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我還沒開槍……
午夜路燈下緩緩行駛的金紅色四輪馬車內,手捧油畫的博格納子爵煙鬥,仿佛正認真欣賞伊瑟爾精靈畫師的筆觸,實際全部的注意力完全在坐自己對面的少女身上。
“您覺得如何?”
小小身軀完全陷在軟塌裡面的塔莉婭,忽然對老紳士開口道。
“是幅佳作。”博格納子爵毫不吝嗇的讚美道,眼神中流露出幾分真實的喜愛:
“作者一定和某位帝國宮廷流派的畫師有過接觸,我見過不少具有伊瑟爾精靈特色的油畫,他們的色彩十分狂野,對顏料的使用極其隨意,每一幅畫都充滿了鮮明的個人風格。”
“像這幅《山巔騎士》,背後的城堡與冰峰就很有伊瑟爾精靈式風格,但中央的長槍騎士卻截然不同,筆鋒細膩,甚至連盔甲的破損與甲片紋路都畫出來了,是很標準的宮廷派人物畫特色;明明是完全不同的風格,卻如此完美的合二為一,這真是……”
“我說的不是它。”
少女輕聲打斷了老紳士的讚美,嘴角掛著因為有些失禮而感到抱歉的小表情:
“是另一幅。”
“另一幅?”博格納子爵微微一怔。
塔莉婭隻得提醒道:“沒有完成的那個。”
老紳士恍然大悟,同時機敏的察覺到少女所指的…可能都並非油畫。
而是畫中的人。
“那副畫…的確很有價值,也非常具有升值潛力,說實話我本人也非常喜歡。”博格納子爵收起手中的作品,小心翼翼的如實答道:
“但要說掛在倫德莊園的走廊裡,恐怕現在的它還不夠資格吧?”
塔莉婭微微頷首:“現在的話…當然沒有,但等到真正完成之後,弗朗茨家的索菲婭小姐還願意賣掉它嗎?”
“您的意思是……”老紳士微微蹙眉。
“如果只是一副普通的油畫,上面標注著明確的價格的話,倒是無所謂…弗朗茨家族的誠意,還是值得信賴的。”少女的瞳孔中閃爍著異樣的神色:
“但我擔心,那位索菲婭小姐已經將它當成…嗯…私人藏品了。”
嗯?!
博格納子爵渾身一震,差點兒讓嘴角的煙鬥掉在了地上:
“私人藏品…這…這個應該、應該不可能吧?!”
“即便索菲婭小姐真的有這種層面的想法,路德·弗朗茨總主教…應該也絕不可能同意;長女閨房的畫像…他應該早有規劃了才是。”
“誰知道呢?”塔莉婭幽幽道:
“也許某一天,這幅畫的價格真的能膨脹到一個天價的地步。”
沉默的博格納子爵咬著煙鬥,用力抽了幾口掩飾自己的驚訝。
他對於安森·巴赫的了解還停留在第一次見面後的狀態,對他的欣賞也僅局限於辦事效率,以及在各方勢力間的斡旋能力而已。
畢竟能被真理會看重,被秩序教會拉攏,被盧恩家族選中為“黑法師”繼承人的家夥,總不會是什麽“一般人”。
自己…似乎還是小瞧他了。
“所以您才會留下三萬金幣的定金嗎?”博格納子爵忍不住問道:
“想要提前把…那副畫買下來?”
微笑的塔莉婭搖了搖頭,目光轉向車窗外:
“硬要說的話,應該是善意的提醒吧?”
“提醒?”
老紳士微微蹙眉。
“看上喜歡的東西,就花錢把它買下來;哪怕要花超出他兩倍乃至幾倍的價格,只要能滿足到手一瞬間的喜悅,那就是值得的,那樣就能永遠擁有它。”塔莉婭笑道:
“不知道為什麽,最近幾年抱有這種愚蠢想法的人越來越多了。”
“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嗎?”博格納子爵道。
“應該說…有任何對的地方嗎?”
塔莉婭反問道:“如果畫的價值真的能用金錢衡量,又為什麽要拍賣和爭奪呢——定個價格,再簽訂一份契約不久好了嗎,還有什麽爭奪的必要?”
