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6章 大本營

  足足一分鍾，沒有人說話。

  相較於阿列克謝的震驚或者說驚喜，卡爾·貝恩的表情則是詫異，隨後而來的竟然是……

  恐懼。

  他實在是太了解安森了，至少他自己是這麽認為的；這家夥能力是有的，想法是有的，眼界也比許多人更加開闊，做事情也很講實際，總是能按照現實情況靈活的調整，最大化的變通…並且多少算有些道德底線。

  絕大部分的時間裡，安森·巴赫表現得都像是個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永遠從現實出發的“打工人”，對上應付投資人或者各種“上司”們稀奇古怪，苛刻到無法想像的命令，對下盡可能的團結部眾，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做到盡可能的公平，確保畫出來的餅最後真的能吃到大家嘴裡。

  實事求是的說，僅以“項目經理”這個標準，這家夥的水平是真的無人能及——否則風暴軍團在瀚土的時候就該解散，根本不可能撐到今天做大做強，從征召兵團混成拱衛首都的常備軍團，並且全軍上下都對他這位總司令百分百的信任。

  但卡爾知道，安森·巴赫…他其實一直都很有野心。

  一個完全沒想法的軍官，絕不可能在瀚土前線公然抗命，拒絕服從路德維希的增援請求，絕不可能抓住帝國殖民地動亂的機會，直接將勢力擴張到整個新世界，又公開對抗聖戰軍團，硬生生從教廷的嘴裡搶下一塊骨頭。

  如果他真的隻想像他表現得那樣，當一個普通軍官，按部就班的服役，晉升最後退休，克洛維城的市民暴動，乃至之後國民議會，法典編撰，王室出奔一系列事件之中，都不該有他的身影。

  他其實有野心，只是掩飾的很好。

  而一個將自己的野心掩飾的如此好的人突然不再假裝，主動坦誠自己的想法，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他認為時機已經成熟…欲望越是忍耐，釋放的時候就只會越恐怖。

  安森·巴赫的目標絕不僅僅只是成為國王那麽簡單，他的野心要遠遠超過路德維希·弗朗茨，是後者絕對難以企及，更是自己根本看不到盡頭的存在。

  所以卡爾他畏懼了，為一個自己根本沒辦法想象的野心而惶恐不安，對有些陌生，或者說根本就不曾真正了解，熟悉的安森·巴赫，自己所效忠的對象而感到發自內心的恐懼。

  可在恐懼之外，卻還是那麽的期待。

  沒有國王與貴族的特權，沒有教會奠定所謂永恆不變的秩序，嶄新並且截然不同以往，自由而平等的國度，究竟會是什麽模樣？
  在新世界他已經窺得冰山一角，安森·巴赫與路易·貝爾納已經用實際行動證明，不遵守秩序之環的規則，沒有貴族的國家並非不可行，甚至完全邏輯自洽，比被貴族統治時期更加繁榮昌盛。

  至於現在…安森·巴赫還僅僅只是坦誠了他的野心，還並未公布他真正的想法。

  但卡爾已經開始期待了。

  ……………………………………

  三天之後，安森協同遊騎兵軍團大量軍官，以及萊昂·弗朗索瓦以及眾多瀚土騎士組成浩浩蕩蕩，四五百人的代表團抵達了西線大本營。

  經過兩個多月的工期，此時的大本營已經初具雛形：穿過筆直的四方大道，眼前的視野猶如打開新世界般豁然開闊；晴空之下，無數黑底獨角獸軍旗迎風飄揚。

  以前王室行宮為中軸，整個“大本營”被十二條縱橫交錯的道路分成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區域：軍需倉庫，麵包作坊，槍炮修理廠，士兵營地，軍官宿舍，訓練操場……毫不誇張的說，這就是一座功能完善，繁榮富饒的城市。

  不僅如此，路德維希所建設的大本營還有一項十分特別的“創新”：作為名義上西線戰場的最高指揮部，大本營並沒有宏偉的城牆，而是被十三座環繞四周的菱形碉堡要塞所拱衛著。

  十三座佔據周邊高地的堡壘分散錯位排布，如同一個又一個箭頭指向外圍，並且三兩之間就能交叉封鎖一條道路；每座堡壘都至少擁有十五座以上的大型炮台，厚重低矮的提醒圍牆上射擊口更是不計其數，僅一面就有接近上百個；堡壘外圍則是一層一層的塹壕工事，結構之複雜，遠遠上去簡直就像多層蛋糕，或者花哨華麗的香檳塔。

