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閨閣出將軍
隔天,秦念西請了真人帶著道雲和道恆來診脈。
道恆是最早的時候為嚴冰把過脈的,來前曾細細為師傅和師兄講解了一番。
這算是秦念西回清風院之後,完全獨立行醫,診治的第一個重症婦人科病患。
嚴冰見得三人聯袂前來,知是秦念西慎重,想讓這三個如今天下醫者中的頂尖人物為自己把脈。便也不再多說,隻行禮道謝後任由三人一一為自己把脈。
三人診完脈,俱是表情輕松愉悅,太虛點頭道:“恭喜女施主,如今除稍羸弱,需靜養一段時日,可謂已經痊愈。”
又轉頭對秦念西道:“念丫頭這醫術如今已算小成,在這婦人病和驅毒上,已是我等所不能及,往後循序漸進即可,不可再如近日這般自苦!”
嚴冰點頭附和道:“真人所言極是,我看這丫頭為了我這病,都快魔怔了,這些日子都沒睡個好覺。可別是治好了我,累垮了她,那可叫我如何自處。”
秦念西有些不好意思道:“原是我太心急,往後必聽長輩吩咐,每日回歸如常。”
道恆笑道:“可不是,你最近不跟我一起出診,鬧得好幾個病患都怨我不帶攜童兒,快些與我回去看診。”
道雲卻插嘴道:“師兄我倒是極願帶攜這童兒,往後這童兒便交給我了,師傅您看可否。”
嚴冰在一旁隻眨眨眼看著仿佛事不關己的秦念西,太虛笑道:“走吧,莫要擾了施主休養。”
說著便帶著兩個徒弟直往外走,又叫了秦念西道:“念丫頭今日好生歇一日,明日到大殿看診。”
待得太虛師徒三人走後,嚴冰拉了秦念西坐到榻前道:“好孩子,嬸嬸謝謝你。”說著竟眼圈有些發紅。秦念西哪裡不知道,大宅門裡,女子無後,就算娘家再勢大,就算自己再厲害,也總是會心虛。
便笑著安慰道:“嬸嬸好好休養一段時日,便可下山了。往後生下了小弟弟,才算阿念功德圓滿。”
嚴冰點頭道:“阿念,嬸嬸知你,年紀雖小,卻是什麽都知道的。你待嬸嬸這份情義,嬸嬸會放在心中,永不會忘。”
秦念西望了望窗戶外頭響晴的豔陽天,吧嗒著小嘴兒道:“阿念今日被放了假,要去摘櫻桃吃,再不吃,就快沒了。”
那秦醫婆和王醫婆早已對秦念西心悅誠服,這會兒見到秦念西一臉小女兒狀,語氣中又帶著一絲猶疑,秦醫婆忙道:“姑娘快去吧,這陣子可是累壞了,有老婆子和王娘子在此,你隻管好好松快送快去。”
嚴冰揮了揮手對秦念西道:“嬸嬸必聽醫婆的話,你自放心去便是。”
秦念西看了兩人一眼,臉上泛出一絲可惜:“可惜嬸嬸只能在院裡等吃呢,等阿念吃飽了,給你捎一籃子回來哈!
嚴冰隻笑著搖頭道:“待楊梅熟了,嬸嬸帶你摘楊梅吃去。你快去吧,好好玩一日。”
秦念西倒是真心想放松一日,打著旋兒出了菡萏院,隻叫了沉香木香,催著趙嬤嬤,一陣風似的往櫻桃園去了。
天是響晴的,藍天白雲,微風吹過,讓本來心情就十分輕松雀躍的秦念西,心情更是無比舒暢。
秦念西近日因不去觀中,並未著道童那一身青。隻穿了一身淡藍色衣裙,頭髮在腦後隨意編了一個辮子,十分舒適。
沿路看見那銀杏長出了嫩綠的葉子,秦念西隻望了半日道:“待這銀杏結了果子,用鹽烤了吃,外翁一定會喜歡,還有真人和胡先生,肯定也喜歡。”
望見遠處荷塘裡,荷葉也長得蒼翠碧綠了,又吩咐沉香道:“等會兒回去的時候,記得采幾片荷葉,晚上想吃什麽就拿荷葉包著蒸,那味兒,香極了。”
沉香笑著對趙嬤嬤道:“嬤嬤你看,竟是像幾日沒吃過的,看見什麽想的都是吃。”
秦念西微笑著噘嘴道:“那當然,你這丫頭知道什麽,沒吃到想吃的,跟沒吃也沒多大區別。”
趙嬤嬤滿臉憐愛地看著自家姑娘難得的嬌俏模樣,點頭道:“嗯,那姑娘說說還有什麽想吃的,嬤嬤挨個兒讓她們給你做,省得你日日覺得沒吃飯。”
“嬤嬤壞,嬤嬤跟著沉香一起打趣我,哼,我等下摘了那樹頂上的甜果子,不給你們吃。”
