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 收網
送走鄧芝、劉巴之後,李素回到內宅,就想找妾侍溫存放松一下,順便問問找世家女眷打探情報的進度。
但沒看到周櫻,他就問了繡瑟,被告知說姐姐還在別院待客,李素就讓繡瑟先給他揉捏一下,眯一會兒等著。
……
“姐姐不喜歡收容宮裡放出來的宮女,和我說就是了,這才多大點事,我們右將軍府又不是養不起——不過上次已經送去那幾個,不礙事吧?
你夫君初舉孝廉,僅為郎中而不出來做事,也是浪費才華,下個月就到右將軍這兒辦差歷練,豈不是好。”
李府別院中,周櫻跟楊修的夫人林氏享用著茶點,一邊說著籠絡的話。林氏也頻頻點頭,這幾日相處下來,她已經被周櫻展現出來的畫大餅籠絡住了。
她夫君楊修剛舉孝廉,確實也沒什麽差事,能有個立功的機會,仕途起點就順利一些,也是好事。
她便答道:“那就好,多謝妹妹了。右將軍但有需要為朝廷出使一類的差事,我夫君口舌便捷伶俐,多能效勞。至於上次送的那幾個宮女,送了也就送了——是我婆婆留下了,她也年老了,伺候不動我公公,有幾個宮女服侍起居也好,反正我房裡沒留。”
林氏這麽說,顯然也是懂得官場各類職務的立功機會多寡,自古搞外交事務確實容易撈到比較高的級別和起點,楊修的出身家世又適合乾這個,不容易有被人扣留的風險。
至於宮女,只要不搶她老公就好。
周櫻點頭賠笑,一邊心裡非常專業地回憶著夫君前些日子交代的問題清單,覺得是火候問最後一個敏感問題了:
“你們楊家也是四世三公,若是德祖公子也年少有為,將來五世三公也不是沒可能。大王與右將軍也是很想仰賴的,可惜當年的小誤會,前將軍在討董光複雒陽的時候,殺了德祖公子的堂叔……”
周櫻口中的前將軍,自然是指關羽,這是上個月劉協剛封的。
關羽光複雒陽時,殺過受董卓之命接任河南尹、負責放火燒毀雒陽城的楊懿,這是劉備陣營和弘農楊氏一個繞不過去的舊仇,雖然不是什麽重要任務,但話必須說開了,這樣才顯得誠懇。
而且這種話題也不適合男人與男人之間談正事兒的時候提到,那樣沒有回旋余地。一群婦道人家正合適聊這個。
林氏當然知道重要,都沒等周櫻說下去,就若無其事地接話了:“嗨,六叔那……說實話,我家德祖也就給點面子,喊一聲六叔,當初楊懿聽命董卓接任河南尹的時候,就差點兒沒把我公公氣死,連說家門不幸。再說了,幸得前將軍當時保住了雒陽城,按說你直接投誠義軍不就好了麽。
不過,楊懿可能也是沒想明白,也是怕弘農之地在董卓之手,不聽董卓之命可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老家族人會被……過去都過去了,反正我公公和德祖每次聊起這事兒,都是說這種大是大非,寧可舍生取義,也不能焚毀宗廟啊,前將軍殺了楊懿,也保住了我們楊家的聲譽,算是兩全其美了吧。
我們楊家,還不是誰佔了弘農就得仰人鼻息,不過如今可不比當初了。德祖經常跟我說,雖然段平東是個謹慎的,但董國舅為人張揚輕浮……嗨,咱婦道人家,說這些幹嘛。”
林氏這番話說得很乾脆,而且把楊彪、楊修的態度都說得似有根據,作偽的概率應該不大。或者說,至少楊家人是用心考慮過如何回避這筆歷史帳的。
周櫻也不負責最終判斷,只是默默記下,又說了一會兒拉家常的話,送了一些果品讓林氏帶走。
“這樣一來,跟韋氏幾個分支的人也都聊過了,衛氏那幾個蠢婦倒是嘴上沒把門的,居然還以為夫君最近真的重用王必呢。只剩下杜氏,族中要人多在袁術控制的那幾個縣定居,也不來走訪,不好請呢……讓夫君另想辦法吧。”