  “這就是未來城防工事該有的樣子啊。”

  眺望著山腳下的大本營，卡爾忍不住感慨一聲：“笨重的大型要塞，單薄的磚石城牆已經過時了，根本擋不住擁有足夠炮火射程，或者強大機動力的軍隊；想要守護重要城市和據點，最好的辦法就是構築複雜的要塞堡壘群，用范圍更廣，威力更大的火炮阻遏敵人的進攻步伐。”

  “沒錯。”安森讚同的點點頭，抬手指向遠處堡壘上的一個炮台：
  “只要能依據地勢，河流和交通道路走向，構築起規模足夠龐大的堡壘群，擺在敵人面前的選項就只剩下兩個：要麽放棄這個進攻方向，要麽就只能駐軍對峙，用一次次傷亡巨大的進攻逐步摧毀這複雜嚴密的防禦體系——再也不可能繞開要塞，直接進攻後方不設防的鄉村和城鎮。”

  雖然不止一次的吐槽路德維希這位老上司，但實際上他的很多軍事理念都是很有可取之處的：一戰定勝負的大兵團體系，提倡炮火應當集中使用，用於攻堅和大規模殺傷的觀點…以及眼前這種堡壘群，而非傳統城牆，或者在城市中央或者旁邊修建大型要塞新型防禦體系。

  “可如果用城牆將堡壘群連接起來的話，豈不是更好？”

  一旁的萊昂·弗朗索瓦也興衝衝的加入進來：“這樣不就同時兼顧了二者的共同優點，並且還能給城市內的居民提供更多的安全感，還能提供額外的防護？”

  對於這個問題，安森和卡爾對視了一眼，很是默契的笑了笑。

  “您說的對，但……”嘴角上揚的總參謀長扭過頭來：

  “我們就姑且先不考慮成本的問題，單純以護牆連接炮台，相比較其防護能力，可能反而會導致防護力度的下降。”

  “哦？”小萊昂眉頭一挑：“願聞其詳。”
    “道理很簡單，只要修建了城牆，那麽肯定就不能當做是純粹的擺設，必然需要增派兵力，無形之中就削弱了要塞本身的力量。”卡爾抬起右手，指向前方的道路：
  “而高聳的城牆還會限制軍隊的機動性，不僅是敵人的，還有你自己的軍隊也是一樣。”

  “那麽如果連這部分也忽視掉，城牆本身是否能分擔要塞的部分壓力呢？答案是也不行…只要彈藥充足，城牆本身就處於炮火的覆蓋范圍之內，多余的防護反而會對炮擊的位置和角度提出更加苛刻的要求，等於舍本求末。”

  “原來如此……”

  小萊昂微微頷首：“也就是若即便是真到了臨時需要一定防護的時候，在堡壘群之間挖掘塹壕，用沙袋堆砌胸牆，反而是更加合適並且成本低廉的選擇？”

  “沒錯，因為炮火的威力和射程逐漸提高，單純的城牆防禦已經跟不上時代啦。”卡爾輕笑著解釋道：
  “未來的攻防戰，堡壘群才是防禦的核心；進攻方想要正面突破，就必須推平所有的外圍防禦，一個一個堡壘要塞全部拿下，才能長驅直入，繼續向前推進。”

