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徒歷一百零三年七月二十二日,紅月鎮。
在等待瀚土軍團抵達之後,駐扎軍旗山的遊騎兵軍團終於正式開拔,沿紅月乾道向邊境的紅月鎮要塞挺進。
似乎是被即將到來的勝利所感染,全軍上下的士兵們完全掃去了過去十幾日鏖戰所帶來的痛苦和疲憊,高舉戰旗,意氣風發的行軍。
算上費爾南多軍團的俘虜,整個隊伍的規模已經超過十萬;不要說低調掩飾,幾乎剛要行動的同時,紅月鎮要塞的守軍就已經察覺到了這支大軍的聲勢,並且得知前線戰敗,費爾南多·赫瑞德統帥自殺——後腦杓中槍——的消息。
由於此前嘉蘭軍團為增援費爾南多幾乎傾巢出動,要塞內剩下的兵力只有不到兩千,守軍長官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準備投降,畢竟就憑他們這點人想擋住六萬大軍,怎麽想都是癡人說夢。
事實也確實如此,還沒等守軍反應過來,終於重新翻身上馬——字面意義上——的騎兵上校夏爾·桑德斯就帶領騎兵師快速推進,繞過要塞控制了守軍退路,順便還替嘉蘭爵士當了一回信使。
信的內容很簡單,讓守軍不要驚慌,更不要輕舉妄動擅自撤退,繼續堅守要塞,順便盡量確保不要出現傷亡就行。
擅自撤退…那也得撤退的了才行啊。
看著手裡的信,守軍指揮官滿臉苦笑,不過既然嘉蘭爵士都這麽說了,以自己這麽多年對他的了解,大概也只是又一次交易?
……………………
“沒錯,就是交易。”
走進門的嘉蘭爵士相當坦然,根本不打算掩飾什麽:“現在紅月鎮在我們手裡,而你們克洛維人很想拿回去,而且是盡量完好無損的拿回去。”
“您還真開得了口……”卡爾一臉詫異的看著眼前這家夥,忍不住道:“就沒想過自己也是我們的俘虜,連人身自由都沒有嗎?”
“為什麽不能開口,只要有本錢,哪怕奴隸也可以成為商人不是嗎?”
嘉蘭爵士微微一笑,順勢看向坐在安森旁邊的身影:“這位一定就是據守軍旗山數十日,擋住了費爾南多大人的軍團總參謀長,卡爾·貝恩上校了吧,幸會。”
“話是這麽說…但我也只是親眼看到您與費爾南多的最後一場戰鬥;關鍵時刻突然豎起血色燕尾旗這招,的確是個妙棋。”
“咳咳咳……”
雖然在部下面前表現得一貫淡定從容,但被敵人這麽直截了當的點出來,饒是卡爾的厚臉皮也多少有些難為情:“這…都過去了,沒什麽可說的。”
“恰恰相反,我是發自內心覺得您這招簡直絕妙。”嘉蘭爵士的表情一下子嚴肅了不少:“優秀的統帥應當審時度勢,充分利用一切信息和資源,將劣勢變成自己的優勢,調動敵人而非被敵人所影響…起碼我是這麽認為的。”
“但可惜的是這種觀點在帝國並不十分受歡迎,絕大多數騎士眼中更重要的依然是血統和家世;一個沒有覺醒血脈之力的平民就算再怎麽經驗老道,也無法成為優秀的統帥…您的存在,簡直就是對這種觀念最好的反擊!”
參謀長打量著這位異常熱情的嘉蘭爵士,實在搞不懂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麽藥——討好拉攏自己這個外人,對他有什麽幫助。
“閑聊先暫停一下,還請您解答我們的疑問。”安森不得不把話題拉回正軌:“嘉蘭爵士,您現在好像並沒有和我們交易的本錢。”
“恰恰相反,我有。”嘉蘭爵士笑的十分玩味:“並且恰好是您最需要的。”
“什麽?”
