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陽光依舊明媚，盛夏金色的穹頂甚至看不到一絲的雲彩，空氣卻壓抑的像是暴風雨即將降臨般，沉悶潮濕的讓人從裡到外的難受。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再完美的機化也是肯定會出現紕漏：你不可能完美掌控每個人的想法，總會有不顧利害關系，或是自作聰明，自以為是的家夥跳出來，做出違反邏輯的行為。

  就像現在安森實在是搞不明白，博格納子爵到底是看上自己什麽了，竟然會覺得推舉自己加冕為王是一件十分正確的決定？

  怎麽想都應該是路德維希更合適吧？！
  但現在事實就擺在面前，並且既然羅曼都已經親自上門通知，那說明博格納子爵多半是已經開始行動，想要阻止多半是來不及了。

  而且就算自己想要干涉，以總主教路德·弗朗茨為首的真理會也百分百不可能同意——他們就是要這群豪門貴族跳出來鬧事，才能有機會將這群“潛在保王黨”通通一鍋端了，徹底摧毀王權統治，連帶秩序教會在克洛維多年奠定的古老法統。

  所以現在的問題是一群克洛維城的豪門打算給自己“黃袍加身”，要怎麽做才能在不阻止他們的前提下，還能順利的把自己從這件事裡摘出來？

  答案其實很簡單，就像真理會經常說的那樣：要麽被風暴撕碎，要麽成為掌握風暴的那個人。

  來的突然的狂獵騎士走的也匆忙，當天傍晚就動身離開了紅月鎮要塞；為了避免被人發現行蹤，安森直接拉上總參謀長卡爾·貝恩，外加第二步兵師長阿列克謝三個人，以巡查要塞的名義同行，掩護他離開。

  “我會告訴路德維希大人，你拒絕離開紅月鎮是因為擔心如果撤軍，極有可能被國民議會解除兵權。”

  紅月鎮郊外，翻身上馬的羅曼沉聲道：“三天之內，大人會邀請你前往大本營正式交涉，並且給出一個足夠慷慨的條件；如果你拒絕，整個戰爭委員會都將與你為敵。”

  “我的建議是不要拒絕…別小看戰爭委員會，這是克洛維最強大的西線兵團，二十萬精銳之師…他們的意志如果團結起來，足以動搖一個王朝的興旺存續。”

  “這我明白。”安森微微頷首，十分誠懇的微笑道：“請轉告路德維希執政，我明天就會動身和他商量有關紅月鎮要塞的事情，以及接下來究竟要如何應對來自帝國的入侵。”

  “戰爭尚未結束，無論彼此之間究竟有多少矛盾與衝突，還是應當在敵人面前保持團結；只要不違反原則，任何事情都可以商量。”

  “我會告訴他的。”

  面無表情的羅曼微微頷首：“那麽，三天后見。”

  “三天后見。”

  話音落下的同時，狂獵騎士就已經縱馬離去，連一秒鍾的遲疑都沒有。

  “我是不是產生了某種錯覺？”

  望著羅曼遠去的背影，過了好久才開口的阿列克謝一個勁兒的撓頭，滿臉都是困惑：“這家夥的態度似乎比之前好上不少，就仿佛…呃…總之就是沒那麽惹人厭了！”

  “如果是真的，那產生錯覺的人不止你一個。”總參謀長懶洋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開始若有所思的望向他們的總司令大人：
  “考慮到那位路德維希執政最忠誠的副官絕不可能突然變了個人，所以只有一種可能…你們聊了些什麽，對吧？”

  面沉如水的安森停頓了許久才轉過身來，衝兩人微微點頭。

  “那…說了什麽？”

  “……很多。”

  警覺的卡爾立刻從放松狀態中繃緊神經，還下意識的後撤半步：“那個、是不是我們不該知道的？”

  “恰恰相反。”安森搖搖頭：

  “兩位，我有些事情要告訴你們。”

  “一些…很重要的事！”

  ……………………

  “……什麽？！”

  “稱王？！”