木香卻道:“姑娘莫生氣,我給姑娘摘荷葉,這就去摘,等會兒拿荷葉墊在框裡,裝的櫻桃也香甜好吃些。”
幾個人直笑得前仰後合,小姑娘們爽朗的笑聲像鈴鐺般灑滿了安靜的院落,整個清風院頓時生機勃**來。
一路歡聲笑語,在水閣邊上消磨時光的六皇子聽了正著。
自那日診完脈之後,六皇子也一直未曾再得見秦念西。只聽說是菡萏院那個女病人,正是醫治到了關鍵時刻,今日卻突然見她出來了,又是歡聲笑語一片,想是那病人已經大安了。
六皇子在那水閣裡聽得分明,那小姑娘此時說話的聲音,都與和他們說話是不同的。往日裡,她總是一副冰冷漠然的語氣,盡管驅毒時,她比誰都緊張,可她的語氣依舊是那樣淡淡的,讓他以為,或許她就是那樣的。
可今日聽她說話,竟是那樣鮮活可愛,這才是一個小姑娘該有的樣子,六皇子心裡默默想著。
那日裡,六皇子和廣南王世子因秦念西有些不愉快之後,兩人便再也未曾說過這個話題。
廣南王世子也從未再像往日,經常把秦念西掛在嘴邊。
這幾日得了信,老太妃已經入了湘楚,六皇子便遣了廣南王世子迎到潯陽碼頭上去了。
六皇子聽得秦念西一行人說是要去摘櫻桃,便也不現身,只等她們笑鬧著走過去,再慢慢從水閣裡出來,晃晃悠悠跟著那聲音聽了一路。待到了櫻桃園,六皇子又繞了一圈,也不讓小廝跟著,從另一頭進了林子。
六皇子才進得去,就聽到兩個小丫頭喊道:“姑娘,快看那棵樹,那頂上的果子全紅了。”
“還有那棵,姑娘你摘了隻管往下丟,我們接著呢!”
就見得一個淡藍色的身影,在那樹頂上出沒。六皇子頓時有些失笑,也只有這丫頭想得出來,拿她那吃了不知道多少苦練出來的功夫,上樹摘果子吃。
這是六皇子第一次見秦念西穿著日常的衣裙,雖隔得有些遠,看不太真切,卻是像換了一個人。她悠悠閑閑在那樹上,似是一邊摘一邊吃,看得六皇子更是忍不住笑。
六皇子悠悠閑閑往秦念西那處走去,樹底下的丫頭婆子見了他連忙行禮,秦念西聽得動靜,正欲下來,六皇子卻笑道:“姑娘自便就是,我閑逛到此處,不想卻擾了姑娘摘果子。”
秦念西還是縱身下樹,規規矩矩行了禮,抬頭見得六皇子一改之前羸弱,帶著溫和笑容的臉上神采奕奕,便也笑道:“殿下氣色很好!”
往日裡不苟言笑的小丫頭,突然之間笑容溫和,那雙忽閃閃的大眼睛,笑容間微微眯起,紅潤的雙唇,嘴角微微揚起,兩個細細的酒窩若隱若現,六皇子有些失神,想說她今日這樣打扮很好看,又怕她羞惱,便故作輕松道:“姑娘要吃櫻桃,讓丫鬟婆子們采了送去便是,怎的自己動起手來?”
秦念西隻嘴唇再勾勾,加深了那個笑道:“那可不一樣,自己摘的,可比別人送來的吃著香甜。”
六皇子揚了揚眉毛道:“果真如此嗎?”
秦念西眨眨眼,頑皮道:“殿下若不信,可親自試試。”
說完隻望著六皇子,微微笑著。
這丫頭今日心情真是出奇的好,六皇子心裡想著,也不管她是何用意,便點頭笑道:“如此,我便試試,哪棵樹上姑娘還未去摘過?”
秦念西四顧望了望,指了指那棵最高的樹道:“那棵樹上果子太多了,我還沒去摘過。”
六皇子笑著點點頭道:“如此,我去替姑娘摘了,你們隻管在樹底下等著吃果子吧。”
趙嬤嬤看了秦念西一眼,秦念西隻搖頭示意無礙。便眼瞧著六皇子幾縱間上了那兩丈余高的大樹上,秦念西也不走開,便只等在樹下。
待得片刻功夫,那樹上的果子紛紛掉落在鋪好的布上。六皇子下來的時候只可惜道:“這果子真甜,好多都被鳥兒啄了。”
秦念西笑著看他面色微紅,卻一口氣未喘,便笑道:“是自己摘的特別甜!”
六皇子失笑道:“對,姑娘說得對,自己摘的果然要甜些!”
秦念西見目的已經達到,便笑著躬身行禮道:“殿下應是大安了,往後不必拘束,可以多活動活動了。多謝殿下摘的果子,民女這便告退了。”
六皇子這才知道,這丫頭讓自己上樹摘果子的目的,隻搖頭失笑道:“姑娘這大夫當得果然稱職,多謝!”