  而那樣的戰鬥，將成為進攻方的地獄，攻守防很可能會陷入長期的靜坐對峙；一場圍攻戰很可能會進行半年，一年甚至更長的時間，速戰速決的想法徹底化為持久戰的噩夢。

  直至某個次要戰場，或者無法，無力構築如此強大嚴密防禦工事的方向出現決定性的轉折，才有可能打破僵局。

  沒錯，眼前這種全新的防禦體系就是路德維希“大兵團戰術”理論的成果，或者說副產物。

  利用複雜嚴密的防禦體系阻斷敵人進攻的可能，以少量兵力確保防線萬無一失，再集結重兵與敵人展開空前的決戰，用最快速度分出勝負。

  並且即便戰場失利，這刺蝟似的防禦體系也能成為重要屏障，打消敵人的進攻欲望…從這方面上說，路德維希確實是在努力完善自己的理論，不只是僅存於紙上的空談。

  相比較之下，某人的“散兵線戰術”貌似才是真的沒影…卡爾忍不住扭過頭，瞥了眼貌似若無其事的安森。

  穿過外圍城防工事，浩浩蕩蕩的代表團終於正式抵達大本營，前來迎接的正是羅曼上校，連帶著還有大本營參謀團一眾中級軍官。

  原本按照安森連帶萊昂·弗朗索瓦這種“一國執政加同盟國王太子殿下”的標準，要拿出同規格接待的大本營怎麽也該是路德維希親自迎接才是。

  但考慮到這麽做的影響…尤其故意拉上瀚土王太子的安森，怎麽看怎麽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他還是保持了原本的接待規格，只是第一時間召集了戰爭委員目前能召集來的全體成員，在王室行宮大廳恭候。

  安森也明白自己並不受戰爭委員會的待見，只是不以為意的笑了笑，便和整個代表團隨羅曼前往。

  宏偉肅穆的大廳內，來自西線的高級軍官們一個個板著臉，坐在位置上直接無視了走進來的遊騎兵軍團的同事們；直至安森和萊昂並肩進入大廳，才在路德維希的帶領下不情願的起身，向盟友們脫帽致敬。

  只是客氣歸客氣，還沒等一眾人等坐下，路德維希就直接開口詢問遊騎兵軍團和瀚土軍團打算何時撤離紅月鎮，將要塞歸還給戰爭委員會。

  “關於紅月鎮要塞，我們這邊的觀點稍微與戰爭委員會的同僚們有些不同。”安森輕笑著打斷道：
  “我們雖然奪回了要塞，但帝國方面並未傷及元氣，最終也只是潰退撤離而已，隨時都有可能卷土重來。”

  “而紅月鎮接二連三的失陷，也足以證明這座要塞陳舊的防禦體系已經不足以抵禦敵人的進攻，紅月行省的交通網絡在過去或許足夠，但如果將來的戰爭規模從數萬上升到十幾萬，幾十萬人的大兵團，也很難再承擔前進基地的功能。”

  “想要讓紅月鎮的情況有所改善，重建工程迫在眉睫。”

  一邊說著，安森朝卡爾擺了擺手，忠誠的總參謀長立刻心領神會，遞給羅曼一張圖紙：“而有關整個工程的大致方案，開銷和所需要動用的人力甚至時間，我都已經上報陸軍部，就等待審批通過了。”

  “你的意思是，要準備重建紅月鎮要塞？”眯起雙眼的路德維希結果羅曼遞來的圖紙，但並沒有打開看：
  “在重建工程完成之前，遊騎兵軍團都不會離開紅月鎮了是嗎？”

  “恰恰相反，我來的目的之一就是打算將紅月鎮正式交付給戰爭委員會，方便諸位接管之後承擔起保衛和重建要塞的職責。”

  安森搖搖頭：“此次紅月鎮要塞奪還戰能夠如此順利，戰爭委員會同樣出力巨大；沒有諸位在邊境各個要塞堅守對峙，令帝國不敢輕舉妄動，我們的戰鬥絕對不會進行的如此順利。”

  話音落下，現場原本沉寂的氣氛突然就變得…詭異了起來。

  戰爭委員會的軍官們眼神遊離…他們雖然相當反感搶了風頭，讓自己顯得很沒面子的遊騎兵軍團，但還不至於沒皮沒臉到什麽也沒做，就硬蹭別人功勞的地步——整個紅月行省的戰鬥，西線二十萬的軍隊是真的沒有派出過一兵一卒參戰。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說了，你們打算何時撤離？”路德維希倒也不推諉客氣：“克洛維城那邊已經派人來通知，國民議正式通過了為你們準備的凱旋儀式……”

  “不，我們並不會撤回南部要塞，或者克洛維城。”

  “那你們……”

  “我們會與瀚土的友軍一道……”說話的同時，安森目光掃向萊昂：
  “向帝國發起反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