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克竟全功思北歸
抵達永昌郡治不韋縣的第三天,在接受了李太守等人的盛情招待、也稍稍適應了氣候恢復體力後,李素就勤政地展開了對當地的走訪考察。
李素是當天凌晨起了個大早,離開縣城往西行進勘探。
中間有一小半路程可以騎馬,剩下的就只能由向導攙扶著徒步。一路上都是高低不平的丘陵,但是倒沒有多少險峻的高山深谷,一直到傍晚時分,終於翻過最後一道丘陵,眼前豁然出現一條滔滔大江。
“呼——累死了,這條河就是周水了?”
這就是李素對永昌郡未來種田和基建規劃的關鍵所在——打通身毒海貿商路。
負責擔任向導的年輕縣丞呂凱連忙回答:“都督,此處確是周水,《尚書.堯典》傳言其出自極西之地的不周山,故名。都督辛苦了,喝點水吧。”
周水就是後世的怒江,所謂出自不周山明顯是扯淡,李素知道地理常識,怒江也好瀾滄江也好,都是跟長江一樣,出自青藏高原的唐古拉山的。
永昌本地人都以為周水上遊估計最多也就只有一千多裡,但實際上怒江流到雲南南部已經經過了兩千公裡、或者說四千裡遠了,真正到下遊從緬甸入海反而只剩一千多裡了。
李素讓人擦了把汗,又鋪開了帳篷遮陽休息,喝水吃東西恢復體力,畢竟走了大半天了,今晚肯定不可能回縣城,只能在這兒扎營。丘陵下面的江邊雖然有一兩個散居的微小原始村落,但看起來都只有十幾戶人家,肯定住不下李素出行的數百人親兵衛隊的。
兩個士兵幫他揉捏打了綁腿的小腿,李素這才繼續問:“我們今天走了多久?這裡離不韋的直線距離有多遠?”
呂凱:“咱今天走了七十裡,從縣城過來直線應該是五十裡,山路得繞一下。都督若是嫌遠,想造船貨通撣國,去縣東的滄水之畔造船廠也是可以的,滄水離縣城只有三十裡地。而且滄水同樣往南流入撣國,最後也會入海。”
滄水就是瀾滄江,流到緬甸、泰國之後就是湄公河。雖然對於跟撣國人經商這一點來說,走滄水和周水是一樣的,但李素卻知道:關鍵一點在於湄公河最後是在中南半島東岸入海的,這樣一來豈不是最終還得繞一次千裡迢迢的馬六甲海峽才能去西方?
所以,寧可在不韋縣城這邊多走四十裡,絕對不能為了節約這四十裡山路多走兩千六百裡海路。
“絕對不行,你們不諳地理,要去身毒只能走周水。”李素直接否決道,呂凱等人也就不再出聲。
事實上要說路更近,還是走更西邊緬甸境內的伊瓦洛底江、從後世的緬甸首都仰光入海。只是從不韋縣要去伊瓦洛底江,還得再往西翻一道高黎貢山,那山就是後世中緬邊境的界山,全程都是相對海拔三四千米以上的大雪山。漢人實在是過不去,所以才折衷。
反正怒江也是從中南半島西岸流入印度洋的,不差這稍微幾百裡。九十年前哀牢國叛漢被滅時,死硬不肯歸降的那部分哀牢夷,翻過高黎貢山重建撣國,據說“翻山死者十之七八”,那是“直接減員五分之四”的恐怖後勤懲罰。
即便是李素現在腳下的怒江,對漢人來說,要抵達也已經很不容易了——不韋縣城的北門外,就是背靠著“怒山”山脈的,而怒山山脈就是隔離怒江和瀾滄江的分水嶺。
如果從不韋縣城再往北一百裡,怒山山脈就已經是高聳入雲的雪山狀態了,根本無法翻越。只是剛好地殼運動到了不韋縣附近時,地殼的“皺紋”突然舒展了,從相對高度三千多米的大雪山,驟然降低到了只有三四百米的丘陵,這是天賜中華的地利。
也正是因為如此,李素一行抵達周水之畔時,除了一開始因為運動勞頓而覺得炎熱,而扎營休息之後,很快就覺得氣候還可以接受。
李素在帳中點起燈火,準備用晚膳,就跟呂凱、囊習、李恢等人談笑:“我在楪榆縣時,宿營下榻之處瀕臨葉榆澤,都沒覺得這麽氣候高爽,沒想到此處比楪榆又往南了四百裡,反而涼快了些,也沒有毒蟲蚤虱的滋擾,是何道理?”
呂凱解釋:“自然是因為此處離不周山不遠,往北數十裡就是大雪山,如何會炎熱毒蟲?便是南中常見的瘴氣,在這不韋縣周邊,也是不存在的。
我等久聞都督怯熱、厭惡瘴氣,特讓此間獵戶準備了些潔淨的冰飲,調製枸醬,請都督賞用。”
說著,這些本地人為了討好李素,居然還奉上了一罐像沙冰一樣的冷飲,用了南中珍味的枸醬(拐棗醬)和薤葉芸香花露,這些都不奇怪,前幾天在縣城裡李素也吃過了。
他好奇的是如今都快農歷三月底了,在熱帶地區哪來的冰雪呢?
