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8章 首秀
沉悶的寂靜在總主教話音落下之後足足持續了半分鍾之後,空無一人的禱告室內,仿佛牆上的秩序之環雕塑已經變成了他們的觀眾,無表情的等待著某人給出的答案。
似乎是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那番話具有多大的衝擊力,路德·弗朗茨甚至還從懷裡掏出了卷煙盒與火柴,狀若隨意的擺弄著。
“……我覺得您完全誤解了我的意思。”
深深吸了口氣,略微有些失態的安森稍微算是恢復了一點冷靜:“推翻現有體系,讓所有勢力洗牌什麽的…這種事情我根本就從未想過。”
“但是如果順利發生的話,你應該也不會拒絕。”
路德·弗朗茨“啪——”的劃亮火柴,驟然亮起的火光照耀著某人稍顯不安,像是被揭穿了小心思的臉色:“或者說,這才是最符合你利益的結果。”
“認真想想就不難發現,無論風暴軍團,巴赫家族還是獵槍俱樂部,你的這些‘基本盤’都是目前克洛維城的邊緣勢力,他們會在伱如此被動的情況下也依然站在你這邊的理由,其實非常好理解——那就是相較於你,這些人甚至連反抗的資本都沒有。”
“不受重視的學派,出身鄉下的小家族,被陸軍內部排擠的邊緣人…可以說,他們在支持你的時候一定是豁出全力的;畢竟如果說他們哪怕有那麽一丁點兒翻盤,向上爬的希望,那也就只能在你的身上了。”
“這種情況下順應他們的期望,徹底洗牌整個克洛維上層,不僅對你,也是對他們最為有利的選擇——當邊緣人要向圓圈中心發起挑戰,等待著那些原本站在靠近中間位置的人的命運,可不會是被邊緣化這麽簡單。”
“沒有冒犯的想法,但我覺得您這純粹是毫無根據的有罪推論。”
哪怕明知道自己現在得罪不起對方,安森也只能硬著頭皮去反駁,畢竟再怎麽下去自己聽起來就不太符合自己打造的“忠臣”人設了:“即便真的符合我的利益,也不等於我肯定會這麽做不是嗎?”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即便有這樣的機會,也不會出手?”
“我……”
似乎是真的意識到自己確實太過咄咄逼人,總主教默默的將點燃的卷煙遞給安森,自己慢條斯理的又從煙盒裡抽出一支。
“好吧,既然你不情願回答,那我也就不為難你了;事情還沒有發生就讓你給出答案,確實是稍微有些苛刻。”
“作為補償,我可以回答你的一個疑問。”路德·弗朗茨右手夾著卷煙:“而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想知道的應該是關於莫裡斯·佩裡戈爾的情報,對吧?”
“正是。”
安森立刻打起了精神,一臉認真的開口道:“為什麽他會出現在克洛維城,收買‘悄悄話’黑幫的目的又是什麽,以及…他究竟為什麽要幫我?”
還有為什麽自己明明已經張開了領域,對方卻依然能當著自己的面殺死“悄悄話”卻又不留下任何痕跡…當然這個安森是不會主動問的。
“莫裡斯為什麽會出現在克洛維,為什麽會收買外城區的黑幫,又為了什麽目的願意幫你。”路德·弗朗茨笑了笑:“你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偏偏這三個問題我恰好都無法回答你。”
“唉?”
“不用那麽驚訝,從他的行動你大概也能知道對方絕對是私下悄悄進入的克洛維城,根本沒有向克洛維教區提出申請和報備…連審判官都不知道他來的事情,身為總主教的我當然就更無從得知了。”
看著略有些錯愕的安森,路德·弗朗茨輕笑了一聲:“不過據我的推測,他應該是在半年左右之前來的,嗯…也就是聖戰最關鍵的那段時間,整個克洛維教區的精力都被聖戰牽扯,根本無暇顧及一兩個隱匿身份的教士,倒也不算是多困難的事情。”
“收買黑幫…假如你所掌握的情報屬實,那麽很有可能陸軍部對這件事多少是知情的,甚至某些上層還為他提供了不少幫助但這只能是猜測。”
“至於他為什麽會幫你…這還真是個有些微妙的話題,因為我認識的莫裡斯·佩裡戈爾,絕對和樂於助人這種事情扯不上關系,這是個極端理性以至於十分自私的家夥…他有和你提起關於自己的事情嗎?”
