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2章 真正的敵人

  “萬歲——萬歲——萬歲——……”

  震天撼地的歡呼聲在奧斯特利亞宮廣場炸響，如潮水般擁擠的人群奮力揮舞著手中的克洛維王旗，面紅耳赤的相擁而泣，留下劫後余生的淚水。

  被選為社區代表和一同前來抗議的民眾，他們也不知道最終結果如何，哪怕有風暴軍團在現場維持警戒，誰也不敢保證此前兵變時的場面，聖徒歷一百年克洛維城之亂時的血腥鎮壓不會重演；萬一國王還是不肯接受訴求，樞密院咬死不承認他們的身份，最後的結果又會是什麽。

  但他們還是來了，帶著三十萬民兵們的期盼，全城大大小小數百個社區自治的願望，來到奧斯特利亞宮外等候。

  他們成功了。

  幾乎就在讀完公告的瞬間，小國王就被廣場上人群的反應嚇暈到不省人事，城門上一片慌亂，手足無措的侍衛們在臉色難看的王太后指揮下強行架起國王，假裝在接受民眾們的歡呼，期間不停的嘗試各種方法催醒都無濟於事，只能強撐了十多分鍾就草草收場。

  不過這其實完全不影響，因為底下的民眾也根本不在乎這個，上百名如釋重負的代表們一邊哭一邊笑的擠過人群，焦急萬分的想要把這個好消息送到獵槍俱樂部，告訴那些還在焦急等候的同伴。

  幾名同為“赤心”組織的風暴軍團軍官們還為他們想辦法找了幾架馬車，不過這實際上也已經不需要了：廣場的歡呼早已傳遍了周圍的街道，仍在抗議中的民兵們奔走相告，將大獲成功的好消息向外傳遞給更外圍的街道。

  不過作為一個百萬級人口的城市，哪怕是這種傳播速度仍然不夠快…尤其是各個社區眼下還處於封鎖狀態，正在和白廳街的警察們對峙，何況就算知道成功了，僅憑吼的，也根本不可能將事情的原貌傳達給所有人。

  事實上就連路德維希也誤判了形式，以為整個克洛維城的市民都掀起了暴動，實際上絕大多數人並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麽，或者說只要和自己日常生活無關就根本不在意；真正上頭的，就只有參與了民兵武裝，以及那些臨時獲得了自治權的社區代表們。

  只不過即便如此，規模也達到了三十萬，受影響的群體更是波及整個城市，才顯得好像全城都在暴動抗議，但其實對眼下狀況完全不了解，也根本沒打算發聲的群體，才是絕大多數。

  “立刻想辦法，將各個報社的總編輯都叫過來，讓他們把陛下宣告的演講稿和市民議會法案，以能夠讓普通人看懂，聽懂的話重新編輯，以頭版頭條發出去！”

  樞密院外，急不可耐的索菲婭找到安潔莉卡，興奮地連語速都變快了：“對了，還有印刷廠和造紙廠也都要聯絡——加緊印刷，最好能在今天傍晚之前就發出十萬…不，三十萬份！”

  “小姐……”女仆可憐兮兮的伸手打斷。

  “怎麽了？”

  “那、那個，安潔莉卡並不介意幫您聯絡報社的總編們但…現在的克洛維城到處都在被封鎖，剛剛法比安上校還專門派人來通知，說最好不要輕易離開樞密院，不少興奮過頭的社區代表已經和白廳街警察起了衝突，還得要他們軍團的士兵想辦法調解呢。”

  “況且就算找到了，以目前克洛維城混亂的情況，也不可能像平時那樣容易聯絡，印出來的報紙又要從哪裡找可以帶到全城各個社區，順利賣出去的人呢？”

  小女仆越說越委屈，簡直快要哭出來了。

  “這，確實啊……”索菲婭微微蹙眉，她也終於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想要在眼下一片混亂的克洛維城找到報社還要立刻把新聞刊登在頭版頭條，再把報紙成功發出去，難度怕是相當大。

  但如果不抓住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讓市民議會成為整個克洛維城的共識，豈不是要白白浪費了這大好的機會，怎麽想她都覺得心有不甘。