呂凱看出了李素的好奇,得意解釋:“都是趁著天色漸暗,讓獵戶們在不周山上采的純淨冰雪,不周山被土人視作聖山,我們知道都督不喝生水,但這些冰雪絕對不會有汙穢之物,這些盛雪的容器,用之前也是煮過的,還用煮過的細麻布遮蓋,絕對不會汙染。”
李素暗忖:看來我愛泡澡愛冷飲怕熱不喝生水……這些名聲都是傳遍天下了,連南中最偏遠最西南的縣城裡的人都知道。
算了,畢竟身體有抵抗力的嘛,每個時代的人有每個時代的菌群環境,不乾不淨吃了沒病。蘇武牧羊喝貝加爾湖的冰水不也沒事。
……
享受了熱帶地區三月底的沙冰飲料後,第二天開始李素就正式督導當地人開始在附近規劃船廠、屯田,以及準備在這兒再設置一個新的縣城。
畢竟離郡治不韋縣還有七十裡地呢,擱北方內地七十裡路絕對可以再設一個縣了,如果真準備好好建設拓荒的話。
而且怒江兩岸的狹長、肥沃土地其實還真不少。甚至都不用搞成梯田,就直接沿著江種,先放把火燒荒,附近十幾裡的河谷衝積平原,養活幾千戶人絕對沒問題。
加上南中沒有冬天,所以哪怕三月底再開始燒荒、五月份才下種,也不怕耽誤農時,大不了今年隻種一季,到“冬天”再收獲好了。
別看永昌郡人口超過一百五十萬,畢竟等於後世大半個雲南省和一部分緬甸呢,還有很多肥沃可種的地都閑置著。
朝廷往年不開發,完全是因為覺得這兒已經是世界盡頭了,開發得再好受物流運輸的製約、上繳的物資也反哺不到中原,所以懶得管。
李素是有備而來,他軍中帶了好幾十個有經驗的造船工匠、上百名普通木匠,還有幾十個修船廠的泥瓦匠。花了幾天時間,讓匠人們先選了新建縣城的地皮,然後開始伐木挖土建窯燒磚,一步步從頭開始做起。
有了簡易的房子住下來、荒也燒過了、儲備一批木材磚石,才拿出圖樣法式,正式修建船廠。至於船的圖紙也都留下了,有二百料的也有四百料的船。
呂凱、李恢等人一開始看到李素拿出來的河海兩用船圖紙時,還擔心船會不會太大、到了下遊遇到險灘礁石吃水不夠的地方過不去,但李素表示完全不用擔心——橫斷山區的“地球皺紋”帶都過了,南方只會越來越平坦,最多是密林瘴毒較多,但通航和吃水是絕對不用擔心的。
這裡已經算是“怒江中下遊”了,誰見過一條河上遊時沒問題,到了中下遊時海拔、吃水反而還成問題的?
就好比長江六千多公裡,前四千公裡是在山區,有青藏有巴蜀的群山,可最後兩千公裡都到湖廣江浙了,還能有什麽險要難行?
呂凱、李恢看李素說得這麽言之鑿鑿,一時也不阻止,只是表示他們會派斥候或者說探險隊,將來先造好第一批小船後,順流而下去探探路,摸清更南方的地理。
看了眾人的反應後,李素對於自己決策的把握反而更大了:說白了,這就是捅破一層窗戶紙的啟發,就因為大家對於“這裡是怒江上遊還是下遊”有誤判,才導致了其他人對於通航難度有高估,只有李素知道這裡已經是下遊,他才膽子大。
這不正好證明前人沒完成不是技術問題,而是判斷問題。就好比哥倫布之前一百多年的海船技術,其實已經能到達美洲,只是沒有野心家有這個勇氣往大西洋深處送死,不是船不行。
可惜李素本人沒時間在這兒滯留太久,這種長期建設也不可能讓他一直督導。所以只是在不韋縣滯留了半個多月,把將來要重點從身毒國尋找的諸如“長絨棉”之類的物種,列了個清單交給呂凱和李家人之後,李素就決定告辭了。
當然臨走時分,他也不忘讓新任太守李既等人為代表,聯名上一個盛讚征西將軍在永昌實施的選官、財稅等新政制度的奏章,並且羅列了一些這種新政試點的好處、成績。李素拿了之後,將來自然有用——
對於南中“改土歸流”第一階段的“地方推舉候選官員名單、州牧選定最終官員”的人事制度,只要稍微改良一下,就可以達到從漢朝察舉製向隋唐“貢舉製”雛形轉變的過渡。
而“讓南蠻可以用服兵役和修造船廠等徭役替代納稅”,也可以作為變漢朝目前稅賦制度向“租庸調互相替代”的過渡。
李素在南中實打實幹了大半年,取得真實成績的優異制度,總比直接憑空拿出來一個要分潤世家大族人事和財權利益的改革,阻力要小一些。
畢竟這是夾槍帶棒指桑罵槐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多了一道溫水煮青蛙瓦解反抗意志的修飾。李素這種老陰嗶,做事向來是一環扣一環的。
臨走之前,李素交代的最後一句話,是給關羽的:“雲長,南征遷延,害你要在這兒住過整個夏秋了。不過,我最後想了想,到時候,你今秋對越嶲的討伐,還是提前到七月末吧。
我會說服主公,七月初時就讓翼德在北線沫水假裝渡河攻勢,提前半個月把高頤的主力吸引到北線沫水沿岸。等高頤主力盡出時,你從背後偷他老巢邛都,定然一戰可獲全勝。之所以提前,也是為了瓦解他的戒心——
人人都會防著秋涼入庫時敵軍的進攻,如果是翼德進攻越嶲,七月過大渡河,確實要八月秋收才能到越嶲腹地。但你不一樣,從南線七月渡過瀘水,七月就能抵達邛都。高頤就是想破腦袋,也不會想到有人會頂著軍糧不足的劣勢,在秋糧下來之前一個月,奔襲三百裡的。”
(注:關羽的路線,就相當於從攀枝花北上沿瀘水偷襲涼山彝州。)
關羽抱拳滿口答應:“放心吧,我不會記錯時間的。高頤也定然想不到,咱提前了三四個月、相隔數千裡,就能提前約好先後動手的時間差。這半年,我和高順就當在南中也一樣能練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