“必須要爭奪的潛台詞就是,它無法用金錢收買,那只能滋長貪婪;油畫是這樣,人心也是這樣。”望向窗外的少女幽幽開口道:
“以為花費金錢就能收獲等價的忠誠,她早晚會被這種天真的想法反噬;不斷的付出更多,最終傾盡所有,連自己的靈魂也抵押給那副畫的。”
“我只是想提前讓她意識到這一點而已。”
博格納子爵用力抽了口煙鬥,沉默了幾秒:
“如果金錢無法收買忠誠,那什麽可以?”
“沒有哦。”少女笑容愈盛:
“說到底,一個獨立的意識想要完全操控和掌控另一個,原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追尋自由與重生,不甘束縛的命運掌控者艾頓信徒們,永遠會千方百計的打破纏繞在身上的枷鎖。”
“即便道路的盡頭是毀滅,也會義無反顧的走下去。”
……………………
晨曦山脈以南,帕亞公國周邊,風暴師軍營。
當克洛維城沉浸在對伊瑟爾戰爭節節勝利的喜悅,和竭盡所能應對帝國全線入侵的痛苦中時,尚不知曉風暴師“股份”已經被盧恩家族收購一半,索菲婭問責信已經在路上,“大難將至”的安森·巴赫,此時正積極籌備入侵卡林迪亞共和國的準備。
在經過最縝密的籌劃和判斷,認真權衡過利弊,對未來一年戰爭局勢做出過詳細推演後,風暴師全軍上下所有官兵一致認為…果然還是副司令大人高瞻遠矚,如炬慧眼一下就看到了關鍵中的關鍵。
至於某位喜歡潑冷水的少校參謀長大人的反覆警告,則被所有人徹底無視了。
嗯,也算是個意料之中的結果。
歸根結底,風暴師除了最核心的班底風暴團之外,剩下的部隊三分之一來自雷鳴堡征召軍,二分之一是鷹角城之戰後補員的地方部隊,組織成分魚龍混雜,軍官出身更是上到克洛維城軍官世家,下到卡爾這種平民尉官,陸軍內各方派系更是多到數不清。
假如安森是個有絕對實權的長官,或者風暴師是一支常備軍的話,或許他還能強行整合內部意見,打壓各出身不同的小派系,再拉攏些親信,學院裡同系的學長和晚輩,構築自己的領導班底。
問題就在於他辦不到。
風暴師是個征召兵團,真正的大金主和投資人是索菲婭·弗朗茨——當然現在還多了塔莉婭·盧恩——安森·巴赫自己也頂多就是個“執行人”之類的高級職員。
整個部隊上到軍官團,下到基層軍官和士兵,唯一能達成的共識就只有“大勝仗,然後發財”這一件事而已;和他們談理想,簡直是自找沒趣。
另一方面,從翻越晨曦冰峰之後大大小小所有的戰鬥,全部都順風順水的打贏了;未嘗一敗的風暴師不可避免的膨脹了起來,對七城同盟的軍隊戰鬥力完全不放在眼裡。
這種一輪火炮速射,兩三輪排槍齊射然後刺刀衝鋒後就能全線潰散的敵人,就算有十萬大軍…最多是戰後抓俘虜的時候困難些而已。
於是卡爾·貝恩的擔憂和警告被無視了。
最終,心力憔悴的參謀長只能重新推翻重來,在安森·巴赫那“充滿想象力”的戰略計劃上修修補補,讓它看起來至少沒那麽離譜。
沒等計劃和籌備完成,他就發現自己可能又做了一次無用功——因為卡林迪亞共和國,已經決定向風暴師投降了。
“是的,在經過認真考慮之後,我們卡林迪亞共和國決定向克洛維王國宣布投降。”
軍營會議室內,卡林迪亞共和國使者畢恭畢敬坐在席位末端,向長桌主座的安森·巴赫微笑行禮道。
“關於這一點,貴方能否詳細解釋一下原因?”
沒等安森開口,風暴師名義上的三把手,擲彈兵團團長法比安率先開口道:
“畢竟之前我軍還尚未和貴方接觸,也並沒有任何要對貴方宣戰,提出附庸或者同盟的外交請求——為什麽決定要‘投降’呢?”