  “關於如何聯系報社，把消息刊登在報紙上這件事，我倒是有一個小小的提議……”

  慢悠悠的話語聲在背後響起，少女驚愕的轉身，下意識脫口而出：

  “父親？！”

  “身為陸軍大臣，在宮門外見到總主教就這麽讓你難以置信嗎？”路德總主教的臉上洋溢著淡淡的笑容：
  “雖然眼下克洛維城十分混亂，但《晨報》的報社因為有克洛維大教堂的庇護，並未受到任何影響，那裡的人手加上陸軍部《王國忠誠報》的編輯，加起來臨時應急應該是足夠了。”

  “印刷廠也是同理，陸軍部因為任務繁重，庫存裡應該有至少足夠應對三個月以上的存貨，可以暫時調用，兩邊的印刷廠也是有軍隊保護的，完全不用擔心受騷亂影響而無法開工的問題。”

  一邊說著，總主教忍不住於笑著搖搖頭：“索菲婭，你的問題恰恰和路德維希完全相反——太過相信金錢的力量，總是想著如何通過收買和拉攏的方式達成自己的目的。”

  “別忘了，現在的你乃是堂堂陸軍大臣！就算路德維希拿走了樞密院的權利，徹底架空了王室內閣，手握幾十萬大軍的陸軍部依然是要聽伱調遣的，麻煩丟給他們解決即可。”

  路德·弗朗茨的語氣波瀾不驚，像是在做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謝謝。”看著不知為何變得“寬容善良”，還對自己十分熱情的父親，索菲婭突然有些不知道該怎麽說話了：“只是…為什麽？”

  “……嗯？”

  “為什麽要幫我？”少女忍不住追問道：“路德維希才是弗朗茨家的繼承人，您難道不應該……”

  路德·弗朗茨笑了：“所以你希望我也幫一把你哥哥是麽？”

  “不是的！我……”索菲婭緊抿著嘴角，突然有些失態了：“我、我只是覺得相比較我，您向來都是比較重視他的，畢竟……”

  “我重視你們每個人，甚至包括羅曼，你們都是我的家人，在我眼中都是我的孩子。”老人搖搖頭，目光挪向了躲在旁邊的俏麗身影：

  “當然也包括親愛的安潔莉卡…能夠同時擁有兩個女兒，我一直都覺得自己是個很幸運的人。”

  話音落下，小女仆差點激動地哭出來。

  “當然，站在你的角度上，或許總會覺得我在故意阻撓你，如果你真是這麽認為的，那也無妨——沒有對手的成功，不足以稱之為勝利。”

  老人擺擺手：“不過僅僅是將報紙印出來恐怕還還不夠，還是得想辦法讓它們穿過大半個克洛維城，送到每一個市民手中，讓他們知道這件事才算得上勝利，我說的沒錯吧？”

  “等、等一下！”

  意識到了什麽的索菲婭忍不住瞪大眼睛：“難道說，連這一點您也……”

  “不不不，親愛的索菲婭你好像誤會了，我可沒有那麽大的能耐。”

  話是這麽說，老人的表情所傳達的意思卻並不是這樣；難言笑意的緩緩讓開後面的一個身影：“不過，我這位朋友似乎很有門路，能夠幫你解決這個麻煩。”

  談笑間，一個滿臉尷尬，幾乎要把不情願刻在額頭上的家夥突然出現。

  “是你？！”索菲婭和安潔莉卡兩人異口同聲。

  “見習教士卡林·雅克向幾位問好……真是好久不見了，尊敬的索菲婭大小姐。”

  無奈的卡林·雅克仍沒忘記向兩人行禮：“這次能夠再度為您效勞，實在是深感榮幸。”

  剛想做什麽就來了幫手，少女卻沒有絲毫興奮，相反，她本能的感覺到這件事有些不太對勁，隱隱的意識到好像是自己的目的被利用了。

  不過…是父親的話，應該沒什麽關系吧？

  “你真的能把報紙帶到外城區，讓消息傳遍整個克洛維城？”

  “當然，要是沒這點本事，我又怎麽敢主動上門，向您索要這份工作呢。”

  “……怎麽做？”