  窗戶房門緊閉的房間裡同時響起兩聲驚呼，只是表情截然不同：一個大驚失色，一個喜出望外。

  這次反倒換成安森面無表情了，抱著雙手的他目光若有所思，思緒早已不在眼前。

  “這…他…他們是不是瘋了？！”一陣結巴之後，卡爾最先冒出來的就是這句：“讓你加冕克洛維的國王，生怕沒辦法把事情鬧大？”

  “怎麽，您覺得總司令沒這個資格？”

  興奮到不行的阿列克謝一下子就不樂意了，微微蹙眉的他扭頭看向卡爾：“新世界也好，克洛維城暴動也好，促成國民議會也好…哪次不是總司令挺身而出，力挽狂瀾？”

  “就包括這回，如果沒有總司令果斷出擊，以散兵線戰術迫使帝國大軍潰退，丟了的紅月鎮要塞什麽時候能奪回來？拖上三四個月甚至一年半載，戰爭規模和烈度根本不可預計！”

  “這麽多的功勞，這麽大的貢獻，還不說大人竭力維護國民議會的合法性，還有克洛維上上下下的穩定，憑什麽沒有資格稱王？！”

  “我……”

  被堵回來的卡爾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是真的不明白，還是單純覺得委屈？”

  “我當然是真不明白！”

  “很好，那你剛剛也說了，國民議會是安…總司令一手促成的，對吧？”

  “是啊，沒有總司令當機立斷調動風暴軍團震懾，這群人八成早就被解散，鬧不好全都被王室抓起來砍了！”

  “說的沒錯，那你覺得他們會不會把總司令當成是自己人？”
    “那是一定的！呃……”阿列克謝認真想了想：

  “應該也不全是，也有些特別保守和激進的家夥，但他們人數都不多，根本成不了氣候。”

  “確實，那國民議會的口號是什麽？”

  “唉…好像是，自由與平等？”

  “沒那麽嚴謹，自由與平等，自由與公正…類似的基本大差不差，那些代表們自己都還沒統一呢。”

  卡爾擺擺手：“你再認真想想，他們是在什麽時候真正喊出這個口號的？”

  “這、好像是……”

  “奧斯特利亞王室出逃的時候，國民議會正式判決王室已經背棄了國家，並且擁有了無可置疑的統治權。”卡爾直接給出了答案：

  “一個靠推翻國王才獲得完整統治權的集團，你覺得他們會怎麽看待一個被豪門貴族推出來的新國王，嗯？！”

  “我……”

  愣住的阿列克謝瞪大眼睛：“您的意思是，這其實是博格納子爵分裂國民議會，破壞總司令和議會關系的陰謀？！”

  “呃這、這倒也不一定。”卡爾聳聳肩，忍不住瞥了某個始終不說話的家夥一眼：
  “說不定他們也是真的真麽想的，畢竟我們的總司令大人現在也已經是執政了，名義上的地位好像和國王也沒什麽區別，只是要和三個人共享而已…加冕為王，也不過是在這個基礎上更進一步罷了。”

  “啊，原來如此。”阿列克謝一臉的恍然大悟：“所以博格納子爵，還有那些豪門貴族，他們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和特權，才想要推舉總司令稱王的…我還想呢，他們哪來的好心！”

  “應該也不僅僅是這樣吧，可能還有更深層次的理由，或者不得不這麽做的原因之類……”

  卡爾眉頭緊蹙，回答阿列克謝的問題也讓他有了思考的時間，逐漸開始意識到這件事並沒有表面看上去的那麽簡單。

  博格納子爵他到不怎麽認識，但也知道這個人是保守派貴族們唯一的領頭羊，也是他最初站出來和國民議會合作，穩定了克洛維城當時動蕩不安的局勢。

  這種人如果要做什麽，絕不可能僅僅只為了利益，肯定還有更為重要的目的——比如彌合各派系之間的矛盾，維護克洛維的內部團結穩定。

  作為一個長期替上司背黑鍋，經常想方設法挖牆腳，走私或者找機會佔點小便宜的軍官，卡爾·貝恩深知很多時候自己能成功的原因，並不是因為聰明，而是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默許。

