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殺心
襄陽城南,漢水之東,有一鎮名為漢陰。這裡是水陸碼頭,繁華異常,以前設有驛站。從去年金軍攻破襄陽,商賈絕少,一時冷清下來。不過金軍攻破襄陽後迅速退走,此處未遭兵災。隨著北方南下的人增多,慢慢有了些重起的跡象。
漢陰鎮是唐朝詩人孟浩然的家鄉,留有許多遺跡,也曾多有文人騷客前來追吊。不過到了現在,遺跡大多消失,孟浩然的痕跡已經蕩然無存。
離鎮不遠,漢江邊上,有一大片院落,是本地一個大戶杜朝元的家。
這日一清早,就有幾個人搖搖擺擺行來。進了院子,一起向杜朝元行禮。
杜朝元道:“今日我殺了一口豬,宰了兩隻鵝,備下三壇酒,專請諸位兄弟。快快裡面坐,喝茶說些閑話。一會肉熟了,我們一起快活!”
眾人道謝,一起到了旁邊的一個草亭裡。裡面早坐了三個人,紛紛拱手行禮。
太陽高高升起來,又來了兩人,一起在草亭坐了。杜朝元吩咐閉了門,來到了草亭。向眾人拱手行禮道:“今日我備了些酒肉,請諸位兄弟。諸位莫要嫌棄簡陋,一定要盡歡而散!”
眾人紛紛道不敢,請杜朝元坐了下來。
杜朝元落座。看了看眾人道:“今日原本還請了吳順、曹應、丘朋樹三人,卻沒有來。想來他們是看我不似往日,有些嫌棄了。”
一個戴著荷葉巾的粗壯漢子高聲道:“那三人都是沒眼光的,膽子又小,理他們做什麽!”
杜朝元道:“不能這麽說。漢陰這個地方,我們一起發財,現在缺了誰都不好。不過,他們三人不來也就算了。只要我們發了財,他們不要眼饞就好!”
眾人一起哄然稱是。嘈嘈雜雜,說些閑話。
不多時,肉煮熟了上來。杜朝元打開了酒壇,給每個人倒滿了酒。
舉起酒碗,杜朝元道:“我們兄弟同心,世事沒有不成的道理!且飲了這碗酒,商量事情!”
眾人哄然叫好。一起舉起酒碗,仰頭一飲而下。
放下酒碗,眾人吃了一氣肉。又喝兩碗,都有些酒勁上來了。
杜朝元這才道:“自從去年冬天,汝州一個什麽叫楊進的好漢來,知府棄城而去,我們的日子便一天不如一天。新來的王觀察,是個不知民間疾苦的。到襄陽不久,便就革了以前的各種雜稅,隻讓種地的百姓出糧,這如何能行?官府收不到錢,怎麽給官兵發錢?這樣是斷然不行的!”
先前發聲的粗壯漢子道:“這且罷了,自有種地的人與官府鬧。更加要命的是,現在的商稅跟以前的收法不一樣,而且不用我們這些牙子、攬頭了。這豈不是斷了我們的生路?”
這漢子名為於江,是漢江上的魚牙子,專一管著漢陰鎮的漁市。此地不只漢江,周圍湖泊眾多,魚蝦出產的極多。作為魚牙子,於江掌管著周圍多少漁戶的身家性命。王宵獵到了之後,從汝州調了許多人過來,下令取消行會。不僅是魚牙,各種牙人基本都失了飯碗。
杜朝元歎了口氣:“何止是你,今日在這裡的,哪個不是沒了飯碗?這個王觀察,初到地方便如此大鬧,全然不管我們這些百姓,如何能行?這樣下去,不只是我們,整個襄陽府,不知道有多少人不能養家糊口!你們看,我如此大的家業,要如何支撐?”
眾人紛紛稱是。
杜朝元原來是此地的攬頭,權勢很大。平時鎮上有什麽大事,就連監鎮也要看杜朝元臉色。漢陰在商路上,商賈多,一年不知道收多少錢。
所謂攬頭,換一種後世熟悉的叫法,與包稅人有些相似。一處碼頭,一處渡口,或者是一處不太重要的商路,甚至一處草市,官府定一個稅額,由攬頭收稅。收的少了,不足稅額,攬頭自己墊上。如果收的多了,稅額之外就是攬頭所得。
能夠罷住一處地方,讓商賈不敢逃稅的,豈是平常人物?便如杜朝元,自己五個兒子,再加上數十莊客,在地方上是很強大的勢力。不管誰到襄陽做官,怎麽敢小瞧了他?
可王宵獵不同,他到了襄陽,首先收拾的就是杜朝元這些人。所有的專攔、攬頭,全部取消,由新來的公吏征稅。稅種減到極至,哪怕是商人,也只有兩三種。
杜朝元沒了攬頭職事,也就沒了來錢的門路,這麽大家業如何養活?憋了幾個月,終於忍不住。再不出手反擊,自己一輩子辛苦攢下的家業,就要被王宵獵搞沒了。
旁邊的潘虹五十余歲,身子瘦削,是漢陰當地的鵝、鴨市場牙頭。聽了杜朝元的話,歎口氣:“現在市面上賣鵝、鴨,不允我管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價錢漲了許多。如此下去,百姓吃不起了。我沒有杜員外這樣大的家業,可百姓吃不起鵝、鴨,又如何使得?”
眾人紛紛點頭,各自訴說著自己的辛苦。
今日到的,杜朝元、孟蒼、沈君明都是攔頭,只是管的地方不同。於江、潘虹、陳亦重、李前及孟盤石是各行業的牙人。往常時,除了監鎮,這些人就是漢陰鎮裡的頭面人物。王宵獵一來,這些人都沒了以前的職事,也就沒有了來錢的門路,無不恨得咬牙切齒。
飲了一碗酒,李前把酒碗重重砸在桌上。道:“我們這些人,許多職事都是歷代傳下來的。說句難聽的,好幾人家裡做這職事,比大宋還久遠!這個王觀察,仗著手裡有兵,奪我們衣食,如何忍得!幾位哥哥,我們若是沒有辦法,必然讓王觀察更加肆無忌憚。必想個辦法,讓他知道厲害!”
孟蒼歎口氣:“汝州來了兩個年輕人,現在鎮上管事,不知多麽張狂!現在一切事務,都要歸他們管。說讓誰做生意就做生意,說交多稅就交多稅,以前的監鎮都沒有如此大的權勢!”
沈君明道:“有什麽辦法?他們糾結了一群無賴之人在身邊,哪個敢不聽他們的?我們這些做慣了事的人,反而放到一邊,不來問一句。”
幾個七嘴八舌,訴說著對新政策的不滿。
杜朝元只是默默聽著,一邊飲酒,一邊想著心事。
約摸半個時辰,酒肉去了大半,人人都有酒意,說話愈加肆無忌憚。
一碗酒下肚,於江高聲道:“既是如此,我們不如進鎮裡去,把那兩個汝州人殺了!看看王觀察能從汝州派多少人到襄陽!他派來一個,我們便殺一個!派來一雙,就殺一雙!”
說到殺人,其余幾人不由都閉了嘴,齊刷刷看著於江。
於江怒道:“真娘賊,我們這些人的手裡,難道人命官司少嗎?殺兩個人,又有何難!”
一直不說話的杜朝元慢悠悠地道:“殺人不是小事,我們要從長計議。漢陰鎮裡,對我們來說兩個人實在不算什麽。不過,若是王觀察看重此事,那可就不好辦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