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也的確如此——對於硬拖在紅月鎮不肯離開的安森·巴赫,最頭疼的就是路德維希本人了。
實事求是的說,遊騎兵軍團打贏戰鬥效率實在是大大出乎了他的預料,哪怕按照最樂觀的估計,想要奪回紅月鎮這種雄關要塞,沒有一兩個月根本不可能。
而無論遊騎兵軍團還是瀚土軍團,他們的補給都無法堅持那麽久;長時間的圍困與鏖戰必然會引來帝國的反撲,為了救回這支規模接近五萬人的大軍,亦或者只是想要保住好不容易奪得的戰國,驍龍城的皇帝陛下都不可能無動於衷。
六十…哪怕只有三十天,路德維希都有足夠的時間完成他的布局,發動戰爭委員會在西線集結大軍,調配三到五個常備軍團趕赴紅月鎮前線,與前來增援的帝國大軍展開一場規模空前的大決戰。
就像安森寧可冒險也要執行“散兵線戰術”一樣,路德維希也必須盡快將他的“大軍團戰術”付諸實踐,用不容辯駁的勝利奠定自己在陸軍內的地位。
而安森完全沒給他哪怕一絲的機會!
不僅是用最短的時間奪下了要塞,潰敗的費爾南多軍團也聽話的像是家養犬,沒有在克洛維境內多停留一刻,用最快速度撤回了帝國境內,所謂的增援大軍自然也是不可能出現了。
計劃落空還不算,這家夥居然還賴著不走…紅月鎮可是西線最重要的要塞之一,、重要性和鷹角城不相上下;考慮到如今伊瑟爾精靈已經對克洛維構不成威脅了,紅月鎮的地位還要更高。
這種要塞顯然不可能輕易讓給安森,或者一個東部的軍團管轄;但對方現在是收復失地的功臣,剛剛從帝國手中奪回了紅月鎮,佔據著那裡可謂名正言順,他路德維希無論如何是沒資格要求對方離開的。
當然理論上可以要求陸軍部向遊騎兵軍團下達撤退的命令,但考慮到某位陸軍大臣的立場,路德維希覺得自己應該沒什麽成功的機會。
況且兩人現在都是執政,他能做的事情安森當然也能做;再加上對方剛剛奪回自己手裡丟掉的要塞,路德維希確實沒什麽直接提要求的資格。
這可就…多少有些尷尬了。
原本路德維希還想著對方既然不肯主動離開,那多半就是打算拿要塞當籌碼,從自己這裡敲敲竹杠;但偏偏對方始終杳無音訊,除了定期能收到例行公事的軍事匯報外,紅月鎮要塞簡直安靜的詭異,仿佛……
就像是不打算離開了似的。
但這顯然不在路德維希的接受范圍內,不僅僅是為了控制這個克洛維反攻帝國的重要跳板,也是為了保持自己在戰爭委員會內部的地位;真要拿不回要塞,他真就再沒有掌控那些將軍們的資格了。
於是路德維希開始三天兩頭的私下傳喚小書記官,問他某位中將閣下到底是個什麽態度;而根本沒有得到任何消息的艾倫·道恩自然也不敢胡說八道,只能勉強應付,並再三保證會盡快取得“安森大人的回復”。
不過執政大人顯然是沒時間等他的恢復了,於是乎七月三十一日,陸軍上校羅曼以個人身份現身紅月鎮要塞,正面要求與安森·巴赫交涉。
…………………………
“……記得上次我們私下裡的見面,好像還是在…呃,新世界的時候。”
推門走進房間的安森看向那道筆挺的身影,以及那張熟悉的冷漠臉孔,故作隨意的關上了房門:“咖啡,黑啤還是葡萄酒?帝國大軍撤退的很倉促,物資儲備留下不少存貨。”
“咖啡,不要放糖,謝謝。”
背對著窗戶的羅曼顯得比平時的狀態放松許多,眼神也沒有那麽銳利:“不,還是換成葡萄酒吧,順便祝賀你的勝利。”
“唉?”剛要下意識伸手去拿酒瓶的安森當場愣住,一雙眼睛想要快凸出去似的死死盯著面前的身影,整個人直接呆住。
足足愣住了半秒鍾的他強作鎮定的假裝手滑了下,然後從容不迫的擰開瓶塞倒了兩杯,結果還是手顫了下灑出來不少。
“啊,你好像更喜歡朗姆?”接過酒杯的羅曼突然開口道:“我記得紅月鎮的窖藏裡應該也有,是不是提爾皮茨就不好說了。”
安森·巴赫:“……”
這、這真的、真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狂獵騎士,而不是誰假扮的?!
