驍龍城,皇宮。
“諸位大人,你們的皇帝需要一個答覆。”
手中權杖重重在地磚上敲出重重的回響,即便隔著重重陰影也能讓人感受到王座之上,約瑟夫三世皇帝的憤怒:“克洛維人…他們的軍隊跨過了邊境,已經入侵到帝國境內。”
“我們邊境的守軍,巡邏的崗哨…竟然足足延遲了三天才得到情報,又用了足足兩天時間才將這麽重要的消息送抵驍龍城;而那群克洛維暴徒和他們的瀚土走狗,在金色鳶尾花的領土之上任意踐踏,已經達一周之久。”
“如果不是勃拉姆的火騎士們及時預警,你們的皇帝不知道還要被蒙蔽到何時!”
怒不可遏的呐喊在拱頂與廊柱間回蕩,又在昏暗的空氣與沉默之間消散,宛如墳墓。
陰影之間,無數的身影微動:六位大公,宮廷貴族,皇室旁支,自由領與自治城市領主…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靜待寶座之上的皇帝平息怒火。
“我需要一個回答,一個不會讓我失望的回答。”皇帝的聲音充斥著寒意:“告訴我,帝國的騎士在哪裡,為何會縱容克洛維人跨過邊境,無動於衷?!”
“因為克洛維人的行動不僅僅是紅月鎮一個方向,陛下。”
伯納德·莫爾維斯從自己席位上起身,畢恭畢敬的向著皇帝扶胸行禮;身為宮廷大臣,在眾人沉默之時主動戰出來替皇帝解圍,避免氣氛尷尬也是他的職責:
“從七月下旬開始,克洛維邊境多個要塞皆有動作,大肆征兵填充堡壘,整條防線總兵力已接近三十萬,大大超越以往。”
“根據我方獲取的情報,對方在許多邊境的鄉鎮,已經將征兵年齡下放到十五歲,北港與克洛維城增大了鋼鐵與煤礦的采購規模,東部和南部行省的稅賦增加四分之一,並且主要以實物稅為主…全面動員的態勢十分明顯。”
“通常而言,從籌備到正式宣戰,期間至少需要一到兩個月的光景,加之對方是反叛國王的暴徒,必然被全國上下忠於國王的臣民所唾棄,需要的時間只會更長,但……”伯納德微微停頓了下:
“以現狀而言,似乎是我們誤判了…為了維護自己篡位得到的權柄,暴徒們已經不惜代價,用殘酷的剝削和無底線的手段,強迫軍隊提前做好了全部準備,並且實施了一項風險巨大的軍事行動。”
“沒能預料到敵人的瘋狂程度,是我們的過失,陛下。”
“沒錯,而且是非常嚴重的過失!”約瑟夫三世話語冰冷:“嘉蘭爵士和他麾下的皇家軍團在哪兒?我記得他們應該是撤退到勃拉姆大公國稍作整頓,為什麽沒有立刻出擊迎敵,一雪前恥?”
“他們行動了,但是……”
“但是什麽?”
“陛下,嘉蘭爵士目前只是統帥代理,並沒有得到全部授權,在軍隊中的威信也遠遠不足折服諸位軍團長。”伯納德歎了口氣:
“如果要動員這支皇家軍隊,您恐怕得重新挑選一名合適的統帥才行。”
“……你是對的,伯納德。”
沉默片刻,約瑟夫三世的怒火明顯消退了許多:“我會盡快挑選一名合適的統帥去頂替的,在此之前,命令嘉蘭爵士立刻進駐邊境諸要塞,遲滯敵人的攻勢!”
“他已經這麽做了,陛下。”伯納德嘴角流露出一絲苦笑:“因為無法服眾,嘉蘭爵士隻得命令各軍團長分別駐扎不同要塞,同時率領自己的軍團,盡可能阻擊克洛維暴徒的軍隊。”
“非常好,願他能夠履行自己忠於帝國的誓言。”
約瑟夫三世微微頷首:“那麽…擋在克洛維暴徒面前的第一座要塞,它在哪兒?”
