞧著這帳目有些地方還不大明晰,正好與你一並問了,也好了解些,為我解解惑。”

  說罷,寶纓闔上帳目,遞給蕙容,當蕙容捧著帳目送至那婆子面前時,寶纓已是出聲道:“我看了看,今年還未至四月,廚房采買花銷卻是趕得上去年、前年廚房僅上旬的開銷流水,細細看了看,皆是花在這活禽鮮魚上,倒不知是為何?”

  看著面前白紙黑字的帳目,聽到上座看似溫和的請教,那婆子抬了抬眼皮,當即叉手笑著道:“娘子您初管家不知,這采買價錢浮動是少不了的,就說這活禽,除了家養的,還有太尉喜食的野鹿、太尉夫人所喜的獐子,三郎所喜的鹿舌,便是二郎最喜歡的那道荷葉鴿子湯也要十幾隻野雌雞崽子作輔料,這野物不同家養最是難得,更何況數量要得極大,去歲因著連連暴雪,那野物凍死的病死的都有,最是難尋,若不是新鮮的活蹦亂跳的怎能入得了我們太尉府的廚房,如此難求的東西,那些供給的販子難免提了價,奴婢雖一再節省,但到底免不了比從前要花銷的多些——”

  說罷,那婆子抬頭覷向上座的寶纓,笑了笑頗為和藹的道:“這些,采買前奴婢是與太尉夫人都過了話的,太尉夫人也是知曉的,奴婢隻以為太尉夫人是與娘子您說過的,是奴婢的罪過,忘記再與您稟報了。”

  聽到此話,屋內頓時一片寂靜,但下面的婆子婢女卻都面面相覷,各自遞著眼色,其中看好戲的意味已是浮於表面。

  雖說掌家權在寶纓手裡,但背後的管家人終究是姑母李氏,這些婆子婢女明裡再如何尊敬寶纓,但心裡更加認同的還是姑母,這婆子回話間明裡暗裡的拿太尉、太尉夫人,二郎、三郎來說事,分明就是在壓著寶纓,指望寶纓就此明白其中利害,再追究下去,這花銷巨大的根源便得落在這些主子身上了。

  若真是如此,寶纓自然會惹得這一眾做主子的不高興,這掌家便成了個燙手山芋,不僅得不到好,反而還離間了二房與各房的關系。

  可若不就事論事追究下去,寶纓手中的權力那便成了空架子,今兒你開個口子,明兒他開個口子,日複一日下去只會被架空,再沒有威懾力,到時候在楊崇淵、姑母那也只會留下個沒有能力的印象。

  到時候三郎若是娶了妻,這掌家權未必就還在寶纓手上了。

  到那時,不僅寶纓臉上過不去,只怕府裡上下,還有府外都少不了要傳些什麽。

  對於此,身旁的念奴聽了也漸漸露出憤憤然的樣子,正轉而看向李綏時,卻見李綏並不急著進去,反而擺了擺手,仿佛要靜候下去。

  就在念奴詫異自家郡主竟然不似往常進去幫忙時,花廳內已是響起了那個溫溫柔柔卻不容挑釁的聲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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