  這就像路德維希在雷鳴堡的時候，他能不知道自己麾下的團長們一個個都在偷奸耍滑，吃空餉嗎？他當然知道，但他還是默許了，因為打破環境的後果太過於嚴重，而他自己對那些損失的金錢並不在乎。

  維系軍團內部的團結，保障各戰鬥單位的士氣與作戰意志，遠遠要比被浪費的金錢與物資更加重要。

  放到這件事上，大概也是出於相同的理由。

  相較之下，阿列克謝的表情多少有些費解，他最開始感到興奮是因為如果安森稱王，說不定自己就能借這個機會徹底擺脫杜卡斯基家族的鉗製，成為克洛維的貴族。

  當然他完全不在乎什麽爵位，甚至也可以不要津貼或者封地，只要能讓自己名正言順從帝國貴族世系中脫身就好，其它的通通無所謂。

  可聽完總參謀長的描述，他終於意識到這件事的複雜程度，恐怕並不比帝國各大公國之間的關系，家族與家族之間的利益衝突簡單多少。

  “那…總司令，您是怎麽想的？”

  遲疑了片刻的阿列克謝抬起頭：“既然您決定把這件事告訴我們，就說明您已經決定好了，對麽？”

  迎著二人的目光，安森點點頭：
  “沒錯，我…決定接受。”

  “接受？你、你真的想清楚了？”卡爾皺緊了眉頭：“萬一他們失敗，你可就成了整個克洛維的公敵；我們那位老上司路德維希就能光明正大的對付你，把你此前的所有的功勞抹殺，徹徹底底的踩在腳下！”

  卡爾·貝恩的想法很簡單：安森現在已經是執政了，按部就班下去即便不能擊敗路德維希，成為唯一的執政，積攢下來的聲望，功勞和人脈也足夠讓他在克洛維佔據一席之地。

  只要最後不被奧斯特利亞王室卷土重來，財富和權力，這些都能輕而易舉的擁有，振興巴赫家族，成為克洛維城的新豪門也未可知，根本沒有冒險的必要。

  “沒錯，我明白你的意思，對現在的我來說，冒險根本毫無意義，或者說承擔的風險和收益根本不成正比，以我過去的風格，這種事情打死都不會乾的。”

  安森點點頭：“說實話吧，其實…我是個很沒野心的人，雖然總有人覺得我圖謀不軌，但實際上除非到了萬不得已的地步，我都不會去做風險太高的事情；每次風暴軍團所謂的‘奇跡’背後，都是逼不得已。”

  “你們倆都是風暴軍團的老人，特別是卡爾，不僅是瀚土，還有翻越晨曦冰峰，隻用一個月就攻下了雷鳴堡…每次其實都有更好的辦法，但每次我們都沒得選。”

  “但你知道我意識到了什麽嗎？我們…隨波逐流的日子，實在是太久，太久了。”

  “在瀚土時期的戰鬥，我唯一的想法就是盡量擺脫束縛，在新世界的時候也是一樣。”安森輕笑著歎口氣：“現在回想起來，我當時的想法可真是太卑微了。”

  “沒辦法，那時候的我們也實在是太弱小了，弱小到連討價還價的資格都十分珍貴，被當作棋子已經是必然，唯一的選擇就是把自己盡量賣出更高的價錢。”

  “可…現在不同了，現如今的我們，已經不用再淪為棋子，而是可以光明正大的和那些擺布，利用我們的人公平較量！”

  “所以我想清楚了，我決定接受博格納子爵的‘提議’…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我要跟他們合作，而僅僅只是利用他們創造的聲勢，徹底改變現狀。”安森的聲音越來越響：

  “克洛維正在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變革，而能夠真正改變，領導這個全新的克洛維的人，只能有一個。”

  “阿列克謝，還有卡爾…你們是我的戰友，更是我的朋友，我不會對你們有任何隱瞞，我就是要去奪取克洛維的最高權力，這一次我不會再像新世界時那般，完全不心疼的把最高權力和位置拱手讓給他人。”

  “我…安森·巴赫…要掌握自己的命運，成為克洛維唯一的統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