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永夜之咒3
這一天,龍族的一對夫妻,成功誕生了他們第一個試管嬰兒。
由於醫院醫護條件越來越差,父母不得不在把十個月大的孩子接回家撫養,基本生活所需品還是有的。只是大人沒有好的睡眠身體都不好,所有事情都只能勉力為之,對於生而活著無可留戀的家人而言,這個孩子的出世無疑為他們打了一針強心劑。
但父母漸漸覺得哪裡不對,這幾天嬰兒夜晚哭泣聲漸漸微弱,時間也在變短。終於在某個夜晚他們的孩子竟停止了哭鬧,原本吵鬧的房間變成令人發慌的死寂。父母很害怕,不斷搖醒他,但嬰兒哭一會又睡了,這種平靜實在太讓人擔憂,一定生病了!於是父親立刻判斷。
第二天便衝到醫院,檢查下來各種指標卻很正常。長期以來羅斯人早已習慣了夜晚的喧囂吵鬧,白天的安寧平靜。父母肯定這是病但查不出緣由,醫生也表示需要他們回家再觀察一段時間。
夜晚來臨,樓上樓下,樓裡樓外都開始各種已成習慣的喧鬧。人們誰都睡不著,各種惡劣情緒主宰著他們,人們焦躁不安,動輒惡語相向,甚至互相傷害,每個孩子都因著各種原因哭泣。
原本住宅強效的隔音已經因為能源不斷地枯竭而失效,周圍一片嘈雜聲中,那個搖籃裡的嬰兒卻依然恬靜安逸,胖嘟嘟的小臉被一種不可思議的安詳包裹著。
他躺在那裡最多也只是伸伸腿和手,打個哈欠,既沒有吵鬧更沒有哭泣和眼淚。“天哪,我的寶寶怎麽啦?他為什麽不吵鬧?他難道真的病了?”母親看著心驚,急的直哭,父親手足無措。直到孩子被他們攪擾地嚎啕大哭才放下點心,不過孩子又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父母的擔憂,沉如暗夜。
幾天下來,情況依舊,他們不得不再次送孩子去醫院,全面檢查下來,身體機能各項指標仍然顯示正常。
但孩子為什麽晚上不哭?對於這個問題,問診站的幾個醫生都表示不可思議,無能為力,但同樣被失睡與噩夢困擾的醫生也疲憊不堪,周圍那麽多病患催促著,很快就將他們打發了。
正當父母無奈地抱起又在昏睡的孩子準備回去,擠在旁邊一位白發老婦人輕聲對他們說孩子只是睡了吧?這對父母驚訝地不知所措。
父親直搖頭,他們不信,這怎麽可能呢,這個早已把睡眠兩字從詞典清除的社會,睡著是不正常的呀!
“但你們不妨試試看,我很久以前的那個孩子就是這樣睡的,他只是睡得很香。那時候,夜晚很安靜,沒什麽能打擾到他呢!”
老婦人依然堅持,聲音不覺大了一些。這位父親開始不耐煩,有些粗魯地把老婦人撫摸孩子小臉的手擋開,“我孩子沒病,不可能有什麽睡的!”他大聲說,開始有些激動。
快十年了,誰能睡著不被噩夢驚醒,要麽就處於半昏沉中,除了昏厥或者死亡能給人帶來安靜,超過半小時的安靜沉睡隻意味著,病了!
異類會被眾人唾棄,哪怕是真的,也太可怕了,他可不想致自己和孩子這種不可測的危險境地,說說也不行。
他們的對話大概被鄰座聽到了,那是一個拿著酒瓶的中年漢子,他猛揚起一直低沉的頭顱,一股煙酒的酸臭從嘴裡噴出,瞪大了布滿血絲的瞳孔,
“他可,可,不可能睡得著的!沒人睡,幹嘛要睡,活著不好嗎?”
長期失睡讓他臉色透著古怪的潮紅,“誰在說什麽睡著了?是誰?看老子不抽他!”