“當然可以。”
卡林迪亞使者——穿著身有金絲花紋的黑色正裝,臉上帶著幾分商人氣息的年輕人開口道:
“最直白的說,我們卡林迪亞是被貴軍的實力嚇到了。”
“嚇到了?”
“沒錯,確實是嚇到了。”卡林迪亞侍者的嘴角流露出一絲苦笑:
“說實話,最開始卡林迪亞國內也曾有過不小的矛盾,在究竟是堅守對伊瑟爾精靈的盟約還是加入圖恩大公國間猶豫不決…直至鷹角城之戰的消息傳來。”
“不到一個月就攻下鷹角城,半個月殲滅伊瑟爾禁衛軍團,兩天平定帕亞公國…不得不承認,貴軍的實力實在是太恐怖了,已經超出了卡林迪亞的想象。”
侍者頓了下,表情真誠的看向安森:“因此,為了不造成無謂的死傷和破壞,卡林迪亞共和國一致決定,向克洛維王國投降。”
一番話下來,包括法比安在內,在座的軍官們全都愣了。
倒不是他們對自己的實力沒有信心,事實上風暴師的大多數人都對“只要軍團一到,卡林迪亞望風而降”這件事深信不疑的。
但現在…這種“我還沒用力,你就倒下了,一邊倒還一邊誇我槍法準”是個什麽情況?
“我有兩個問題。”
安森衝使者伸出了右手的食指和中指:
“第一,這是貴方所有人的想法嗎?”
卡林迪亞和圖恩不一樣,這種自由城市聯合組建的共和國,明面上掌權的執政官往往只是個空架子和傳話筒,實際統治者很可能是十幾乃至幾十個實力雄厚的家族。
封建王公或許能靠強權壓製下層聲音,幾十個互相看不順眼乃至彼此敵對的家族達成共識,一致決定向外來勢力屈膝投降…想想都覺得太扯淡了。
“當然不是,但這是卡林迪亞議會的最終決定。”使者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雲淡風輕的將話題扯開:
“這一點還請不用擔心,既然是已經通過的決定,我們是不會反悔的;您的第二個問題是什麽?”
盯著使者的安森嘴角揚起意味深長的微笑,緩緩收起了食指:
“既然貴方下定決心向我軍投降,那麽應該也就已經做好接受我軍條件的準備了吧?”
“當然!”
使者微微頷首,從容不迫的從懷中拿出了一封用印泥封好,還蓋著卡林迪亞議會印章的卷軸,雙手奉上:
“這上面是我方提供的條件和請求,有任何不滿之處還請立刻提出——我已經得到了議會的全部授權,可以現場就做出更改。”
安森的臉上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詫異,下一秒便迅速恢復正常。
卡林迪亞提供的條件很慷慨,或者說基本和之前帕亞公國簽訂的條約大同小異——五分之一的年收入,開放邊境、交通樞紐和軍事要塞,接受駐軍並且提供人質並繳納其所有開銷費用,提供仆從軍和一切所需給養。
嗯,現在基本可以確定,小書記官艾倫·道恩製作的那份《平等互惠協約》,大概已經傳遍整個瀚土了。
和提供的條件相比,卡林迪亞的要求就顯得非常無關緊要了——首先為了確保收入正常,風暴師不能限制卡林迪亞的常規貿易,尤其是海洋貿易,不能強行征收任何一艘大型帆船,但是可以花錢購買。
卡林迪亞的軍隊可以為風暴師效力,但軍官必須是卡林迪亞人;此外如果卡林迪亞遭遇入侵或者劫掠,風暴師或者說克洛維王國有義務提供保護。
最後,既然談判雙方是克洛維王國和卡林迪亞共和國,那麽風暴師就不能與卡林迪亞的某個家族私下交涉或者談判,一切協議都必須通過卡林迪亞議會。
全部都是非常合理的要求,完全挑不出任何毛病,姿態低到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沉默了數秒,安森將卷軸緩緩放在桌上,表情鄭重的看向使者:
“兩天,兩天后我會給您一個答覆。”
“沒問題。”使者微微一笑,站起身,畢恭畢敬的向安森行了一禮:
“那麽卡林迪亞就靜候佳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