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8章 只有一位
凌晨兩點四十分,紅手灣港口哨塔。
連翻打著哈欠的若瑟夫一邊嘟嘟囔囔抱怨著牢騷話,一邊舉著火把,一層台階一層台階的爬上塔頂。
作為風暴軍團“二把手”的叔叔,射擊軍名義上的副指揮和真正的總司令,自己不僅沒有任何特權,還多了一大堆工作,更談不上任何的自由——大半夜不能睡覺還要跑出來查崗查哨,前天是卡爾總參謀長,昨天是法比安,今天就輪到自己。
這可真特麽…又沒有自由,又沒有特權,掙到了錢不假,但付出的代價和承擔的風險也比一般工作高了不知道多少倍;若瑟夫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侄子會心甘情願的跟著一個沒前途的叛軍首領,繼續兢兢業業的替他效力?
像法比安這麽實際的人,難道不應該在第一時間就叛變,伺機從這個鬼地方逃出去嗎?
孤零零的哨塔頂端上,午夜潮濕冰冷的海風呼嘯而過;不算寬敞的牆垛下就站著幾個睡眼惺忪的殖民地民兵,懷抱著步槍一副將倒未倒的模樣。
沒好氣的拍醒了一個快睡過去的哨兵,順便奪走了他懷裡的卷煙和火柴——自從聖戰之後,這些已經是硬通貨了。
煙草自不用說,寒冷的新世界就算能種出來也和雜草差不多;看似簡單的火柴才是真正的難如登天,整個新世界也找不到一家火柴廠。
原本安森考慮過在灰雪鎮辦一家火柴廠的,畢竟這種生活必需品的價值和利潤就算和食鹽相比也是小點有限;只是因為聖戰爆發,不得不打消了這個不切實際的想法。
劣質煙草的香味入喉,若瑟夫糟糕的心情終於放松了不少,悠閑地靠著牆垛,望向黑暗中無邊無際的洶湧海。
他是真的不懂,明明教廷和聖戰軍都已經打算饒自由邦聯一條生路了,路易·貝爾納…那位艾德蘭的公子哥還有什麽可猶豫的,竟然還需要思考一天。
他難道不知道夜長夢多,拖的時間越長就越容易發生意外的道…等等!
心裡還在忍不住吐槽發牢騷的若瑟夫突然愣住,咬著煙頭的臉頰忽然僵住,雙眼直勾勾的盯著遠處碼頭的方向。
在那裡,在一片黑暗當中…那艘漂浮在半空的飛艇似乎在緩緩的…向著城鎮的方向…移動?
愣住的若瑟夫足足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神來,但仍然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眼睛…畢竟夜色那麽黑,就算稍微看錯了,或者把周圍的雲也當成了飛艇的一部分,似乎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他就這麽寬慰著自己,像是催眠似的不斷在心底重複著“看錯了,只是看錯了”,仿佛只要這麽做,就能讓它變成可以一笑了之的玩笑。
可惜的是並沒有。
飛艇仍然在向著哨塔緩緩迫近,巨大的體型真正毫無保留的展現在了他的視線中。
“這…這…這是……”
拚命克制著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只是遠遠看到,從未在這麽近距離觀察過的若瑟夫腦海一片空白,就連嘴角的煙頭掉在地上也渾然不覺。
他下意識覺察到了一絲不妙的氣氛,但身體就像是被其它力量操控了似的,完全動彈不得——就像是被獅子死死盯著的野兔,連逃命求生的本能都忘的一乾二淨。
就在這時…漆黑的穹頂突然投下一道光束,那淡金色的光輝是如此的耀眼奪目,令人難以直視。
嗯?!
猛然驚醒的若瑟夫瞳孔驟縮,懸停在自己頭頂的慈悲之心打開了它全部的探照燈,將大半個紅手灣城牆都沐浴在它的光輝下,無所遁形。
沒有絲毫的猶豫,他果斷掉頭狂奔,周圍半睡半醒的衛兵們似乎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已經將要發生什麽,仍舊呆呆的站在原地,揉著眼睛用驚訝的表情抬頭望去。
幾乎同時,滿臉驚恐的若瑟夫已經狂奔到了哨塔的底層,一邊跑一邊奮力的大聲呼喊:
“敵——火——來——襲……!!!!”