母親抱著孩子讓父親快走,想從看病人群裡擠出去,他們可不想惹事。
但有人指著老婦人的背說,“就是她,說這個孩子睡得好香,她居然說他是睡得香甜!太可笑了!”那個女人聲音尖利刺耳,似一柄冰冷匕首,引領眾人仇視的目光投向老婦人。
老婦人身軀猛的僵直,她退後一步,想重新坐回原來的位置,卻已被人搶佔。
人人都變得敏感易怒,街頭隨處可見半癲狂的人在鬥毆或自虐。人們幾乎都隻敢獨自行走,群處的人們隻意味著那裡正發生可供大家宣泄的樂事。謾罵、嘲弄、侮辱、群毆是人們的拿手好戲,每個人都不會放過可以作踐他人的機會,如同一群群嗜血蒼蠅。
至於擁擠的醫院更是隨時發生著圍觀跳樓的人潮,人們來醫院通常是完成兩件事,看病與欣賞肝腦塗地的刺激。為不阻擋看病醫院保安部還特意辟出一片空置大樓用於自殺,規定凡是從這棟自省樓跳下的人都只能被火化不能土葬,然而跳樓依然持續。
“你為什麽要說他已經睡著?”
有人直接質問老婦人,手指幾乎戳在對方鼻梁,“他,他明明就是睡得很酣甜的樣子,就像我的那個孩子……”老婦人退後一步低聲辯解,一手拄著拐杖,一手忙亂地打手勢。
周圍因傾聽他們對話而迅速安靜下來的房間,突然被爆發出的嘲笑淹沒。
“酣甜?”
人們被深深刺痛了。
很多人笑罵起來,還有人開始惱怒,他們詛咒有人居然能擁有這種不可企及的神奇事物。
睡得香甜這種反常態反社會的事情,在這地方出現是可詛咒的。這裡是各種神經軀體心靈統統被擠壓的一隅,失睡與噩夢像酵母,迅速朽爛著它們的軀殼和靈肉,淤積成地溝裡緩緩流淌黑淤的憤怒。
老婦人用溫言軟語刺破了他們努力編制的脆弱屏障,
“沒人睡得好,失眠和噩夢才是正常的!”有人嘶吼起來,終於爆發了。
有人大聲說,“不,我們不需要睡!”
“對啊,他不哭就是有病!”更多人附和。
“怎麽可能啊!瘋子!你有病啊!老不死的!!”有些人開始詛咒,惡語相向。
“瘋子!”
“瘋婆子!!去死吧!!!”更多人準備用生命捍衛自己的信念,噩夢和失眠才是正常的。
“去死!!死!!!”
老婦人在瘋狂卷起的怒濤中顫栗,如狂風中的落葉,她就是一個普通人,不過說了句在十年前常說的話,怎麽就成了罪人?她滿腦子都是痛苦和疑慮,又一次拄起拐杖,想離開這裡,這是個瘋魔之地吧!她可能在想。
“滾吧!快滾!!”
在一片嘲罵聲中,她顫巍巍地往門口走,人們像避瘟疫一般讓出一條路。
當她走過那對懷抱哭泣著孩子的父母身邊時,她猶豫了一秒,昂起頭,正安撫孩子的母親也抬頭,看見老婦人埋在滿臉褶皺中的雙眼竟閃耀著堅毅的光,母親內心似乎有什麽被猛然攪動了下,難道是母愛?母親很不確定,她隻將手更緊抱住孩子。
“今晚一定要讓他睡!”
老婦人的口吻異常堅定響亮,周圍的訕笑和辱罵像被打斷脊梁骨的狗獸跌落塵埃。
母親終於聽清了她重複的第二句,眾人喧囂在空中停頓了半秒,很快一隻手推在老婦人的背上,“老巫婆!老瘋子!”
老婦人踉蹌倒地,這對父母驚慌跑到了一邊,“打死這個瘋子!!”
“對,打死她!”
