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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臣》第193章 綢繆
  第193章 綢繆
  公元232年。

  漢建興十年,魏太和六年。

  春三月末,從高山上融化的雪水與毛毛春雨滋潤了大地,讓綠意愜意染滿了田野和丘陵。當一陣春風拂摸而過,便蕩漾著水珠,搖曳著陽光的七彩斑斕。

  金城郡大河兩岸,阡陌交通的田畝裡,許多屯田的佃戶及羌胡俘虜已經揚起了鞭子,嘴上打著呼哨,努力驅趕牛馬在春耕。

  步履緩緩的郭淮,帶著郡內僚佐巡視春耕狀況。

  駐軍驟多以及榆中縣外部不少牧場被漢軍佔據,各縣耕耘收獲的多寡,將決定未來戰事的勝負。他身為節製涼州戰事的督將,容不得半點疏忽。

  然也,他被雒陽廟堂升遷為鎮西將軍。

  不出意外的,夏侯儒以戰敗被征調歸朝廷,任清貴之職。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此生都不會再掌兵權了。

  這也意味著魏國元勳的夏侯氏,自此再無重號將軍。

  有機會再續門楣的榮光,不是如今在安定郡掌軍的夏侯霸,亦不是故征南大將軍夏侯尚之子夏侯玄。

  夏侯霸因為右扶風陽城野外之戰,讓天子曹叡覺得無有其父之風。

  而夏侯玄,則是被曹叡記恨了。

  初,魏國關東豪族世家推動“棄涼州”的言論,曹叡為了遏製此心,便殺雞儆猴的將夏侯玄、諸葛誕等人罷黜。但夏侯玄終究功勳之後,又是大司馬曹真的外甥。

  不管是為了安撫曹真,還是不讓魏國其他功勳寒心,沒多久曹叡又尋了其他理由將夏侯玄複起,官複原職。

  但夏侯玄作死。

  他是夏侯家的第三代,生來便是榮華富貴,在別人的奉承中長大。

  也染上了許多不好的習慣。

  譬如,明明是將門之後,不思熟讀兵法好他日為國領軍征伐,竟然熱衷於豪族世家那套慕虛名那套。

  平日裡嘗以名士自居,以門第取人。

  曹叡的皇后毛氏,乃河內人,家世門第不高。

  夏侯玄官複原職後,曾經入宮禁內,與皇后之弟毛曾並坐,於席間鄙夷毛曾出身粗鄙,不悅形之於色。

  天子曹叡得聞後,深恨之,乃將之左遷為食俸六百石的羽林監。

  此意味著,終曹叡在位,夏侯玄都不可能受到重用了。

  能再複夏侯氏榮光的,唯有故大將軍夏侯惇之孫,如今在揚州的夏侯獻。

  他因為領著百余虎豹騎護衛典農校尉、加侍中胡質主事揚州畫地屯田時,任事勤勉,且能以身份周旋各方豪族的矛盾,備受滿寵及揚州刺史王凌的稱讚。

  亦因而得到了天子曹叡的器異。

  乃改職為建武將軍,授兵五千,隸屬於征東將軍滿寵麾下。

  建武將軍乃是夏侯惇曾經的官職。

  曹叡此舉意圖很明顯,冀望著夏侯獻能在滿寵的提點下,有朝一日可成才,再續家門督帥之名。

  自然,此些事與遠在涼州的郭淮無關。

  他就記得夏侯儒接到詔令時,盡管早有準備,但仍舊滿臉的惆悵與萎靡。

  仿佛一下子被歲月壓彎了腰。

  不過,兩人交接虎符時,夏侯儒還是勉勵了他一番,聲稱涼州可否能守全在他身上了。還給他留下了一絲助力——離開前,還將戰死的心腹部將王祕的一名小妾贈給了他。

  那時,郭淮詫異莫名,也連聲回絕。

  出身並州名門的他,對這種事情並不陌生,但他個人很排斥。

  而且如今正值帥厲將士用命之時,他哪還有這份心思?