“你看起來有些驚訝?”羅曼小抿一口就將酒杯放下,冷峻的臉色中甚至還有些體諒:“怎麽…沒料到來的人是我?”
“呃…不,這個猜到了!”
安森下意識的反駁,但還是有點兒說不出話來:“就…就只是…感覺閣下和之前相比,好像多少是有些變化……”
“變化?”羅曼挑了挑眉頭:
“我不明白,難道你其實很期待我冷著臉,上門來興師問罪的?”
“呃……”
“我不是見人就咬的鬣狗,雖然你或許早就這麽看待我了,無妨。”狂獵騎士冷冷道:“不過今天我並不是為此而來的,你大可放心。”
不知道該作何答覆的安森,也只能繼續保持著略顯僵硬的微笑。
“軍旗山和紅月鎮之戰,你贏得很漂亮。”不過羅曼並未繼續糾纏,話鋒一轉:
“雖然十分凶險,但勝利就是勝利,極大的打擊了約瑟夫皇帝號召帝國大公的可能,雖然並不足以阻止戰爭,卻也為接下來爭取到了更多的準備時間。”
“尤其教廷方面,帝國開局不利,秩序教會自然也不敢再輕易表態甚至親自下場;雖然這也讓我們之前的許多準備落空,但…這終究是好事。”
我們的準備落空?
挑了挑眉頭的安森也放下了酒杯:“這麽說,你們原本以為我會輸給費爾南多?”
“不是每個人都像你,或者某位小說家那樣,對自己的計劃有著莫名其妙的信心。”羅曼輕哼了聲:
“真理會與教會之間的鬥爭何止百年,稍有不慎就是全軍覆沒,每次行動和計劃,我們都是抱著最壞的打算來籌備,從不做任何僥幸心理。”
似乎是感覺自己的話說得太滿了些,面無表情的狂獵騎士遲疑片刻後還不忘補充道:“嗯,某位小說家除外。”
看來德拉科·維爾特斯那家夥的作風,真的讓羅曼相當不適應…安森在心裡嘟囔一句,強忍著嘴角翹起的衝動,還是搖搖頭假裝遺憾的歎了口氣:
“雖然贏了,但除了乾掉費爾南多這個麻煩之外並沒有真正傷到對方元氣,帝國六萬大軍幾乎是全身而退,我們…還是不能疏忽大意。”
這話的潛台詞就是帝國隨時有可能發起新攻勢,而且很可能比之前的準備更加充分——所以遊騎兵軍團和瀚土軍團不能輕易離開要塞。
“討價還價的台詞還是省省吧,我說過了,我不是來興師問罪的。”
狂獵騎士顯然看穿了某人的小心思:“眼下最重要的是確保克洛維能夠擋住下一輪衝擊,以及在帝國和教廷雙重壓力之下不至崩潰。”
“而現如今克洛維的情況,想必你應該比我更加了解才是,安森·巴赫執政閣下。”
雖然羅曼的話中多少帶著些陰陽怪氣了,但安森明白他的意思——奧斯特利亞王室出逃是個意外,安森和路德維希充分利用了這個機會促成了國民議會上位,但這並不等於克洛維的政權就徹底穩定了。
以北港的塞西爾家族為首的地方派,以博格納子爵為首的克洛維城豪門,內外城區的社區代表,來自克洛維十三行省各地的中下階層代表…幾方勢力不說目的一致吧,也算得上互為仇敵了。
現在外部的威脅暫時解除,克洛維城在歡呼雀躍的同時,也意味著內部的矛盾再也無法掩飾,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
“所以…真理會認為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確保克洛維的內部穩定?”