“是銅門堡,陛下。”
帕威爾·杜卡斯基侯爵走近王座前的台階,扶胸行禮:“那裡是勃拉姆大公國的東大門,同時也是杜卡斯基家族的直屬領地,有三千八百人的守軍,二十五門大炮駐扎在那裡。”
“算上趕去增援的德米特裡軍團,總兵力接近一萬兩千人,六十門大炮。”伯納德立刻補充道:“同時嘉蘭爵士與他的直屬軍團就埋伏在周邊,只要克洛維暴徒試圖攻克要塞,立刻就會陷入被兩面夾攻的局面。”
“很好。”約瑟夫三世微微頷首,雖然猝不及防,但情況看上去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很多。
被原本想要侵略的目標反入侵有些失態,可要是能將戰爭的波及范圍局限在邊境,至少……
“但……”
還沒等皇帝松口氣,伯納德又突然話鋒一轉,令在場眾人繃緊神經。
“但是……”約瑟夫三世眯起雙眼,神色不善:
“什麽?”
…………………………
“……但是,盡管我們的行軍路線必定會經過這些要塞,但卻並不一定需要攻陷它們。”
紅月鎮要塞內,舉起佩刀的安森重重敲在了“銅門堡”的位置:“沒錯,我們甚至可以直接繞過它們,無視它們,即系向驍龍城的方向進軍!”
“先生們,我看到了你們臉上的驚訝和不可置信的表情;沒錯,這聽上去像是個無稽之談,不攻克要塞,補給從何而來,後勤和行軍路線的安全乃至大軍撤退時的安全要如何保障?”
“但是在你們提出這些問題之前,請允許我反問你們,要塞存在的意義什麽?”
“是以最小的代價控制或保護一片地區,是封鎖或者說限制敵人的行軍路線,是讓敵人知難而退的銅牆鐵壁,這些…全部正確。”輕蔑一笑,安森搖了搖頭:
“只不過那已經是曾經。”
“曾經一個小小的堡壘就能擋住大軍的進攻勢頭,三千守軍駐扎的要塞,想要攻克至少也需要一萬人上下,這就是曾經‘防守勝過進攻’的底氣。”
“但…如果進攻方的軍隊不是一萬,五萬,而是…十五萬呢?”
“十五萬大軍組成的大軍,從同一方向統一進軍,擺在守軍面前的選項只剩下兩條:堅守,或者撤退。”
“如果敵人不派兵增援,那麽除非守軍是純粹的傻瓜,否則絕不可能繼續躲在要死啊內主動尋思;要麽他們拋棄要塞,那麽整片區域的控制權立刻就會落到我們手中。”
“可是守軍如果真的不肯撤退,又該如何?”
小萊昂起身提問:“按照總司令您的說法,此次作戰行動,我們不需要攻陷任何一個堡壘?”
“尊敬的萊昂殿下,您找到了此次作戰關鍵中的關鍵。”安森的目光中多出了幾分讚許:“沒錯,如果敵人始終不肯撤出要塞又該如何,難道我們必須停下攻克要塞嗎?”
“當然不!我們要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包圍要塞,然後組織軍隊一個城鎮一個城鎮清剿反抗力量,從他們手中采買糧食,控制當地倉庫。”
“如果我所料不錯,戰爭初期敵人肯定會認為我們會攻略要塞,步步為營,所以堅守要塞就是他們的最佳選擇;如此以來邊境要塞的帝國守軍就會大大超出它們原本容納的極限,軍隊的補給就需要當地的城鎮負責提供。”
“根本無需叨擾當地無辜的普通人,只要查封當地的軍需倉庫,截獲負責給要塞運輸糧食的後勤馬車,很快這些無以為繼的要塞自己就會爆發內訌,然後就會回到最初我所說的兩難抉擇:撤退,還是增援。”
“不過實際上他們的選擇只有一條:集結盡可能多的軍隊,在我們的必經之路上與我們展開決戰,但……”安森嘴角上揚:
“他們辦得到嗎?”
………………………………
“萬分遺憾的是,並不能。”
昏暗的皇宮大廳內,伯納德沉重的話語聲在空氣中回蕩:“嘉蘭爵士並沒有費爾南多·赫瑞德統帥那般的聲望,在要塞遏製的戰略失利後,留給他的選擇就只剩下撤退一項。”
“克洛維人行軍規模,效率,全部遠超以往,根據前線匯報的消息,至少是十萬大軍在同步行動;即便嘉蘭爵士能夠組織麾下部隊封鎖道路,敵人側翼部隊也能很輕松派出驃騎兵,繞襲並且截斷他的背後。”
“是的,這一次克洛維人不僅派出的兵力規模遠超以往,後勤輜重,連帶著騎兵的規模也是空前,總數恐怕不會少於萬人。”
“萬人?這不可能!”