“隻說了一件。”安森彈了彈煙灰:“他曾經也是真理會的一員,甚至是到現在依然和他們有所聯絡。”
“那就是了。”
老人微微頷首,昏黃的眼珠微微轉動,似乎在思考著什麽:
“在克洛維城之亂時,你曾經和那些真理會的人發生過交集,在伊瑟爾王庭之戰時也是,新世界聖戰更是因為這些膽大包天的狂徒從中斡旋,才總算讓戰爭以最不壞的姿態收場。”
“恐怕在這位‘前真理會成員’的眼中,你大概也早已是他們的一員了吧?既然他依然和真理會有所聯絡,那麽會想要插手你的事情也並不是完全沒有動機。”
“但…為什麽呢?”
“是啊,為什麽呢?”沒有回答問題的老人反問道:“興許是因為你接下來的行動,恰巧符合他的想法和利益…我們無從得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過我倒是覺得,他很可能是在故意誘導你向錯誤的方向偏移…現在的他可是匿名潛入到克洛維城來,對一個自私的家夥而言需要冒生命危險也要完成的見面,足以證明這件事真的非常重要。”
“畢竟…就算你現在一槍打死他,也沒有人會知道是你做的,甚至也許要過去很久,才會有人發現這位失蹤的修道院執事大人的屍體。”
……嗯?!
愣住的安森忍不住挑了下眉毛,這種話從一位總主教嘴裡說出來真的沒問題嗎?
沒錯,他也知道克洛維教區和教廷之間貌似有著不小的矛盾,可總不至於說出“修道院執事就算死在這也沒人知道”這種話吧?!
夾著煙頭的老人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話有什麽問題,他並不抽煙,而是靜靜的看著火光在煙頭燃燒。
“怎麽了?”
“沒、沒什麽!”安森連忙岔開話題:“只是…我還以為像您這樣的人應該更喜歡煙鬥一些。”
“你說的完全正確…我從不抽這種卷煙,也不太能接受雪茄;這不僅僅是口感,更多的是習慣。”總主教微微頷首:“但我堅信這種更加統一,廉價的生產方式,會成為更多人消遣的選擇,知道為什麽嗎?”
“……因為它,便宜?”
“這最多只是原因之一罷了,事實上如果你再多抽幾年煙鬥就會知道,哪怕算上買煙鬥本身的成本,對一個十幾年煙齡的普通人而言,這兩者在花銷上是沒什麽分別的。”
老人搖了搖頭:“不,不是便宜,而是方便。”
“方便?”
