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何求
隨著公孫淵被誅殺,遼東四郡皆檄文而定。
連打算負隅頑抗的遼燧城守將卑衍,都率軍出來投降了。
那是公孫恭去信勸說的功勞。
公孫恭,乃是公孫度的次子,因為兄公孫康早亡,子嗣晃、淵皆年幼,而被眾人推舉為遼東之主。
魏文曹丕授他官為車騎將軍、封平郭侯。
但他身有隱疾,為治病消勢成為閹人,羸弱不能理國,後來才有了被公孫淵奪位的事情發生。
如今,司馬懿入襄平城後,便將一直被幽禁的他釋放了出來。
且打算上表雒陽廟堂,求魏天子曹叡複其職位、還其爵位,以安遼東人心。
他沒有子嗣,正好拿來當彰顯魏國仁義的千裡馬骨。
尤其是公孫淵之兄、留在雒陽的質子公孫晃,依照律法肯定是要被論罪坐誅的。
嗯,征伐講究師出有名。
魏國此番征伐遼東,昭告天下時,給公孫淵定的是謀反之罪。
夷三族,以儆效尤!
不過,對遼東其他下級佐吏等,司馬懿皆沒有牽連,只是勒令原先避戰火於遼東的中原人氏皆遷徙歸本郡。
恩威並施,遼東戰事罷後,無論戰俘收編還是太守更換,都沒有遭遇本地士庶的抵觸。
魏國在此戰中,增加了四萬余戶、三十余萬人口。
相當於將失去隴右的人口以及絕佳的牧馬地,悉數彌補歸來了。
且斷了東吳戰馬的來援。
更深一層戰略意義,則是讓魏國減少一方隱患,可以放手應對巴蜀與東吳的戰事。
得知此戰果的天子曹叡及雒陽袞袞諸公,皆歡騰一片。
當即便下令對將士錄功封賞,且算好了司馬懿班師回朝的時間,先安排官員在幽州薊城準備犒勞將士。
值得一提的是,公孫淵的覆滅,還帶來了意外之喜。
高句麗王位宮得聞遼東易主,驚恐不已。
恰好此時,東吳孫權派遣的使者謝宏、中書陳恂剛剛浮海而至。
他們是前來拜位宮為單於、加賜衣物珍寶的。
位宮便順水推舟,將吳使皆斬之,送其首於魏國幽州,托付刺史王雄送至雒陽,以示高句麗對魏國的忠誠。
唉,吳國的使者,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勝任的。
常言道“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就在魏國大舉慶賀遼東討平之時,禍事便從並州傳了過來。
乃是鮮卑大人軻比能再叛了。
抑或者說,軻比能就沒有真心降服過魏國。
先前與魏國求和、接受“附義王”的封賞,不過是常年與魏國作戰而後繼無力,便一時權宜休生養息罷了。
數年過後的今日,他部落實力稍有恢復,便再度露出了獠牙。
六月初時,便親自領遊騎侵擾劫掠魏國的並州,且誘惑魏保塞鮮卑大人步度根,聲稱願意合親、攻守同盟,讓步度根與泄歸泥部落皆叛逃出塞。
是時,並州刺史畢軌得聞,便遣將軍蘇尚、董弼追步度根等人。
卻不想,軻比能早有所預料。
遣人接應步度根等部落出塞時,還沿道設伏,將二將軍皆臨陣斬殺。
對此,被戲耍了的天子曹叡大怒,乃下令司馬懿將步卒交予毌丘儉統領,自身帶著騎兵火速歸來雒陽。打算讓司馬懿早日歸去荊州駐防,調出昔日遠征過代北烏丸的夏侯儒,充任討伐鮮卑軻比能的主將。
名義上的主將。
實權乃是掌握在備受曹叡寵信的驍騎將軍,魏武曹操的養子秦朗手中。
但不管怎麽說,夏侯儒很感恩。
據聞,他接到詔令時,當即便遣退了帳內的親兵,將從來不離身的青銅熏香爐擦拭了一遍又一遍。嘴裡還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語著昔日討伐代北烏丸的過往。
那個不算名貴的熏香爐,乃是已故曹彰所贈予的。
其實,這個時間與鮮卑作戰,雒陽的袞袞諸公都是持有反對的意見。
畢竟剛剛結束遼東的戰事、西北與巴蜀的戰事又仍舊持續著,且淮南滿寵傳來的消息,聲稱細作打探到東吳近日大嚴,或將兵出來戰。
但天子曹叡一意孤行。
從天子的角度,讓他無法容忍步度根等人叛逃。
因為在一個月前,大司馬曹真的上表中,就聲稱鮮卑乞伏部與禿發部,以及保塞匈奴大人胡薄居姿職叛逃了。
西北那邊,有巴蜀大軍牽製著,魏國無力出兵去追擊。
但遼東覆滅後,並州這邊並沒有其他掣肘。
若是不追擊,彰顯魏國的兵威,就不怕其他依附魏國的部落首領心生恣睢,有樣學樣嗎?