台階之上的宮廷貴族中傳來一聲驚呼:“十萬大軍,上萬名騎兵…即便不算上他們的後期輜重,如此臃腫的軍隊必然行動遲緩,怎麽可能像您說的那樣,甚至可以輕松截斷我軍的退路?!”
“但他就是做到了,大人。”伯納德苦笑著聳聳肩:
“是的…安森·巴赫,他偏偏就是做到了,讓十萬大軍擁有超乎尋常的行軍速度,甚至讓嘉蘭爵士不敢停下腳步迎戰,否則立刻就有被切斷退路的風險。”
“他是怎麽辦到的?!”
“問得好,說起來倒也簡單——我們,或者說我們的軍隊幫他辦到的。”
伯納德兩手一攤:“因為要應對克洛維的反撲,同時針對克洛維發動入侵計劃,帝國在邊境修建了大量中轉倉庫組成後勤網絡,用於為邊境的軍隊隨時提供充足的軍需。”
“而現在因為敵人出現的太快,倉促之間我們的軍隊最多只能據守要塞,導致這些倉庫全部落入安森·巴赫的掌控;現在的他的士兵和騎兵再也不需要攜帶大量輜重了,只需要攜帶少量物資,就能在帝國的領地上暢通無阻!”
一瞬間,大廳陷入了沉默。
為了方便入侵克洛維,在邊境修建後勤網絡是皇帝本人大力推進的舉措;當然除了方便軍隊之外,也有趁機將手伸到其它大公國領地內,插手公國內政的想法牽扯其中。
如今這套系統從皇帝的豐功偉業,變成了敵人進攻帝國的利器…現場不少非宮廷貴族暗暗叫好的同時,也緊張的不敢再多說半個字,生怕引起皇帝的怒火。
不過與他們所想象不同的是,約瑟夫三世並未有任何暴起的跡象,相反,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的好奇:
“安森…巴赫,伯納德閣下,你說的…和新世界那個人可是同一個?”
“正是他,陛下。”伯納德微微頷首:“現如今,這個曾經背叛克洛維的家夥,已經成為了克洛維明面上最有實權的三名統治者之一,或者用他們自說自話的稱謂叫做…執政。”
“執政……”
約瑟夫三世咀嚼著這個詞匯:“那麽我們的這位‘執政’,現在已經到什麽地方了?”
“非常不幸,陛下,我的答案會讓您失望的。”伯納德沉聲道:
“根據最新情報,在過去五天時間,安森·巴赫和他的十萬大軍即將橫穿整個勃拉姆大公國,距離驍龍公國的邊境線只剩一步之遙;如果我們不盡快阻止他,戰火恐怕就要蔓延到這座驍龍城之外了。”
“五天?”約瑟夫三世瞳孔驟縮:“他…隻用了五天?”
“是的,五天。”伯納德牙關緊咬,每個字仿佛都是被撕扯過:
“擊穿帝國邊境的防線,他隻用了五天時間。”
…………………………
“五天!五天之內,我軍主力就必須抵達驍龍公國的邊境線!”安森沉聲道:
“只有這樣,我們才能讓敵人沒有任何的思考時間,沒有任何緩和退讓的余地…不需要攜帶任何多余輜重,一切妨礙行軍速度的裝備全部拋下,急行軍衝向驍龍城下!”
“請諸位切記,我們雖然在紅月要塞擊敗了帝國,但並不意味著克洛維的實力已經真正到了可以和帝國公平較量的地步;時間拖延的越久,局面對我們就愈發不利;速度,只有前所未有,讓敵人膽寒的行軍速度,速戰速決才是這場戰爭勝利的關鍵。”
“我再次強調一遍,也許在你們當中某些人認為戰爭的勝利取決於攻克某座城市,某座要塞,取得某場戰役的勝利…不,它取決於比那要簡單的多,也艱苦多的急行軍。”
“行軍…就是戰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