“抽煙鬥是一種…非常悠閑的享受,這意味著它多少是需要些時間成本的;你可以在抽它的時候靜靜的休息,閱讀,看話劇,做些文案上的書面工作,喝杯咖啡…都沒有問題。”
“卷煙也可以做到這些,但它還要更加方便,更加的不需要挑選時間,地點和場合,這是它的優勢。”
“價格當然也是它優勢的一部分…雖然最終結果上來看二者相差無幾,但單價方面的懸殊往往會造成極大的欺騙性;一點點的付出和損失顯得是那樣微薄,更容易讓渴望這種享受的人放下戒備。”
總主教像是一個經驗老到的商人般對安森娓娓道來,只是那沉穩的話語聲和始終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讓安森總覺得對方是意有所指。
“……這就是我唯一能告訴你的,至少目前,莫裡斯·佩裡戈爾應該不會對你構成什麽威脅。”
似乎是稍微有些疲倦了,總主教的聲音開始變得稍微有氣無力了些:“對你而言,現在最重要的仍然是即將到來的那場審判。”
“究竟要如何在公眾…尤其是樞密院與王室面前,堂堂正正的推翻陸軍部對你的指控,會成為決定你放棄新世界,回到克洛維是否值得的關鍵一局。”
“我不想干涉你的決定,只是…既然都來了,最好不要做出什麽會讓自己遺憾的事情。”
“這我當然明白,但……”安森點了點頭:“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原定的法院開庭日期在被推遲之後,應該是將近半個月以後的事情了。”
眼下已經是十二月,半個月後就是將近新年…這個時間安森其實多少是有些刻意為之的,無論最終結果如何,在今年之內這場審判就將徹底無法翻案,一旦跨年,至少從感官上對很多人而言這件事就已經是蓋棺定論了。
千萬不要小看這種“錯覺”…陸軍部能夠動員起對自己指控,一定程度上也是“錯覺”在作怪;並不完整的證據和單方面的信息,利用陸軍內部本就存在的情緒,將風暴軍團塑造成了十惡不赦的存在。
“不,開庭時間已經被調整了,在三天之後。”總主教否決道:“坦率的說,你已經沒有多少準備時間了。”
“三天之後?!”
安森瞳孔驟縮:“這…這是什麽時候決定的?”
“就在剛剛,更準確的說是在你來之前的一個小時。”眼見著香煙即將燃盡,路德·弗朗茨掐滅了煙頭:
“陸軍部發現了外城區的異常行動,在確定是‘悄悄話’之後果斷采取了行動,並且向樞密院提出了行動申請。”
“由於時間緊急,樞密院並未給出回應,但卡洛斯二世陛下力排眾議,批準了陸軍部的行動——既然罪魁禍首即將伏法,原本因為這場混亂而被拖延的審判,似乎就沒有繼續等待的必要了。”
“當然,這一切都是陛下本人獨立作出的判斷,並未有任何人在旁邊進行任何額外的誘導;我本人身為總主教,也是絕對不會乾預世俗事務的…你明白嗎?”
明白,明白的不能更明白了…安森微微頷首,表示心領神會的同時又抓緊問出了另一個十分關鍵的問題:
“那麽…陸軍部知道這件事了嗎?”
“他們?這是陛下最後做出的決定,他們怎麽可能這麽快就知道?”路德·弗朗茨面無表情的反問道:
“按照正常流程,這件事既然陛下已經決定,那麽就無需再經過樞密院的討論,直接交給各個部門和法院執行便可;陸軍部如果想要了解進程,他們大可以派人前往樞密院問詢,而如果不這麽做那…誰也沒有提醒他們的義務,不是嗎?”
安森瞪大了眼睛:“也、也就是說……”
“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會在最後一天得到開庭的通知。”總主教微微頷首:“這是你的機會,如何利用好這三天的時間,全都要看你自己了。”
“身為克洛維總主教,我是絕對不能,也不會干涉法庭審判的結果的,同時王室也是一樣;但反過來說,只要法庭給出了定論,那麽誰也不能輕易的推翻。”
“因為這不僅僅是一場審判,親愛的安森,你清楚它的意義嗎?”
“不能更清楚了。”
安森微微一笑:“面試之後的實習,我不會讓您失望的。”
“很好,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路德·弗朗茨也露出了笑容:“這樣,我們不放打個賭…如果你贏得了這場審判,我就再告訴你另一件關於莫裡斯·佩裡戈爾的秘密。”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關於這位修道院的負責人,你應該很有很多想要知曉的情報;不僅如此,我也可以悄悄動用一部分克洛維大教堂的人脈和資源,幫你與之對抗…如果事情真到了那一步的話。”
“當然,相對應的如果你輸掉了審判……”
“沒有那種可能。”
掐滅手裡的煙頭,自信滿滿的安森直接打斷了總主教的話:
“因為這不是一場審判,而是我在克洛維真正的首秀,您只需盡請期待我的登台亮相就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