秦念西也不再言語,隻轉身便帶著丫頭婆子,和那幾籃子鮮嫩的櫻桃,悠悠閑閑地走了。
六皇子見她轉身就走,還是忍不住在後面開口道:“廣南王太妃已經到了潯陽,我讓崢哥兒去接了。”
秦念西聽得此話,腳步頓了在那裡,轉過身,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又了然。廣南王太妃此來,應是為了六皇子的傷。
六皇子此時已經走到秦念西面前,躬身道:“多謝姑娘不避嫌,替我治傷,讓我得以康健,讓長輩不為我揪心。”
秦念西知道,必是前頭治傷那些事,六皇子俱已打聽清楚,便笑著往側邊避了避才道:“民女已經說過,不過是盡醫家本分,殿下不必如此。太妃此來,算算時日,應是行程頗緊,不知身子可否安康?”
“可不是,因為我,竟勞動她老人家棄車騎馬,一路星夜兼程,若有個閃失,可叫我如何自處。”
“做長輩的都是這樣,見不得小輩受苦。等太妃來了,民女好好替她調養一番,應不妨事。不過太妃竟會騎馬?”秦念西邊好奇問著邊慢慢往前走。
六皇子見她一臉好奇,便笑著說道:“外祖母年輕時習得一身好武藝,曾在邊關帶兵打仗,外祖父武藝上都不及她。”
兩人邊走邊說,六皇子又細細把廣南王太妃年輕時的一些趣事,講給秦念西聽,見她像聽話本子一樣,十分感興趣,心裡卻想著,到底是小姑娘,老太妃這些往事,哪個小姑娘聽了都會覺得傳奇。
兩人直有說有笑走了一路,後頭趙嬤嬤和兩個丫頭,難得見秦念西如此愉悅地和不太熟的人聊天。
秦念西一路聽著廣南王太妃那些陳年舊事,一邊心裡想著,原來,老太妃極得皇家和滿朝文武敬重,並不單單只因為她那廣南王太妃的身份,更因為她作為一個世家大族女子,卻曾經為了家國天下,拋卻個人尊榮,血戰沙場。
秦念西正聽得入神,卻聽得六皇子道:“外祖母這樣的女子世所罕見,卻也肯定不止她一人。母后從小教導我,不可輕視天下女兒家,不過是因世俗之約束,囿於後院,若真的眾生平等,女兒家建功立業,必不輸於男兒。”
秦念西笑著附和道:“娘娘果然見識高遠,令人心折。”
秦念西想了想又道:“近日我診了一位病人,自小掌管偌大家業,做起生意來,毫不遜於男兒,聽舅舅說,整個兩浙路商家都為之側目。”
“兩浙路商家雲集,俱能為之側目,可見其確實有些本事。母后教導果然極是,天下奇人甚多,不因性別,不因年齡。姑娘便是這其中之一,論醫術、心地、膽色都隻叫天下人側目!”六皇子目光灼灼看著秦念西道。
秦念西卻轉過話題道:“說起殿下所中之毒,不知殿下可有了解?”
“聽道長略說起過,此毒往常我等均未見過,隻龍騎衛傳來消息,說是內部秘史記載,大約三十年前曾有一起命案牽涉此毒。當時隻處置了那犯案之人,後來這名製毒的藥師卻並未追查到,不了了之。不知姑娘可對此毒有所了解?”六皇子問道。
“民女也是第一次聽說此毒,過往看過的醫藥典籍均無記載,否則也不會如此惶恐。事涉謀害殿下,還請多多留意。這種毒藥的配方裡,有些藥材是西南和滇地獨有的。我江南西路藥行雖知,卻並不使用。殿下可往此方向做些探究,也許能找到些蛛絲馬跡也未可知。”有些事情,秦念西並不好多說,隻點到為止。
六皇子聽得這話,若有所思,隻輕聲說道:“好叫姑娘放心,因此事惹得父皇震怒,如今已禁了我大哥和二哥的足,還處置了些官員,軍裡也換了防,往後應不會有如此凶險。”
秦念西卻心中大駭,這可真是雷霆手段,今生怎和上一世如此不同?如今天下太平,今上年富力強,得用之臣眾多,南有廣南王,北有安北王,俱是當世豪傑,足以震懾邊關。可見北疆與南疆之太平,對整個帝國來說,是多麽重要。
見得秦念西隻發呆,卻不再說話,六皇子隻以為是她年紀小,又是個女兒家,對這些事聽不太懂,便又道:“這次也是我大意了,年後在這裡住的那段時間,本是部署好了,拿了一大批死士的,卻未曾料想,他們竟動用了軍中精銳斥候,還潛伏了一批死士,才著了道兒,這回也算是斬草除根了!”
秦念西聽得這話,更是心中波濤洶湧。若不是她重活了一世,若不是她曾見過那鄭氏針法,為了給長公主驅毒,她每日苦練此針法,此局依舊是必殺之局。
上天讓她重生,重活這一世,究竟憐的是她?還是他?亦或是外翁、舅舅、長公主、王三郎這些局中人?又或是這天下的每一個局外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