“往死裡打!!”更多人應和著。
人們的拳腳向婦人佝僂的背和蜷曲身體肆虐過去,老婦人承受著,只有悶哼聲,卻沒有發出呼救。
肆虐的拳腳抨擊聲和宣泄嘶叫淹沒了整個問診大廳。周圍人群不斷地爆發出陣陣節日般的快樂呼喊,暴虐能讓他們得到最大的快感,仿佛十年來的痛苦都被盡泄。
那個坐著的醉漢撐起自己,搖搖擺擺地站起來,他推開一個人,撿起地上老婦人掉下的那根拐杖,向著那十幾個人身上猛力揮去,“你們這群瘋子!你們全瘋了嗎?跟老子一樣瘋了嗎?”
他嘴裡罵著,一邊更用力地胡亂敲擊,很快他就被更多人圍住,奪下了拐杖。
“天哪!天哪!!別打了,她被你們打死了!”懷抱孩子的母親用盡平生之力在驚叫,一切又都安靜下來,那個老婦人在冰冷地上靜靜地趴著。
蒼白散亂頭髮的著地處,一條蜿蜒的細流在地上遊淌,婉如她最後一息流逝的生命,在白色地磚上是那麽刺眼,它正緩緩遊向一個地方,終於它停下了,停在那對抱著孩子的父母腳下。
唯一流下的那滴淚,是這個母親的,淚掉落,與足下之血交融。
書房裡很安靜,連紫龍都縮成了巴掌大小在紅了眼眶的方茜膝蓋趴著。
甲鯤很悵然,“那位老婆婆死了嗎?”
“不知道啊,那只能是一個故事,永遠不會成為歷史,我抽根煙,”唐老師在口袋摸出一根香煙,“紫龍,”方茜輕喚一聲,翼龍迅速從靠背越至地板,再跳到唐老師身邊。
唐老師將第一口煙霧往旁邊噴出,紫龍伸長脖頸一個深吸,所有煙霧都被吸吮乾淨,然後一個蛟龍翻身,隨即嘴裡的煙霧如注般往牆角噴射過去,空氣殘留的一些煙味也隨即被牆頂過濾了。
康老師舒展下身體,仿佛半支煙就將不良情緒中和掉了。
他繼續說,“盡管有很多人看見,那位老婦人也不會得到公允評判,遑論追悼了,她只能是那個大混亂時期的犧牲者,也是最後一次混亂的開始。”唐老師慨歎。
“那孩子確實是睡著了嗎?”
方茜著急的問,雖然她並不清楚失眠的滋味,“當然,那個孩子是真的睡著了!連著很多天都是那麽香甜,每天都有很多人跑上門去看他怎麽睡覺,他們的家很快就成了朝拜的聖地!”
唐老師又抽了口煙,紫龍屁顛顛地傳遞掉煙霧,唐老師掐滅了煙,將之扔到半空,紫龍旋即叼住送往牆角回收口。
他接著敘述。
很快,羅斯人的新生兒多數已正常入睡了。
如此一來,有了希望的人們又苦苦支撐了幾年,但這第一代羅斯人依然如故,他們終於明白了,自己是永遠不會解脫的,這是一個伴隨終生的報應。
為了擺脫無盡折磨,很多人選擇了生育後自殺。
十幾年後,那些參與和見證過屠殺的人絕大多數都已經有了新的子嗣,而他們的父母多數以自殺了斷一生,放棄了萬年壽緣。
正如那個老巫師所說,因為他們跌入了無間地獄。
新生代成長起來後,很多人突然發現自己已經無夢,只有睡眠,越來越多的新生代失去了做夢的能力,他們不知道這應該開心還是失落。
然而最可怕的是羅斯社會已失去了創造力,他們只能從現有的歷史和教科書以及學術資料上獲得知識和運用,專利開發成果越來越少,劃時代科技根本沒有。
四維科技原本企圖遞進到五維科技的努力,盡管投入巨大卻毫無建樹。
幾十年過去,只有幾萬個見證歷史的人還堅持著,他們一大半是悔悟派成員,靠著信仰堅持。
幾十萬年過去,見證歷史也僅剩幾百個,但悔悟派的成員已遍布羅斯世界,多數是在亞特神族,其余分布在龍族和其他幾個國域。
他們活著就是為了阻止今後人為災難的重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