而且,出塞討鮮卑,不需要太多兵馬。
僅兩千虎豹騎以及一萬騎兵即可。
與軻比能和睦的這幾年,魏國並非一點防備之心都沒有。
幽並二州的邊郡僚佐,早就暗中遣商賈以貿易為由,將軻比能麾下各部落的棲息地給徹底摸清了。
可效仿昔日漢霍驃騎,以騎兵直搗黃龍!
再者,魏國還有一位內應。
乃是北部鮮卑索頭部的首領,拓跋力微。
他一直奉行與魏國互不相犯,通過互市來各得所需。
在曹叡將與他有仇的禿發匹孤誅殺,遣人給他送去後,他便成為了魏國塞外的盟友。
可不顧軻比能禁令,私下與魏國貿易戰馬的那種。
如今得知步度根叛逃出塞,恐軻比能部落實力強盛後會對自身不利。
譬如被強行並吞,亦或者是麾下其他小部落脫離他,轉去投靠更強大的軻比能等。
是故,他便主動遣使者來雒陽,將步度根在塞外落營的地址告知魏國。且還聲稱,如果魏國出兵討伐,這幾十位前來雒陽的使者願意充當向導!
讓魏國的出塞追擊,天時地利人和都佔據了。
勝算可稱是十有七八。
安能坐失良機?
若是如今不討伐,待軻比能與步度根磨合前嫌,徹底融合在一起,那魏國的北疆邊郡將永無寧日了。
至於將士連番作戰,苦些那就苦些吧。
有連坐的軍中律法在,士卒怨言滋生也能壓製下去。
戰後,再多賞賜些資財便無礙了。
當然了,曹叡膽敢遣兵去討伐軻比能與步度根,最大的倚仗便是曹真在上表中,聲稱安定郡的戰事已經大致消弭;且還附錄了涼州河西督將魏平的軍報。
魏平的軍報中,聲稱逆蜀對鸇陰塞無計可施。
亦是說,此番逆蜀出兵,雙方的戰果,應該是以魏國失去無關緊要的祖歷縣而告終。
基於鸇陰塞的固若金湯,曹叡與雒陽諸公,對此推論沒有異議。
曹真亦然。
魏平也有足夠的自信。
而且,是一日比一日更有信心。
從夏四月領軍前來旱平川,他已經與漢軍對峙兩個月了。
被大司馬曹真稱為“魏之大患”的疤璞,在後續兵馬趕到後,也同樣沒有膽敢強攻他的軍營,亦或者是鸇陰塞。
每日盡是玩些不上台面的小把戲。
如遣兵前來軍營前辱罵邀戰。
如每每到了夜裡,便遣兵馬來大作金鼓,佯裝偷營擾士卒歇息。
亦或者是,常遣兩三校兵馬橫插入他軍營與鸇陰塞的中間,作勢斷掉二者的連通,讓軍士生出孤立無援的慌張。
等等。
對此,魏平皆不做理會。
堅持著不敗便是有功的觀念,每日安之若素的在營寨哨塔上,坐看逆蜀平北將軍的將旗,期待著他黔驢技窮。
而且,他馬上就可以退入鸇陰塞內駐守了。
因為至多再過一個月,逆蜀便會自動退兵歸去。
旱平川,顧名思義,乃是乾旱的平川之地。
在這片平川上,表面是一層薄薄的沙土,沒有高大的樹木,連野火燒不盡的野草都沒有幾叢;沒有溪流,掘井亦無水。唯一不乾旱的時節,便是四月末至七月初時的雨水,在平川上形成涓涓“沙河”。
魏平便是基於此,打算待到夏六月結束了,平川上的季節性沙河消失了,便將漢軍放入旱平川來。
讓他們受困於水源,知難而退。
因為旱平川的大河畔,土質松軟、多為流沙。
並不是很好的落營之地——
扎入土中的木樁或支柱,稍微用力一推便傾斜或倒地了;連用輜車與武鋼車構築防線,也會因為車輪陷入沙土中,成為臨陣時的累贅。
漢軍若是在大河畔落營,就沒有堅固的營寨作為士卒依托,無法保障夜裡被襲。
但若是不在大河畔落下營寨,他們又會面臨取水的困難。
在炙熱的夏季,七八千人馬的飲用水,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況且,魏平軍中有兩千騎卒,絕不會放過漢軍取水時來騷擾的機會。
漢軍每日光取水就要消耗大量精力,又談何進攻城塞呢?
