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7章 暫借
其實,孫權是有作書請大漢出兵東三郡策應一番了的。
唇齒相依嘛。
此番江東出兵決絕而戰,對巴蜀而言乃是極為利好的,怎麽說巴蜀也得示意下。
丞相在回信中慨然作諾。
隨後,令鎮守在漢中郡的左將軍吳懿,別遣了一支約莫八百的士卒,大張旗鼓順流而下,待看見魏軍得聞消息警戒了便歸來。
對,就是彰顯下存在感。
但足以對孫權要求的策應有所交代了。
因為順著沔水而下,漢軍只需一日便可臨東三郡的前哨洵口戍圍。魏軍只要看見大漢旌旗出黃金峽一次,便要日日夜夜嚴陣戒備著,以免萬一漢軍果真驅四五千士卒驟然殺來,他們連示警的機會都無有。
畢竟,先前就有過一次西城之戰了,而且魏興太守申儀與魏荊州從事州泰如今都成了大漢的臣僚了.
彼安敢不慎!
故而,得悉消息的長安守備夏侯玄,在遣人去問司馬懿是否要現今便領兵往上庸時,司馬懿陷入了好久的沉默。
是時,職為大將軍軍師的杜襲亦在側。
見司馬懿沉吟不語,便輕聲諫言了句,“都督,前日至的軍報有稱,天子已然發兗豫二州的郡兵往江夏安陸了。”
言外之意,乃是聲稱江夏戰事吃緊,容不得巴蜀從東三郡而來威逼南陽宛城。亦是在隱晦的表示,前番所有人的推斷都錯了:孫吳此番來犯,並不會輕易罷兵而去。
“嗯,我知矣。”
被打斷思緒的司馬懿,輕輕頷首。
旋即,不知是思及了什麽,倏然對杜襲莞爾而笑,“子緒早年客居荊州,不知今有雅興故地重遊否?”
嗯?
我在雍涼任事,何以言往荊州之理?
聞言,杜襲愕然。
待對上司馬懿似笑非笑的眼眸後,不由心有所悟。
以手指了指荊州的方向,試言道,“莫非,都督乃是將欲遣兵”
“然也!”
司馬懿拊掌而讚,笑道,“彼賊吳屢屢興兵來犯,今竟敢陳兵江夏小覷我魏國兵威,自是當令其折戟沉沙!子緒,我欲上奏天子,表請君為將、牛將軍為副,督領關中兩萬精銳往江夏助戰。”
牛將軍,乃是牛金。
先前是曹仁的部將,今已在司馬懿麾下任職多年,頗有勇力與將略,備受見重。
且他在荊州與淮右任職了許多年,對孫吳的戰術很熟悉。
言罷,司馬懿不等杜襲回復,便又緊著加了句,“但望子緒莫作推辭。關中備戰的諸多事務調度,子緒襄助甚多,亦明了我何故如此行事耳!”
確實,杜襲明了。
他亦是秉持著不可令逆蜀得以修生養息時機的主張。
因為對於魏國而言,此時的巴蜀已然比江東更具威脅了——江東雖國力更勝一籌,但巴蜀有四百年漢室積累的威望與人心
故而他也知道,司馬懿乃是為了不耽誤歲末關中全軍皆動的計劃,便打算以關中精銳長驅去江夏,合雒陽中軍之力將江夏的戰事速戰速決!
令孫吳一戰喪兵無數,未來數年內都不敢來犯!
如此,魏國便能安心的征伐逆蜀。
至於關中兩萬精銳先去江夏鏖戰,再趕回來關中備戰巴蜀,屆時是否會陷入師老兵疲、難以臨陣等不利,司馬懿顧不得了。
或說,他已然沒有更好的調度了。
天子曹叡既然將兗豫二州郡兵調往江夏,日後若戰事不順僵持,必然會從關中調兵去助戰。與其坐等不知哪一日詔令來,尚不如現在便自發表請出兵助戰,將關中兵出的時間製約在可控范圍內。
且一旦孫吳退兵,增援東三郡的關中兵力亦可以轉回來了。
“都督既有言,我敢不效命?”
須臾間便明了其中利弊的杜襲,拱手而答。
隴右,瓦亭川。
此地丘陵起伏、溝壑縱橫、梁峁交錯,並非是駐軍的好選擇。
但源於如今魏國唯有從高平城出兵來犯隴右,這片東可至蕭關、南可至街亭的高川便有了一座漢軍營寨塞道而落。
鎮守之軍,乃是受右將軍吳班節製的句扶部。
此刻,他正與鄭璞並肩緩緩行在山道中。
鄭璞乃是轉運糧秣而來的。在各部將率皆各司其職的時候,閑在冀縣的他便當仁不讓的操持些督糧秣之事。
而如今他要去的地方,乃是漢軍的葬地。
因為此地道路亦喚做蕭關道,他數次在此地督軍鏖戰,也數次親手安葬了許多戰死的袍澤。依著他的習慣,既然臨此地了,必不可免要前去墳塋前橫笛一曲。
“滴答~答~~”
伴著最後幾滴馬奶酒敲落在墳塋前的沙礫上,鄭璞將酒囊隨手扔給扈從乞牙厝,出聲招呼在不遠處怔怔看著遠方的句扶,“孝興,歸去了。”
性情慷慨果敢的句扶,最不耐這種感傷氣氛,故而在鄭璞橫笛時便離得遠了些。
“哦,好。”
應了聲,句扶身手矯健的從山石上躍下。
待走入山道彎拐處,回首亦望不見那些墳塋後,他方輕聲發問,“子瑾以為,此番逆魏兵擾河西,我部可有臨陣之時否?”