“很簡單,一個足夠光明正大,向克洛維…乃至整個秩序世界宣揚您勝利的機會。”他張開雙臂,目光始終聚焦著安森表情的細微變化:
“總司令閣下,我了解過您,更準確的說是在您打贏新世界聖戰之後認真的了解過您,以一己之力扭轉秩序教廷對待新世界的態度,您的手腕和能力遠非常人可比。”
“抱歉,如果您還是想說閑話的話,那現在就可以……”
“但據我觀察,您不是個喜歡冒險的人。”嘉蘭爵士突然搶斷道:“瀚土,伊瑟爾,新世界…伊瑟爾禁衛軍團,帝國的遠征軍,聖戰軍…您的對手一次比一次強大,但每次您的應對策略如果從事後觀察的話,都顯得十分…謹慎。”
“可如此謹慎的您,這次卻選擇了一個十分大膽冒險的戰術。”
他笑著舉起右手:“不用急著反駁我,因為答案您我心知肚明,雖然結果上是您贏了,但其實費爾南多大人至少有兩次打垮您的機會,而且將全部希望寄托在一群新兵組成的包圍網,指望部下可以獨立作戰擋住至少兩倍於己的敵人,指望能夠將我調出紅月鎮…您成功了,但成功的很凶險。”
“為什麽?這個問題的答案在我眼中很簡單,您沒得選,一場無可爭辯和質疑,並且足夠有說服力的勝利對您萬分重要,重要到寧可為它冒險也是值得的。”
“而紅月鎮要塞,就是這場勝利最重要的戰利品。”
一番有理有據的分析和推斷,讓嘉蘭爵士的表情自信了不少,眼神都變得銳利許多。
可惜他並沒有看到自己想要的,從頭到尾面前的這位總司令都不為所動,仿佛在聽別人的故事。
“有道理,但您還是沒說清楚您憑什麽和我交易。”安森沉聲道:
“以我手頭現有的兵力,攻下紅月鎮輕而易舉,戰鬥已經結束了。”
“沒錯,而且勝負已分。”嘉蘭爵士表示讚同:“但一出好戲最精彩的往往不是它千折百回的劇情,而是足以震撼人心的橋段不是嗎?”
“而您可以提供這一切,讓帝國漂漂亮亮的輸給我們?”
卡爾不失時機的諷刺道:“用一場慘敗和確保完好無損的要塞,和我們做交易?”
“沒錯,您的總結非常到位。”嘉蘭爵士就像聽不出他的嘲諷似的,點點頭表示認可:“紅月鎮要塞守軍是我的部下,我可以保證結果絕對震撼。”
“等到我們整個軍團安全撤回帝國,一個月之內,您的勝利就會傳遍大半個秩序世界,所有人都會知道克洛維的執政安森·巴赫,僅用十天就令紅月鎮失而復得。”
“那代價呢?”安森反問道:“總不會您突然善心大發,決定再幫我們一把?”
“當然不是,我的條件很簡單。”嘉蘭爵士依舊很坦誠:“費爾南多·赫瑞德…他的死是個永遠的秘密。”
話音落下,房間突然變得一片死寂,三人面面相覷。
沉默持續了兩分鍾,卡爾終於忍不住了:“就、就這個?”
“就這個。”嘉蘭爵士微笑著點點頭。
“……好吧,我就不多問你到底想幹什麽了。”參謀長眉頭一陣挑動:“當然我們會遵守承諾的…假設我們已經接受的話…對你又有什麽幫助呢,我是說…為什麽我們要告訴別人這件事情的…真相?”
卡爾確實是感覺相當的奇怪,他原本以為對方就算不獅子大開口,怎麽也會提出一些讓安森這邊為難的條件,結果卻是相當的莫名。
“十分顯而易見的是,我的確考慮過諸位可能會泄露消息這種情況,這也是我提出交易的初衷,而同樣我也必須確保諸位一定不會泄露相關的情報,畢竟這幾乎可以說關系我本人乃至幾十名相關人士的性命。”嘉蘭爵士點點頭:
“思來想去,最為保險的方法似乎也只有雙方各自拿捏住對方的‘人質’,才能以防萬一了。”
“原來如此,所以你拿來‘交易’並不是什麽條件,而是‘人質’。”安森冷笑了聲:“你不是來交易的,而是封口。”
“安森·巴赫閣下,您真是個貨真價實的聰明人,和您打交道實在是讓人從頭到腳都無比的舒適。”
嘉蘭爵士一點不掩飾的點點頭:“沒錯,為了防止您把消息泄露出去,我就隻好抓住‘紅月鎮之戰造假’這點小小的把柄,來避免發生某些威脅到我個人生命安全的麻煩。”
“當然,您也可以不接受我的‘要挾’,但那樣的話,恐怕等您圍攻要塞時收獲的就不是完好無損的紅月鎮,而是紅月鎮廢墟了。”
“是麽?”
