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弓曰落日，箭可穿雲

  骷髏旅帥見眼前三騎當中那人錦衣蟒袍，鶴發紅唇。明明身形像極男人，但一張臉卻又像極女人。

  骷髏旅帥心念電轉已經知曉眼前這人是誰了，連忙抱拳大聲道：“連將軍帳下旅帥張衡參見魏千歲！”

  魏千歲眯起了眼，端坐馬背之上居高臨下看著張衡，道：“張將軍，你認識我？”

  張衡依然沒有抬頭，道：“早聞魏千歲大名如雷貫耳，不想今日有幸得見！”

  陰柔得讓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又從馬背上那魏千歲口中再次響起，“張將軍設此路障不知所為何來？”

  “回千歲，我家連公子傳令讓我等在此緝拿殺人凶犯！”

  “難道六扇戶的人都死絕了？緝拿凶犯竟然驚動了連公子的大駕？”

  張衡道：“千歲大人，方圓百裡之內的六扇門高手據說昨天都被柳太守調進廬州城保護高太傅去了，而且在悅來客棧外站了一天一夜，聽說現今都在悅來客棧休息呢。我身後便有三名捕快，不過他們明確說，以他們三人實力根本無法攔截凶犯，因此強烈要求我等在此協助。”

  魏千歲瞳孔收縮，心中殺機一閃，好大的狗膽！話裡有話啊這是！
  表面卻不動聲色，“不知道張將軍欲拿之凶犯是何方神聖啊？竟然值得你們如此勞師動眾？”

  張衡依然不卑不亢，“關於此次行動，連小將軍命我等一切聽憑袁將軍號令，袁將軍隻叫我等在此按兵不動，守株待兔，卻未提凶犯姓名。”

  “哦。張將軍，麻煩你通報袁將軍一聲，就說高太傅奉旨回京，路過此地，還請袁將軍能高抬貴手準予放行。”

  “請千歲稍等，末將去去就來。”一抱拳轉身就走。

  魏千歲心道：“連公子雖然封了將軍銜，但大家都知道這只是皇上彰顯對連大將軍的恩典，將軍銜有名無實，平時根本不在軍前效力，這次卻帶兵深入內地，以他的城府不可能不知道茲事體大！此次必然也是奉召行事，只不過為什麽他卻偏偏做得像假公濟私的樣子？難道是想引人上鉤？真是壞得很啊！”他認為連城是奉召帶兵，卻假裝擅自帶兵，如果連將軍的政敵發現了必然要去告發連城私自調兵，然後事情鬧大，連城再祭出聖旨，反告他們一個誣陷之罪。但事實是否如此魏千歲也不敢確定。

  半晌，張衡回來，對魏千歲道：“回千歲，袁將軍說凶手是一個青衫少年，此人應該就在高先生身邊，如果魏千歲能將此人交出來我們立馬放行。”

  魏千歲一張白臉越發陰沉。

  “張將軍，聽你那意思是如果我們不交出那少年，你們就不打算放我們過去了？”

  張衡低頭不語，算是默認。

  魏千歲嘿嘿一陣冷笑，“高先生奉召回京，為保高先生安全皇帝特賜我先斬後奏之權！高先生若是有個閃失，張將軍，你可莫怪咱家無禮！”

  張衡終究位卑言輕，面對魏千歲的高壓氣勢到底定力不足，忙道：“我等也是奉命行事，還望千歲海涵。”

  魏千歲不動聲色，“捉拿區區一個青衫少年，竟然也能驚動皇上？”

  看了一下四周，張衡輕聲道：“千歲，實不相瞞，捉拿少年並不是皇上的旨意，但是皇上確實下了一道聖旨，讓我們追查衛將軍的死因，連大將軍有令，但凡有嫌疑之人，一律先捉拿歸案再說！我們這一組是跟連公子的，昨天接到線報，說這青衫少年來歷不明，身手不凡，嫌疑極大。”

  魏千歲道：“哦，原來如此。袁將軍可在？”

  張衡道：“袁將軍不在此，他在百裡之外的大營。他命我統領三旅之兵前來設卡。”