  但夏侯儒卻沒有收回好意,只是擺了擺手,扔下“待見了那小妾,伯濟便知我之意矣”這句話,便馳馬離去。

  讓郭淮心中更加詫異。

  待轉去見了那小妾後,才知道了夏侯儒所指。

  因為王祕那小妾竟是羌人!
  心有所悟後,郭淮也開始暗中布局。

  至於涼州的守備兵力,在關中的曹真表請魏平複將軍之職,領著一萬五千人繞道來武威郡駐扎,充當他的後援。

  這是魏國最後支援涼州的兵馬。

  無論戰事如何,都不可能再調遣兵力來了。

  因為曹真不可能讓關中兵力空虛,被大漢所趁。

  而且涼州已經收不上多少糧秣賦稅,也無法養活太多步騎。

  不過,郭淮對此,沒有多少擔憂。

  若是僅是防禦的話,金城郡佔了地利,漢軍想攻下來沒那麽容易。如果將軍魏平能震得住河西走廊的豪右,不讓讓他分心的話。

  對,涼州人心比以往更散了。

  連昔日效忠於魏國、沒有割據之心的僚佐,都告老歸隱了。

  乃是龐淯與楊豐。

  當夏侯儒下令放棄西平郡時,他還趁機將湟水河谷的燒當等五個種羌殺戮了一番,奪無數輜重及人口而歸。

  這讓龐淯與楊豐對魏國失去了效忠之心。

  他們二人所秉持的信念乃是義。

  龐淯不必說,有伏劍之節,備受羌胡部落首領信賴。

  但當那些羌胡首領信任他之時,魏國卻刀刃相向,讓他成為了無信之徒。

  而楊豐同樣如此。

  早年河右大擾時,湟水河谷的羌人部落還曾經借給了他千余騎征戰,這份恩情他不曾忘卻;但現在魏國對羌人部落不宣而戰,他也無有顏面再任職。

  是故,二人歸來金城郡後,便掛印聯袂而去。

  郭淮連挽留的言語都說不出口。

  畢竟,就是他密令將軍郝昭對羌人部落不宣而戰的。

  連涼州刺史楊阜,都挽留不住。

  “使君舊日驅馬超,何也?”

  二人途徑武威歸鄉裡酒泉郡時,得到消息的楊阜前來挽留,龐淯便用此言反問之。

  讓楊阜無言以對。一聲長長的歎息後,不再言其他,只是驅馬他們同行了十余裡,權當是送別。

  威信甚著的他們,掛印棄官而去,給魏國帶來很不好的影響。

  至少,河西走廊的豪右離心加劇。

  其他羌胡部落更不用說,是不會對魏國兩周的駐軍再信任了,更不會出兵一起抵禦漢軍的來襲。

  但郭淮並沒有後悔先前的決定。

  他讓將軍郝昭攻打的幾個種羌部落,本來就是心懷二意,以後也必然會成為漢軍的幫凶!

  先將之攻殺,乃是減少日後的威脅。

  順便給其他羌人部落示威——魏軍雖然敗於漢軍,但想滅了他們部落,易如反掌!
  讓他們日後想幫漢軍來攻之前,也要好好思量一番後果。

  而且楊豐離去後,四千有余的湟中義從並沒有散去。

  那些羌人應募為義從時,夏侯儒將他們的家眷安置在金城郡內。

  有家眷的牽絆,他們也不敢離去。

  此也算是一種幸運了吧。

  郭淮接手涼州督戰之權後,便讓將軍郝昭守衛榆中縣桑園峽、將軍賈栩繼續守備四望峽、龐會領本部駐守令居縣,自己領軍屯在枝陽縣。

  因為原先王祕的羌人小妾,出身的部落就在枝陽。

  恰好,他的細作也探到了,漢驃騎將軍李嚴因為戰功太寡而心意難平,正在帥歷士卒,對金城郡虎視眈眈。

  天水郡,冀縣落門聚。

  隨著西平郡的歸屬變成大漢,讓隴右之地成為了蜀地豪族眼中的寶地。

  無需朝廷給出政策誘惑,他們便自發分小宗前來購置土地落戶。

  絲綢之路,是繞不開隴右的。

  雖然如今河西四郡的豪右,因為馬岱與燒當羌王芒中襲擊的關系,已經不再收購巴蜀的茶葉及蜀錦;但對豪族們而言,丞相諸葛亮自從北伐以來,屢戰屢勝,他日將河西走廊奪回來也是可以預見的事。