“恰恰相反,在經過最初的討論之後,多數核心成員都認為應當保持克洛維目前的狀態。”羅曼搖搖頭:
“傳統,舊勢力,慣性…這些東西的力量是很強大的,不將它們徹底摧毀,克洛維就無法迎來真正的變革,在動蕩與混亂的火焰中迎來新生。”
“如果不能趁這次的機會徹底摧毀秩序教會奠定的法則,而僅僅是改頭換面,實際內在的本質沒有任何的變化,克洛維就將徹底喪失自聖艾薩克死後百年,唯一一次革新,締造新秩序的機會!”
狂獵騎士的眼神中閃爍著決絕的光,似乎是已經下定了某種決心的他,從頭到腳都散發著某種不同以往的強大氣場。
類似的情況,安森只在小萊昂和路易·貝爾納的身上見到過。
“換而言之……”遲疑片刻,微微抬起頭他的意味深長的看向羅曼:
“塞西爾家族,博格納子爵,以及路德維希…都是必須要摧毀的目標,是麽?”
一動不動的狂獵騎士,冰冷的面龐沒有半點動搖。
這當然不僅僅只是試探,兩個名字加一個姓氏,背後所代表的的正是克洛維目前最強大,或者說最頑固的“舊勢力”——地方強權,克洛維城豪門,老派軍頭。
三者看似分裂,甚至相互之間還存在不小的利益衝突,但實際上這就是曾經克洛維王國的統治根基:國王以統帥之身擁有軍隊無可置疑的效忠,以保護的方式獲得豪門的支持,又反過來聯合或者說壓製地方派系,得以掌控整個國家。
換句話說只要得到這三大派系的支持,或者再簡化一步,獲得武裝集團的絕對效忠,再反過來要求豪門和地方派系的認可,就能像過去的奧斯特利亞王室那樣,成為克洛維無可爭議的統治者。
這也是路德維希堅持組建的戰爭委員會的原因之一,某種程度上他就是要複刻奧斯特利亞王室的成功,奪得克洛維無可爭議的領導權。
“你大可不必試探,沒錯…路德維希大人,他不會成功的。”羅曼面無表情:
“我個人並不希望如此,但這是整個真理會的共同決定,我無權干涉;連帶戰爭委員會和正在使徒重新推選國王的博格納子爵,都是必須被摧毀的對象。”
“所以真理會默許了戰爭委員會的出現,就是為了一舉摧毀這些舊日軍頭們對克洛維陸軍的控制?”安森若有所思的搖搖頭:
“縱容博格納子爵推舉路德維希加冕為王,則是要趁機將整個保守派的貴族變成眾矢之的,被各方勢力徹底摧毀…那樣的話,克洛維將再沒有人膽敢稱王,否則就是與所有人為敵。”
一邊自言自語,安森也不由得在心中感歎真理會和總主教的手腕…除了計劃周密,他們甚至算到了各方勢力會如何采取行動…不愧是能和教廷周旋那麽長時間的組織,難以想象為了推動這場變革,這些人究竟做了多少準備。
“你錯了。”羅曼突然開口道:“博格納子爵要推舉的人,並不是路德維希大人。”
“唉?”安森愣了下:
“那是誰?”
“你。”
“……我?”
安森的瞳孔猛地驟縮:“你、你是說因為我打贏了紅月鎮之戰,所以他才臨時起意決定……”
“不,從一開始,博格納子爵要推舉的對象就是你,安森·巴赫。”似乎是很享受這種打破某人幻想的感覺,羅曼甚至難得的笑了,只是那微笑多少顯得有些…猙獰:
“如果不出意外,現在博格納子爵和他的保守派貴族們,已經在拉攏克洛維城的巴赫家族成員,到處散播‘克洛維需要一個國王’的口號,同時將您這位執政大人推上神壇了。”
“……”
“當然,如何選擇的決定權在你,但作為真理會的一員——雖然我本人對此表示嚴重懷疑——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無論你想還是不想,很多人已經不打算給你選擇的余地了,為了他們自己的利益,也要將王冠扣在你的腦袋上。”羅曼冷冷道:
“暴風雨已經降臨,逃避毫無意義,不想被徹底卷入風暴成為祭品,那就……”
“…成為掌握風暴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