  魏千歲道：“你身後方陣中那個未穿鎧甲卻身背箭囊的青年是誰？看著很眼熟！”

  張衡頭也不回，道：“哦，那是袁將軍的朋友，常二公子。”

  魏千歲眯著眼睛，心下冷笑，不管你那聖旨是真是假，尋找殺害衛將軍的凶手這事是真是假，常二想攔下鳳九霄公報私仇絕對是真！想必線報也是這常二公子提供的！
  假公濟私到我的頭上了！

  魏千歲雖然氣憤，但絕不會流露出半分不滿。自己能爬到今天這個地位，除了各種機緣巧合之外，更多的則是步步為營、忍辱負重、精心算計！豈能因一個小小的袁督尉而亂了方寸！好，既然交出鳳九霄就能解決問題，那就交出好了。

  “你回去稟報袁將軍，我們馬上交出那少年。”

  “末將得令！”

  二人各自回營。

  魏千歲與眾人一說，三位世兄頓時暴跳如雷，大罵連城不是個東西。高先生也是頗為不滿，這分明是不把老夫看在眼裡啊！自打衛將軍不幸遇難之後，皇上對連大將軍的器重更是無以複加，連他的兒子、外甥都跟著加官進爵。一時間可謂權傾天下、如日中天！這連大將軍到是低調如初，可是手下的蝦兵蟹將們驟然得勢之後，可沒有連將軍的定力，幾乎都是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囂張跋扈得很啊！

  一個小小的督尉就敢借故攔截堂堂太傅馬車！

  魏千歲道：“既然他們只要鳳公子，那麽我們就讓鳳公子留下，等高先生過去以後，我們再回來接應鳳公子。”

  鳳九霄道：“也只能如此。否則我朝數百官兵決戰於此，豈不成了千古奇聞。”

  眾人議定後，鳳九霄跨上一匹駿馬，率先走在隊伍最前面。待行至與西北軍一箭之遙時，鳳九霄大聲道：“我就是鳳九霄，麻煩你們先讓高先生過去！”

  張衡已經出列，他仔細看了看那青衫少年，大聲道：“我若放高先生過去了，你卻跑了怎麽辦？”

  鳳九霄一臉無奈：“你這個人的腦袋是不是有毛病？我若現在就跑了，你放不放高先生過去？”

  張衡聳然一驚，險些嚇出一身冷汗。自己突然有些明白了些什麽。

  連公子當時好像囑咐過自己，說高太傅可能也在附近一帶，而且身邊至少有三百官兵，千萬要約束好手下將士，不要發生衝突。後來袁公子隻說在此設卡，並未說過不讓高太傅通行，都是那常公子一直傳話，“不交人不放行”就是他攛掇的，看來這次行動與那常公子脫不了乾系！只不過袁公子這麽聰明的人怎麽就心甘情願被人利用呢？張衡人粗可心不粗，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一抬手，示意放行。當車隊通過關卡時，賈世兄、甄世兄、史世兄三人在馬上冷冷地掃視著路兩邊號稱虎狼之師的連字旗下的西北兵，心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等著！

  魏千歲則坐在車裡，他實在也不願再見到這些人。簡直是奇恥大辱！若不是顧慮高先生的安危以及皇帝的臉面，以三百甲對陣兩百甲，還不碾壓得他們渣都不剩？

  當最後一名官兵通過鹿砦時，鳳九霄翻身下馬。他已經知道常二在前面等著他了。

  他突然很同情常二。

  常二雖然名振武林，聲勢直逼武林四公子，可惜單就今天他這一手，注定他難有更大的突破。

  鳳九霄心中越發看不起這個常二公子。想留下我就直說嘛，何必把水攪得這麽混，讓這麽多不相乾的人卷進來？看來常二還真是個變態，不能以常人度之。連他自己的朋友袁公子也要拉下水，這真不是一般人能乾得出來的。他這一手“不交人不放行”，絕對讓高太傅和連將軍結成死仇！關鍵圖的什麽呢？就因為袁紫珊拒絕了你？你可以衝我啊？這下可好，高太傅、魏千歲、三世兄、十大不良人高手固然心生不滿，就連袁公子甚至連公子、連大將軍這些人都被利用了，這一手借刀殺人果然玩得漂亮！可惜魏千歲寧可忍氣吞聲、退避三舍也不與西北兵直接火拚，這把陰火硬是沒被點著。否則近數百官軍自相殘殺，絕對是本朝天大的笑話！
  距鹿砦還有一百五十步時，那群西北兵突然開始行動，撤掉鹿砦，清理路障，然後列隊撤退，不消片刻走得乾乾淨淨。