  不過是等候數年的時間,他們能等得起。

  而且,剛好用這幾年的時間分戶來此地,夯實未來貿易的根基。

  不可避免的,作為絲綢之路西線的必經之路湟水河谷,其太守的人選,也迎來了所有人的矚目。

  隨著戰事結束後,丞相讓朝臣推選西平太守時,早些年以北伐等多種因數擰成利益共同體的各大派系,為了以後的絲路貿易,開始涇渭分明的推選著各自人選。

  荊襄系不必說,直接推選了駐軍在西平的廖化。

  作為荊州沔南豪族出身的他,無論資歷還能力,都滿足任職太守的條件。且他先前任職過陰平太守,對安撫羌胡部落很有經驗,算是無可挑剔的人選。

  幾乎融入荊襄系的東州士,因為李嚴成為攻伐涼州的督帥,也開始有心思複蘇。

  他們推選的乃是南陽人杜祺。

  與如今漢中太守呂乂、劉幹同是故相府長史王連征辟的故吏,官聲皆不錯。

  而益州系最早推舉的人,乃是相府掾的姚伷。

  但因為剛好姚伷遷為相府參軍的任命剛下來,便轉為推舉如今的汶山太守,蜀郡人何祗。理由同樣是何祗為人寬厚通濟,對安撫羌胡部落頗有經驗。

  唯有元從系沒有推舉人選。

  一心期待著克複中原的他們,無心理會這種利益糾葛。

  抑或者說,他們因為後輩子侄逐漸掌軍的乾系,沒必要去沾上這種事。

  鄭璞也沒有心情理會這種事。

  他的身份更加敏感。

  身為益州士人,與元從系成為姻親,而且家中小妹今年馬上就要與荊襄系的向存成親,無論站在哪一方都是吃力不討好。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何必去惹一身騷呢?
  況且,丞相對此事遲遲未決,孰人知道這裡面是不是其中牽扯著什麽?
  帶著看好戲的心情,鄭璞領軍歸來冀縣後,將各部兵馬安排妥當後,除了偶爾前去冀縣了解軍情外,便一直窩在落門聚盧家別院裡。

  年齒二十有七的他,即將迎來子嗣——小妾杜氏有身孕近兩個月了!
  這讓他欣喜莫名。

  已經納妾三年、成親近兩年的他,之前還隱隱懷疑自身可能有什麽隱疾呢!

  喜事臨門,他才沒有心思去理會那種爭權奪利的事。

  只不過,有些事情不是想避開就能避開的。

  任職成都令的兄長鄭彥,作書信來告知籌備小妹鄭嫣親事家常時,還順勢提了一嘴。

  聲稱蜀中豪族拜托與他,讓他請鄭璞也聯名聲援推舉何祗任職。

  因為益州豪族們請托說情的人,乃是已故恩師秦宓的子侄,他抹不開顏面,便讓鄭璞酌情一二。

  這讓鄭璞有些躊躇。

  他同樣記得秦宓曾經的提攜與兩家世交的情分。

  尤其是,以他如今的官職,以及丞相與天子劉禪對他親善,若是願意聲援的話,會讓何祗任職的希望大增。

  只是這與他的理念不和。

  他踏上仕途以來,便刻意避開了施政的職責。

  比如兼領著相府參軍的職位,但哪怕是得了閑暇,也從來沒有主動去署理相府事務;連已然升遷為相府後軍師的向朗,都以開玩笑的口吻戲說過他玩忽、在其位而不謀其政。

  自然,他是為了避嫌。

  既然已經掌兵權征伐了,有些權柄還是不要去碰的好。

  以免落了個貪權的口實。

  比如從北伐開始就兼領著相府司馬的魏延,都知道刻意避開這種事。哪怕是領漢陽太守之時,也只是對軍務上心,將施政之事悉數扔給長史(邊郡之丞為長史)。

  鄭璞再怎麽不濟,總不會連這種仕途常識都不知道吧!

  只是不好回絕秦府的請托。

  唉,人情世故,終究是避不開的。

  手執著魚竿垂釣小溪畔的鄭璞,不由心頭上一陣煩躁。

  北伐才剛剛有些起色,各方的謀利私心便開始現出端倪,真是鼠目寸光!

  或許說,丞相一直遲遲未決西平太守的人選,就是想著借此機會,看看各朝臣有哪些是重私利、有哪些是公允為國吧?

  鄭璞隱隱有所猜測。

  至於為何如此,乃是他近日知道,領騎兵駐守在漢陽郡的趙廣隻身歸去漢中郡了。

  今歲開春後,衛將軍趙雲便染疾了。

  且不見好轉,反而日漸沉重。

  唉,他終究年歲已高。

  同樣駐軍在漢中郡的丞相諸葛亮,特地去書信召趙廣歸漢中郡的。

  以免萬一,而留下遺憾.
  鄭璞便是居於此,猜測丞相是因為趙雲的病情日漸沉重,覺得老一輩朝廷僚佐慢慢凋零後,後輩之人難有了北伐中原的進取銳氣。

  因而因勢導利,趁著西平郡太守的利益糾葛,看看諸多朝臣的作態。

  畢竟,丞相自身都五旬有余了。

  有些事情總要提前綢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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