  “這您就不用問了，準備好和勞務相應的報酬就好。”像是想到了什麽，見習教士歎了口氣：

  “簡單來說…我認識不少朋友。”

  ……………………

  博萊曼大街，55號。

  聽著外面山呼海嘯的歡呼，卡爾忍不住放下手裡的叉子，扭頭瞥了眼窗外：“看起來奧斯特利亞宮那邊動靜不小，路德維希還是選擇妥協了啊。”

  “嗯，大概吧。”安森輕描淡寫的笑了笑：“但這還不夠，必須將暫時的勝利轉化為真正的優勢才行，否則路德維希還是有一萬種辦法讓市民議會變得形同虛設。”

  “不過…這就和我沒什麽關系了，自有人會去做的。”

  “是是是，那位索菲婭大小姐哪怕什麽也不知道，也肯定會按著某個人的計劃走的。”

  卡爾翻了個白眼：“可既然連她都能意識到，難道路德維希少將就不會試圖阻止嗎？”

  “當然不會。”安森聳聳肩：

  “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他甚至會主動讓白廳街警察開放道路，不準他們和社區民兵爆發爭執，默許關於市民議會的消息散播出去。”

  “……你是不是把他想象的過於愚蠢了？”

  “恰恰相反，路德維希少將是個絕對的聰明人，我向來是很尊重他的。”安森立刻板起臉認真了許多，額頭上仿佛刻著“你不要亂說”幾個字：

  “正是這種尊重，才讓我有這麽大的把握——在他的認知觀念裡，普通人是沒什麽用的，他們的想法毫無價值，甚至是一種拖累，想要做成什麽事情，只能是十幾個，最多幾十個精英們聚集起來，貢獻力量，智慧和財富，才有可能成功。”

  “確實是這樣，畢竟他是個豪門少爺嘛，會有這種想法也不奇怪。”

  參謀長用手拿起餐盤裡最後一塊牛肉吃掉：“而且我覺得這麽想沒什麽問題，某位總司令大人難道不是這樣的？”

  “應該說，完全相反吧？”安森笑著，把自己的叉子遞過去，卻被卡爾嫌棄的推了回來：“我一直認為，只有順應絕大多數人的想法，事情才有可能成功。”

  “在雷鳴堡的時候，所有人都不想和城堡裡的帝國騎士正面交鋒，只有趁著暴雨夜偷襲才有贏的可能。”

  “在瀚土的時候，大家的想法都是活下來，等活下來了又想著趁機會撈一筆，賺到了錢又開始琢磨著建立功勳，把編制的事情搞定了。”

  “至於殖民地…所有人的想法都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們不想服從舊大陸的聲音，無論帝國，克洛維還是北海三國；獨立，只要能獨立，無論做什麽，付出什麽代價，他們都願意。”

  “而這一次我也只是，順應了大多數人的聲音而已。”

  “順應聲音……嗎？”卡爾輕哼了聲：
  “市民議會什麽的，好像是某個人自己提出來的吧？”

  “想法不重要，那是空中樓閣，重要的是它到底能不能符合絕大多數人的訴求；給他們希望，讓他們親眼看到這件事能成，希望…就會變成奇跡。”安森的表情逐漸認真：

  “所以，真正能夠明白這一點的，才是我們的敵人。”

  …………………………

  “這、這是真的嗎？”

  帝國大使館內，哪怕是從最信任的親信口中聽聞，布蘭德利臉色依舊無比震驚：“王太后還有樞密院，都已經通過了那份法案？”

  “千真萬確！”親信重重點了點頭：“聽說那群暴民們正在奔走相告，加緊刊印報紙，準備把這個噩耗傳遍整個克洛維城，把所有的市民全部都裹挾進來！”

  “王室向臣民妥協，軍隊站在暴徒一方，貴族乖乖屈從…這種事，簡直聞所未聞！”

  面色蒼白的布蘭德利連連搖頭：“克洛維人真是不可理喻，果然是野蠻未開化的國家，連最起碼的上下尊卑都拋棄了…我們的人呢，他們在幹什麽？”

  “啊，他們已經按照教廷的命令，正在集結待命。”

  “待命，做什麽？”

  “製造混亂，以及…截殺傳播消息的暴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