周櫻最後把這幾天的成果在心中梳理了一遍,準備向李素匯報。
……
“如此說來,楊彪楊修是不看好董承了,他們這是覺得董承德不配位,才不鎮局,遲早頭重腳輕,出事兒比王允還慘。楊彪楊修有腦子啊,這是已經看出了我讓你請客的意思。另外幾家,見識還差些火候。”
李素當然比周櫻懂行得多,聽了周櫻繪聲繪色地說了各家女眷的表現後,很快就得出了自己的判斷,結論跟周櫻的看法差不多,但細節更豐富。
周櫻也是聽得一愣一愣的,沒想到夫君能從這些轉述中,都聽出比第一聽眾更多的隱藏深意。
她也不敢多嘴,就靜靜地聽李素最終分析結論:“如此說來,楊家應該是徹底捐棄對董承的期待了,知道他必然不長久,知道要怎麽站隊。
至於韋家,只是一開始對王必有結交之恩,李傕當權那兩年,也庇護過王必,所以這次王必要報恩。現在看來,是韋康這一脈跟咱作對,韋晃是無辜的,到時候清算分清楚就好,不要多株連,也安定人心。
衛家的衛覬一脈,按你的說法,是鐵了心跟韋康有勾結的——我估計衛覬就是放不下舊仇,肯定想以袁紹為退路了。除了衛覬以外,其他那些當初沒有分潤到河東解縣鹽湖之利的衛家支脈,倒是未必一條心,如果有可能寬宥赦免,也可以考慮拉攏。只可惜,衛覬是衛氏最大的分支了,其他人也不值多少。
杜陵杜氏,我來想辦法,過幾天,我帶兵到杜陵邊境,邀橋蕤一家飲宴,共商京兆救災事宜。到時候,大家各帶兩戶京兆豪族作陪,也算各安其心。到時候,就能見到杜氏的要人了。”
橋蕤是袁術部下,跟李素自然是互不統屬,但目前雙方的轄區犬牙交錯,李素有京兆八個縣,橋蕤有京兆五個縣,而且中間無險可守,真要是鬧衝突了,橋蕤肯定是扛不住的。
李素是劉協聖旨封的京兆尹,橋蕤只是表的冒牌貨,李素以禮相請他不敢不赴約。
只不過,橋蕤肯定不敢來長安城裡,怕被扣了,李素也不可能去杜陵縣城,雙方只能是在長安城與杜陵縣之間的上林苑遺址,選個風景優美的地方野餐交遊,各自稍微帶點衛兵,約個“單刀赴會”。
上林苑就是漢朝的皇家園林,是漢武帝登基後第三年開始修的,不過上林苑佔地極廣,足有三百多平方公裡,所以幾乎是包著整個杜陵縣的——杜陵是漢宣帝的陵墓,那已經是漢武帝的孫子了,所以是先有的上林苑後有的杜陵,漢宣帝是在爺爺的園林裡找個了地勢高的地方埋了。
說白了,連杜陵杜氏這些世家,都是當初西漢後期,原本是外地豪族,因為朝廷打擊豪強,強行遷徙外郡富戶來守陵,讓他們種皇陵旁邊的皇莊,但是又給他們免稅,代價是“以役代稅”,也就是免稅的代價是讓他們出人力和材料,確保常年修繕翻新皇陵的地表建築、確保杜陵四時祭祀。
後來西漢滅亡了,長安周邊的舊皇陵翻新祭祀情況,雒陽的新朝廷也懶得管。所以杜陵杜氏這些家族,才靠著依然沿用的免稅政策錢滾錢越做越大,一邊免稅一邊在修皇陵和祭祀上偷工減料,完成原始積累。
周櫻聽完,松了口氣,覺得好歹交給她的活兒都忙完了,能打探的也都打探出來了,剩下的有夫君操心,她就不擔心犯錯了。
周櫻體貼地幫李素揉捏著太陽穴,懂事地說:“都是妾身不能幫夫君更多,還要勞煩夫君親自邀約橋蕤到上林苑赴會。”
李素淡然一笑:“我本來這幾天就要請橋蕤攤牌——我準備六月中旬,就把‘準備暴漲調高長安糧價、歡迎各地商人高價賣糧來長安賑災’的消息,通過橋蕤傳達給袁術和劉表。
何況,橋蕤名義上也是京兆尹,他不想自己治下的五縣大規模餓死人,他就也該上心。我這陣子也了解過了,我們這邊好歹還是修渠撲蝗,多多少少能搶救些糧食回來。橋蕤是個武將匹夫,袁術麾下又缺乏擅長內政整頓的大才,根本沒人搶救百姓。