  如狼似虎，來去如風。

  只剩下一人。

  身高八尺，長發披肩。身背箭囊，手持長弓，虎皮背心，犀牛皮靴。

  弓名落日，箭可穿雲。

  常二公子是也！

  常二長眉星目，本也算英俊，可惜一個鷹鉤鼻破了面相，一臉陰鷙凶狠之氣，讓人望而生畏。

  鳳九霄繼續緩步前行。

  常二公子亦是緩步前行。

  兩人越走越近，最終雙方走到相距一百步時，不約而同停下腳步。

  常二公子見鳳九霄身材修長，年紀不過十六七左右，一身青衫文質彬彬，怎麽看也看不出這少年竟然能一指劈開綠袍老怪！
  常二道：“你就是鳳九霄？”

  鳳九霄雲淡風輕，“不錯。你就是常家二公子常泰來？”

  常二道：“正是。”

  鳳九霄道：“你的來意我已經知道，請出箭！”

  常二未料到鳳九霄如此直接，他卻沒有急於出手，問道：“袁姑娘到底喜歡你哪一點呢？個子沒我高，長得沒我帥，論家世你也不行，怎麽就會看上你呢？”

  鳳九霄冷笑道：“你怎麽知道我家世不如你呢？”

  常二輕蔑地說道：“你不會告訴我，衡陽街頭一個風餐露宿的小乞丐，家世比我太原第一世家還要了不起吧？”

  鳳九霄壓抑了很久的殺氣忽然一閃而逝。

  深淵的惡龍竟然險些被喚醒。

  鳳九霄暗忖：難道是因為袁紫珊的緣故？我這是在吃醋嗎？這可不是好現象！
  常二道：“你可聽過穿雲箭？”

  鳳九霄：“弓曰落日，箭可穿雲。都說常二公子手中一把落日神弓，可射出穿雲裂石之箭。弓強一千五百石。常二公子是常家近年來的射箭奇才，膂力冠絕當世，能連續射出十枝穿雲箭！破了上代箭神連射七枝穿雲箭的記錄。”

  常二道：“看來最了解你的人永遠是你的敵人，這句話非常有道理。不過我還是想糾正你一點，弓強一千七百石！”

  鳳九霄心中一懍。

  普通軍士能挽三百石的強弓秒己不錯，挽五百石強弓便可稱個中高手，江湖中能挽一千石強弓的本就已經寥寥無幾，即使算上三大箭術世家，能挽一千五百旦的人更是鳳毛麟角，萬中無一。常二居然能挽一千七百石，以挽弓膂力來講，他若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

  常二道：“都說你內力深厚，已經達到凝氣成勁的地步，通常內力達到這種境界身體也能接近金剛不壞之身。我的穿雲箭專門克制先天罡氣，哈哈。武林中練成金鍾罩、鐵布衫的不在少數，我見一個就殺一個，到今天至少已經殺了十七個！”

  鳳九霄冷冷地道：“全都被你用箭射殺的？”

  常二道：“當然！射殺這些有橫練功夫的高手遠比射殺普通高手要過癮。”說罷似乎回味起某次獵殺，竟然縱聲狂笑！
  鳳九霄道：“果然是變態。”

  常二猛然收斂笑容，一臉猙獰，陰陰一笑，“你說什麽？”

  鳳九霄一本正經地一字一頓地道：“我、剛、才、說、你、是、個、變、態！”

  常二獰笑道：“你去死吧！”