如此取舍兩難,漢軍屆時應該就會退兵了。
畢竟,進攻鸇陰塞,若是錯過了雨水季節,就只能等待大河河面冰封的冬季,才能前來強渡作戰了。
而魏平並不擔心冬季。
作為隨著曹真征伐十數年的心腹將領,他早就私下得知了,曹真會在冬季從祖歷進攻隴右的打算。
到了那個時候,漢軍哪還會逗留在旱平川!
嗯.
就是不知,屆時大司馬是否會允許,我請命隨軍攻伐隴右?
昔日蕭關大疫,不僅讓我本部士卒死傷殆盡,亦讓我不戰而敗顏面盡失,淪為軍中笑柄!
若不將彼疤璞手刃,焉能消心頭之氣邪!
筆直站立在營寨哨塔上的魏平,披著紅透半邊天的晚霞,眺望著遠處漢軍營飄揚的“鄭”字旌旗,心中自言語。
雙眸中的恨意,也炙熱無比。
只不過,他想隨征隴右的寄望,注定了無法實現。
因為漢蕩寇將軍、護羌校尉薑維,在鄭璞及關興等人的望眼欲穿中,終於領軍趕到了。
然也,薑維失期了。
在原本的計劃中,薑維是要在夏五月初趕到的。
最遲,也得是五月下旬。
這是由他軍中的糧秣而定。
繞後奇襲,倍道而行,不可能攜帶太多糧秣。從四月便開始進軍的他,如果不能在五月末趕到,糧秣便會耗盡,兵自潰敗!
而且在路途上花費的時間越多,就越容易被魏軍發覺行蹤。
只不過,在大自然面前,人力總是渺小的。
薑維領軍繞後,最大阻礙竟然不是被魏軍發現的危險,而是來自上蒼的不作美。
卻說,在去歲丞相諸葛亮與鄭璞定下謀劃後,薑維便在第一時間便得知了自身的重任。對擔任這種“稍有不慎便全軍覆沒”的調度,他沒有退縮,反而慷慨豪壯的當場應諾,欣然領命而去。
他心中一直戰戰兢兢:自身是降人。
哪怕是昔日千裡奔襲,將參狼種羌殘部滅了以及逼迫化外白馬羌投降後,他依舊沒有放下這層憂慮。
畢竟那是他自主追擊的,而不是丞相的調度。
從入漢至今,他還沒有真正被授予獨當一面的職責。
丞相是對他讚譽有加、軍中同僚對他很友善沒錯,但他心中始終期待著,自身能迎來被徹底信任與器重的舉措。
如今,他等到了!
繞後襲擊鸇陰塞,雖九死一生,但意義非凡!
這是大漢動用了近十萬大軍,為他創造一擊必殺的機會!
也是關乎著大漢的國運,能否攻佔涼州的成敗之舉!
這種職責,丞相交予他了。
大漢年輕一輩最傑出的將領、備受天子劉禪與丞相器重的鄭璞,力薦他擔當重任!
從上到下,大漢都信任了他,都認可他是“涼州上士”!
且若是功成,他的名聲將傳揚天下。
哪怕是後人修史的時候,都不會吝嗇筆墨,給此戰給他重重添一筆!
如此,夫複何求!
這讓他覺得熱血沸騰,願意為大漢百死而不悔。
亦行動迅速。
春三月初,他挑選了當煎、牢姐、白馬等種羌部落的精銳畢,與本部合計萬人。
春三月末,他領軍從湟水河谷出塞,途經西海至大通河下遊,進入臣服於大漢的匈奴支部首領治無戴、白虎文的棲息地。
夏四月初,他遣了大量遊騎斥候,從支流小河谷進入烏亭逆水(莊浪河)河谷,打探魏軍的駐地,以及河谷中羌胡部落的活動范圍。
夏四月下旬,他椎牛饗將士,誓師出發。
一開始,走偏僻的羊腸小道進入烏亭逆水河谷很順利,但很快他便迎來了挑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