撕心裂肺的怒吼喚醒了沉睡的大海,金紅色的巨蟒從黑暗的海平線湧起,濺出萬千流星……
劃破天穹!
………………………………
伴隨著撕裂空氣的呼嘯,宛若雷霆般的轟鳴聲在紅手灣的港口近乎是不間斷的響起;一團又一團的烈焰升騰,卷起炙熱的氣浪肆意蹂躪著瑟瑟發抖的殖民地。
十八磅艦炮,二十四磅臼炮,三十八磅主炮,六十八磅卡隆炮…實心彈,榴霰彈,爆破彈,鏈彈……六十艘戰艦橫在紅手灣港口外的海面上,依照著飛艇探照燈提供的坐標和指示,不顧一切的傾瀉出她們最凶猛,全部的火力。
被黑夜籠罩的海面上,戰艦猛烈的炮火已經將海面打成了一片白晝,震耳欲聾的轟鳴激蕩著海水,掀起成片成片的滔天巨浪。
這是令整個紅手灣,甚至是整個新世界所有人都永遠難以忘懷的一幕:
烈焰在夜空中流淌,海水在煙霧中沸騰,壯麗的煙火一次又一次的在大地上燃氣,再反過來照亮夜空…點綴穹頂的星河,前赴後繼的在人間降臨,綻放出無數的銀花火樹。
在這前所未有,已經堪比天災的炮擊夏,紅手灣的城牆和碼頭毫不令人意外的灰飛煙滅了…不要說那些磚木結構的建築,石頭堆砌的城牆,就算是鋼筋結構,水泥澆築,在如此凶猛的火力下也沒有幸存的可能性。
駐守在港口陣地的殖民地民兵,揚帆城軍團,以及靠近城牆的民居同樣灰飛煙滅,除去極少數運氣很好,搶在第一輪炮擊便迅速撤離的部分,剩余的全部都湮沒在了火海之中。
而哪怕是那極少數的幸存者,也沒能躲過之後近乎不間斷的炮擊…因為夜色加上過度飽和的火力,聖戰軍艦隊轟擊的范圍很快就不再局限於港口一處,而是繼續向更靠近城鎮內部的街道,軍營,居民區,商業街…隱藏在夜色中的城鎮,逐漸被一叢叢火光暴露出了蹤跡。
熊熊的烈焰在大地上沸騰,那卷起的火舌,宛如萬千妖魔在快意起舞。
“…根據目前已經掌握到的情報,駐守在南側城牆和陣地內的兩個紅手灣民兵團,四個揚帆城線列兵營,還有將近一千人的射擊軍,全部都失去了聯絡…有僥幸逃脫的哨兵在路過外城時看到了其中一個線列兵營的軍旗,基本可以判斷已經全軍覆沒。”
議會地下室內,匆忙趕回來的法比安向路易匯報道:“另外,射擊軍副司令若瑟夫在檢查崗哨時恰好就在外城區的一座哨塔上,暫時失蹤,生死不明。”
“至於目前城內的受損情況,人員傷亡…恕在下無能,不能給您一個準確數字,但大致情況您應該已經看到了……”
“是啊,我看到了……”
面無表情的年輕騎士咬著牙,雙眼泛紅:“我全都看到了。”
黑壓壓人頭攢動的地下室內,死寂無聲;只有外面炮聲轟鳴,如雷貫耳。
誰也不敢開口,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盯著一言不發的路易,等待著新大陸軍團元帥做出他的決定。
三分鍾…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在沉默了三分鍾之後,法比安突然上前半步,用一種很是平淡的口問道:
“對了,我建議大家不要全部都聚集在議會的地下室內,雖然這裡確實堅固,但在動輒十二磅,十八磅的艦炮面前,依舊不是絕對安全的。”
“更何況就算這裡不會被艦炮擊穿,如果上面的議會完全坍塌,把出口堵住的話,依然有可能會導致所有人被活埋在廢墟下方。”
“為了避免一次意外就導致整個自由邦聯和新大陸軍團高層全滅,最好是分散出去,以防……”
“咚!”
沉默的路易毫無征兆的一拳砸在了身後的牆壁上,打斷了法比安的發言。
“六十艘戰艦,還有教廷最強大的飛艇,同時對小小的白鯨港展開攻勢…聖戰軍還真是看得起我們啊……”
強忍著心底無窮盡的怒火,年輕騎士低聲道,每一字眼仿佛都是要撕碎敵人的血肉般用力:“這麽輕易就上當的我,在他們眼中大概就是可以隨便糊弄,任由他們隨意欺騙的對象吧?”