  舉弓，抽箭，引弦，射出，一氣呵成！
  不僅一氣呵成，更是渾然天成！

  鳳九霄對他的每一個動作都看得無比清晰，握弓的位置，抬弓的速度，腳步的站位，引弦的角度，甚至羽箭在空中可能要飛行的軌跡他都已經預估了一遍。不曾想剛見常二引弦，那一箭竟已射至面門！
  毫無征兆。

  一箭飛來。

  電光火石之間鳳九霄慌忙閃頭，箭羽貼面劃過，火辣辣的疼痛瞬間襲上臉龐。所幸真氣流轉護住皮膚，箭羽激蕩的勁氣雖然拂面生疼，卻未留下傷痕。否則第一箭就被破了相！

  鳳九霄心頭不禁怒火中燒。

  這一箭果然厲害！
  剛才也怪自己大意了。他剛才其實想來一招“指夾飛箭”，要從氣勢上徹底碾壓常二，沒曾想自己險些偷雞不成蝕把米！

  腳下向前移動，一步，兩步，越來越快！
  常二心頭亦是驚駭莫名！

  以往一箭就可洞穿他人咽喉！今天他已經收起輕敵之心，不再局限隻射咽喉，此箭直取鳳九霄面門！射中的可能性本應更大才是！
  沒想到竟被這小子躲過去了！

  還是輕敵了！
  必須一擊絕殺！否則後患無窮！
  舉弓！

  連抽五箭！

  引弦！

  第一箭射出！引弦！

  第二箭射出！引弦！

  連珠五箭快如電光火石，通常別人只看到五箭齊發，卻不知道其實是五箭連發！只因動作太快！

  連環五箭第一箭射出時鳳九霄已經欺近八十步！第二箭射出時雙方只剩三十步！

  穿雲箭，勢不可擋！

  所以不擋！
  被連環第一箭洞穿左肋下衣角，第二箭洞穿右袖，第三箭堪堪離弦，望著鳳九霄那張越來越近的臉，在那一刹那，常二忽然間有種錯覺，

  發現整個世界似乎時間靜止了，所有動作突然變得緩慢，只見鳳九霄緩慢的拔出了一柄短刀，自己那連環第三箭即將射中鳳九霄的左胸，鳳九霄一刀將羽箭劈成兩半。自己第四箭剛要搭在弦上，將引未引，突覺胸口一涼。

  被映月寶刀切入胸膛的這一刹那，常二仿佛又清醒了，似乎整個世界的時間又恢復正常了，所有的動作又恢復原有速度了。

  常二道：“好快的步法，好快的刀！”

  鳳九霄道：“縮地成寸知不知道？血刀七式了不了解？”

  常二苦笑，噗地噴出一口鮮血，上氣不接下氣，兀自冷笑，“你，你，你武功再高，也只是個要飯的，要飯的！”

  鳳九霄輕輕貼近常二的耳朵說了幾句，然後靜靜地看著常二。

  常二瞪著鳳九霄，大聲喝道：“不可能！你怎麽可能是……”突然胸膛崩開，一團血霧炸出，常二瞪著眼睛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眼睛瞪得老大。

  死不瞑目。

  鳳九霄從他手中拾起那把號稱武林十大神兵之一的落日神弓，仔細端詳。入手極重，看著材質非金非鐵，聽說也是域外隕鐵打製，上面有兩個機括按鈕，輕輕一按，一把巨弓竟然折疊成三分之一大小，鳳九霄心道果然是好東西，收之。從箭囊裡抽出一枝羽箭，仔細看了看，果然被自己猜中，銅箭頭，竹箭杆，雁翎羽，只是普通之極的羽箭。有了落日弓，看來任何羽箭都可以射出“穿雲之勢”！
  瞧著常二的屍體，鳳九霄想了想，雖然常二嗜殺成性，但任其暴屍荒野也實在不妥，遂在路邊玉米地裡挖了一個大坑，將常二埋了。附近連棵樹都沒有，實在沒發立碑。隻好在坑的四周插了幾枝羽箭，為防止別人誤拔，將箭踏入地裡，隻留半寸露出地面。

  忙完後，剛騎上青驄馬，就聽遠處鐵蹄飛踐聲響。煙塵起處，當先一人鶴發童顏，烈焰紅唇，正是半男不女，豔絕京師的魏千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