“呵~~”
早就習慣目睹生死的鄭璞,聞言不由輕笑了聲,作戲言道,“孝興乃是在此地駐守久了,便汲汲臨陣邪?”亦不等句扶作答,他便微微搖了搖頭,“河西戰事起,逆魏是否會遣兵來攻此地在於兩可之間。不過,依我來看,幾率不大吧。”
“唉”
不出意外,句扶頓時唉聲歎氣了起來。
他委實是許久沒有臨陣了。
自前番隨著丞相迎戰大舉來犯的曹真後,他便一直駐守在此地,百無聊賴的羨慕著鄭璞、關興與薑維等人在複涼州之戰中大放異彩。如今已然拉開序幕的河西之戰,他又無緣參與其中,如何不意興闌珊呢?
自然,他並非一直都無所事事。
逆魏郭淮督軍出擾隴右與祖厲城,他扼守之地乃首當其衝。
但丞相那時有命各部堅守即可。
且那郭淮並沒有來攻,僅是派遣數波斥候遠遠觀看一番便歸去了。
令他每每見了,總忍不住咬牙切齒:鼠輩郭淮!既不敢來戰,還出兵作甚!每日損耗的糧秣不作數麽?
求戰不得的他,竟是連對方損耗糧秣都操心上了
“孝興扼守此地,乃我軍重中之重也!可見丞相對孝興之信重,何故汲汲於求臨陣邪?再者,他日待我軍糧秣充足、騎兵組建得當,大舉兵入關中之時,孝興必然為催鋒前部也,何故急於一時?”
對這位生死之交心思了如指掌的鄭璞,見狀,便寬慰了幾句。
但不料,句扶聽罷更加沮喪。
從身後扈從取來水囊一頓牛飲後,方沒好氣的對鄭璞說道,“子瑾莫寬慰我了。我雖在此地,亦知軍中用度不足、糧秣堪憂等事。兵出關中,至快亦需五年之後吧?我還要在此地駐守五年,唉~~~”
鄭璞無言以對。
因為句扶所言半分無誤。
甚至,如若河西之戰持續太久,消耗大漢太多糧秣與拖延建立騎兵的時間,恐五年之後都無法兵臨關中。
所幸,句扶亦非那種滿腹酸氣之人。
沉默了少時,他便舒展眉目,將心中鬱鬱盡拋卻雲外,“許久未與子瑾謀面了,我營中有些士卒閑來獵得的野味,正好邀子瑾抵足而談。”
“好。”
聞言,鄭璞笑逐顏開。
倏然,又揚眉故作詫異而道,“噫!我藏在車中的機子酒,竟是被孝興發覺了?”
“哈哈哈~~詼啁豎夫!”
“彼此,彼此。哈哈哈~~~”
魚羊為鮮。
野羊本就鮮美,再佐之臘魚一同放在釜中燉爛,鹹甘之味嫋嫋洋溢在不大的軍帳中,不斷撩撥著鼻息,令人不由口舌生津、食指大動。
圍坐的句扶與鄭璞卻沒有動竹箸,僅是偶爾拿起溫好的酒水斟一盞,言笑晏晏的敘著久別之情以及對河西戰事各抒己見。
一直待到暮色低垂,句扶隨手添加柴薪時,才嘟囔了句,“義弘為何遲遲未至?莫非他身為騎督,竟是迷途了不成!”
鄭璞亦不由側頭看看了軍帳外的暮色,隨口作答,“或是被他事耽擱”
話語未說完,卻見一個雄壯無比的將率恰好出現軍帳前。
來的正是驍騎將軍趙廣。
笑吟吟的拱手作了一禮,嘴上卻是打趣著,“背後議人者,非君子也!”
邊說,邊大步近前,徑直坐在為他預留的席位上,撈起酒盞一飲而盡,才感慨道,“許久未見子瑾了,亦是許久未嘗此機子酒之味了。”
確實,趙廣已然許久未露面在眾人前了。
與句扶同,督領三千騎兵的他駐地在關川河一帶,職責乃是護鸇陰-祖厲-隴右三地的聯通與絲路商賈周全,以及警戒烏水(清水河)河谷的敵情。譬如魏國郭淮部兵出高平城後,並沒有對漢軍各處戍圍試探攻擊,便是趙廣一直督騎躡足在側,令他不敢擅動。
自然,趙廣亦許久沒有臨陣了。
但他比句扶幸運了些。
鄭璞轉運糧秣與句扶部,順勢遣人去尋他來,乃是因為丞相有口信與他。
已然趕去武威郡督領河西戰事的魏延,前些時日作書信來與丞相,打算暫借趙廣一用。
對,僅是暫借一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