“信不信隨您,駐扎在那裡的是我的部下,我能讓他們配合演戲,也能讓他們毀掉那座要塞。”
嘉蘭爵士笑了:“沒錯,您也可以把我們都殺光,但現在被您俘虜的可是足足五萬人的帝國大軍…而且是編制齊全,士氣和組織度都沒有徹底崩潰的五萬大軍,這種規模的屠殺…可不是輕描淡寫的說說就能完成的。”
“您是聰明人,安森·巴赫閣下,而聰明的勝利者,往往都很擅長讓失敗者配合他們結束一場戰爭,贏得足夠圓滿的勝利。”
話音落下,一旁的卡爾右手下意識摸向煙盒又停了下來,目光瞥向安森。
“成交。”安森乾脆的答應了:
“嘉蘭爵士,我會幫您隱瞞您的某些‘小秘密’,這次我說到做到。”
“那我也保證,世人都會知曉,安森·巴赫與他的軍團是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憑借天才般的謀略與無可匹敵的攻勢,奪回了紅月鎮要塞。”嘉蘭爵士立刻應下:
“放心,作為一名信譽有保障的合作者,您絕對不用擔心我會擅自破壞我們之間的約定和默契;某些知道了不該知道事情的家夥,我也會確保他會永遠閉上自己的嘴巴,不會泄露半個對您不利的字眼兒。”
這已經幾乎是明示會殺人滅口的言論,聽的卡爾毛骨悚然,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歎那位還在堅守紅月鎮的帝國騎士,忠心耿耿換來的就是被當成工具用完就扔的下場。
相較之下,過去那些讓自己背黑鍋的畜生上司,似乎也都算得上很有良心了——起碼他們沒有把自己滅口不是。
但嘉蘭爵士似乎並不認為自己那番話有什麽問題,還十分為合作者考慮的補充道:“以防萬一,我建議您立刻就開拔行軍,順便將您準備攻城的消息散播出去,這樣我也方便通過您向紅月鎮守軍傳遞消息,確保不會出現臨陣脫逃的士兵這種意外發生。”
“多謝提醒,您還真是一位相當體貼的交易者。”
“哪裡哪裡,做生意永遠要講究信譽二字。”嘉蘭爵士煞有其事的看著二人:
“這是做人最基本的道德準則,難道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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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壘森嚴的紅月鎮要塞外,遊騎兵軍團與瀚土軍團的兵團方陣沿城防工事外圍一字排開,多達幾十個密集的線列兵縱隊緩緩推進,宛若震蕩大地的激流。
而在縱隊與縱隊之間,數以千計的散兵線填補了空缺,如同鏈接一艘艘鋼鐵戰車的鎖鏈,令本就震撼人心的軍陣看上去愈發令人目眩。
來自兩大軍團的炮兵們則在方陣後方集結待命,一門門光彩奪目的戰爭機器正靜靜的等候待命,隨時隨地準備向敵人和同伴展現它的威能。
一身將官軍服,頭戴三角帽的安森此時正站在克洛維軍旗下方,雙手拄著費爾南多的佩刀眺望要塞;兩大軍團所有的高級軍官們此時皆聚集在他身側,並且也都換上了臨時能找到的,看上去最最光鮮亮麗的服裝,找不著的也盡量把衣服整理了下。
軍旗的兩側,是瀚土與遊騎兵軍團加起來所有的騎兵,此時的他們正圍繞著軍陣不斷縱馬小跑,卷起陣陣煙塵,搖撼著大地。
所有的所有,無不在向敵我雙方展現大軍的不可戰勝;與之相較,就連紅月鎮菱形的矮厚城牆,沿丘陵山體而修建的層層疊疊的防禦工事,似乎都顯得是那樣的渺小,只要這支大軍揮揮手,頃刻間就會悄無聲息的覆沒。
萬眾矚目之下,安森拔出了手中的佩刀,刀尖直指要塞的方向。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後,紅月鎮陷入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