說話的同時,他額頭的青筋一根根爆出,臉頰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紅。
沒有人敢開口,這是他們頭回看到路易如此憤怒的模樣,誰都不敢輕易打斷或者開口勸慰。
因為血脈之力的特殊性質,路易很少會讓自己的理智處於崩潰邊緣,哪怕是興奮或者悲傷都會保持極度的克制。
但此時此刻的他已經徹底忍受不住…不僅僅是自己被騙,更是由於自己上當這件事本身,很有可能導致整個自由邦聯全軍覆沒,就此滅亡!
如此嚴重的失誤,真正讓路易憤怒的不是敵人,而是自己。
一旁的精靈少女微微眯起眸子,紅寶石似的眼睛流露出猶如實質的殺意。
“你……是不是早就已經知道了?”
竭力克制著自己的怒意,年輕騎士看向坐在角落裡,咬著煙鬥的安森:“只是因為猜到我不會拒絕,所以沒有開口阻止,是這樣吧?”
“當然不是。”
感受著周圍向自己投來的視線,安森淡然的吐了一口煙霧:“只是和你一樣,對聖戰軍的誠意深表懷疑而已。”
“至於現在?既然敵人已經將艦隊和飛艇調到了我們面前,就不能排除他們會直接翻臉,動用武力企圖消滅我們的可能。”
“從一開始我們就是在和整個舊大陸的教廷勢力為敵,之前的勝利不過是敵人內部矛盾重重,又恰好被我們利用;現在他們只是已經重新團結,不留後手的向我們殺過來了而已。”
“……而已?”
“沒錯,僅此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安森微微頷首:“不過是全力迎戰,做好死的準備罷了。”
年輕騎士臉色一凜,炮聲轟鳴的地下室內,氣氛似乎也出現了微妙的改變。
沉默了片刻的路易再次抬起頭,目光灼灼的看著安森:“有什麽計劃?”
“沒什麽特別的…敵人用炮擊摧毀了我們港口區域的防線,又在城內製造出大片的廢墟和傷亡,這可以說明兩點:首先,敵人已經做好了孤注一擲的打算,其次,敵人很可能沒有真的準備好。”
“孤注一擲是因為這麽密集的火力,哪怕要摧毀整個城市都顯得過於浪費了,不計後果不計代價的開火,恨不得每個人都能分配到一顆炮彈,證明這就是聖戰軍最後的攻勢。”
“而這麽凶猛的炮擊,卻沒有立刻組織軍隊登陸,甚至要讓飛艇冒險承擔信號彈一樣的任務,火力凶猛卻幾乎只有一個方向,意味著這並非有著周密計劃的攻勢,而是毫無準備,大膽而瘋狂的軍事冒險。”
站起身的安森用煙鬥敲了敲桌面,緩緩開口道:“我猜敵人下一步肯定會盡快組織軍隊登陸,但必然是無序且匆忙的;他們的目標不明確,肯定就會把佔領紅手灣當成唯一要完成的任務,並不會有周密而複雜的行動。”
“既然如此,那我們不妨就把他們想要的給他們…讓城內的軍隊和部分民眾快速撤離,先盡可能的避免出現太過巨大的傷亡…法比安!”
“在!”
“你現在立刻組織全體擲彈兵團和所有還能找得到的射擊軍,去控制紅手灣的北門和西門,務必確保兩處的道路通暢,任何試圖阻塞交通,妨礙行動的家夥……”
“即可視為通敵!”風暴軍團副司令沉聲道:“當場亂搶打死!”
毫不留情的話語,讓在場眾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那紅手灣呢?”路易繼續開口道:“就這麽讓給他們,切斷新大陸軍團的後方交通線?”
“當然不是,我們需要留下一個目標更小,但戰鬥力更強,也更具威懾的存在留下,阻擊登陸的聖戰軍。”
“更具威懾的存在,誰?”
“只有一位,能夠完成這個任務。”說著,安森突然扭頭,向著旁邊的精靈少女躬身行禮:
“那就是伊瑟爾的女王,弗萊婭·摩西菲爾德陛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