袁術控制的京兆五縣,情況其實比我們還遭得多,只不過現在還沒到秋收,看不出差距,秋收一下來,高下立判。我肯牽頭統籌這事兒,橋蕤還該感謝我呢。大家都帶上女眷,橋蕤才放心我不是想動武扣人。”
李素心情正好,就順勢懷著顯擺之心,把剛才跟劉巴、鄧芝說過的“模仿范仲淹和王安石的賑災秘法”,跟自己的女人也賣弄了一下。
周櫻聽說夫君要“讓長安糧價暴漲,引誘商人遠道而來賣糧”時,第一反應也是瞠目結舌,無法理解,反應比劉巴還不如。
李素得意地跟她講解了很多推演,她才似懂非懂。
不過這也正常,深閨女子,能學會如何社交就不錯了,哪裡會懂經濟和商業呢。
周櫻只是本著對夫君的關心,怕夫君惹事,想來想去,不放心地說:“夫君,此事哪怕真有你說的那麽神妙,可以救民,但百姓始終不知道‘如果你不這麽做,他們最後會有多慘’,這種事情,怕是賣力不討好啊。
妾不懂什麽大道理,讀書也不多,隻知以扁鵲之神技、想要上醫治未病,尚且被蔡桓侯諱疾忌醫。百姓之無知,過於蔡桓侯,夫君之神術,卻未必顯於扁鵲……”
李素擺擺手:“你這番話,倒是跟鄧芝相似,不過鄧芝是怕我們清算世家太慢,給他們時間如此造謠生事。只要正式實施之前,把造謠挑事的源頭掐了就好。我心中自然有定論。”
周櫻聽鄧芝想到過,就沒有多說,當晚只是好生服侍李素,讓他緩解疲勞。
但還真別說,三人成虎,聽周櫻也想到了這一點,李素第二天就忍不住反思——為什麽連鄧芝和周櫻都想到了,劉巴當時卻沒提醒他呢?
劉巴對於經濟規律的洞察,應該是遠遠高於鄧芝和周櫻的。
熟讀史書的女子都看得出來,劉巴不至於智商不夠。
動了這個念頭之後,李素忍不住往深了揣摩,然後自己嚇了自己一跳:“臥槽,劉巴該不會是去年為租庸調法改革背鍋背多了,這次不想再主動背鍋吧?他要是也看出這裡面的風險,怕不是怕我讓他以他的名義提出‘漲糧價’的惡政,到時候出事了讓他背鍋?
連劉巴都如此趨利避害,莫非是他真心覺得這事兒會留下惡名,洗都洗不白,所以哪怕有大王力挺,他都不想主動沾染?”
一想到這兒,李素不由有些不甘心。
確實,上醫治未病,最怕的就是無法證明自己的功勞,反而因為病人沒生病,最後還以為自己白挨了幾針針灸、白吃了幾副苦藥,反而埋怨醫生。
偏偏李素還沒有設置對照組實驗——其實,要證明他的經濟學理論正確,有個最簡單的辦法,就是設置對照組實驗。
比如原本如果什麽都不做,京兆一百多萬百姓要餓死二三十萬,或者被迫流民逃荒。要是李素給部分地區提前高糧價、另一部分地區不做處理,作為“實驗對照組”。
那麽到時候,提前漲價區域該餓死的十五萬人或許才餓死一兩萬,而沒提前漲價區域依然餓死十萬到十五萬,那百姓肯定將來都會徹底記李素的好。
甚至不打擊挑頭散播謠言的韋康、衛覬,都不要緊了,到時候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可問題是,為了證明李素的正確,白白多餓死十萬對照組百姓,這個代價也劃不來啊。
從頭到尾,李素的治療手段,都是把病人壓製在無症狀狀態,這人家怎麽感你恩嘛。
不過,李素想了之後,覺得還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吧,為了證明自己的正確就多死十萬人,這種心狠手辣的事情還是乾不出來。
他還是按照原計劃,讓鄧芝準備收網,另一邊,也給杜陵橋蕤發去了邀請函,約好了雙方只需各帶五百騎兵到上林苑赴會,商討買糧賑災,而且酒宴上帶的貼身侍衛不能超過五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