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江南西路,今年天暖得早,君仙山上,在微暖的春風中,迎春花已經打了苞兒。
清風院裡,早早散了年夜飯,尹艾帶了兩個孩子,回了自己院中。
松竹齋裡,卻是人越來越多,張老太爺和太虛真人坐於廳內上位。左邊胡大先生坐了上手,後頭一溜兒君山藥行享堂老人,右邊皆是太字輩師兄弟。
張青川和道恆、道昇這樣的,也只能立於門口。
張老太爺語聲沉沉:“青川,道恆幾個,搬了椅子坐進來,關門。”
堂上諸人聽得此話,面上都不禁肅了肅,大年夜家主相召,他們活了這大半輩子,還是第一回,自知其中深淺。
“今日大年夜,急召各位聚於清風院,兩件事。”張老太爺拱了拱手道。
眾人齊齊拱手,胡大先生十分恭敬道:“不敢當,但憑老太爺吩咐。”
張老太爺點了點頭,繼續道:“說正事之前,有些情況,要先說明一下。這幾年,咱們君山醫行藥行也好,萬壽觀也好,比之前面十幾二十年的寂靜無聲,突然有了些異動,想必大家都知道些,估摸著也有些猜測,今日,咱們便正式把這些事放到台面上來講一講。
咱們家老祖宗和念丫頭去北地的事,想必大家都已經知道了。本來念丫頭去北地,主要是為了給長公主驅毒,保長公主誕下子嗣,穩定北地局面,如今此事已經得成,今年春末夏初,應有喜訊。
後因種種情況使然,乾脆在北地興建一處萬壽觀。雖說此舉有些逾越我張家祖上留下來的規矩,但我等隱世已久,前些年,便是老夫自身,都有意氣消沉,逍遙放逐之念。
老夫慚愧得很,各位都是身懷絕技之人,卻在我張家這條大船上,不得不清心寡欲,渺然於人世。
若非阿若命喪於宵小之手,念丫頭歸我君仙山,老夫還自不願清醒,個中細情,不好多說,但傾覆之險,絕不止在我君仙山一處。
老祖當年因何故而遠走,各位想必也都清楚,此前歸來,本是示警,卻因念丫頭而留下。
想必各位也都清楚,這些年,我張家子嗣凋零得厲害,到我和青川,我們父子二人,知經營卻並不擅我張家祖傳之業。
如今,蒙祖宗保佑,總算我張家祖業後繼有人。”
張老太爺說到這處,略微停頓,才看向太虛真人道:“我張家入方外之祖,羽化之前,曾留下一讖語,還請真人一解。”
太虛真人點了點頭,才起身執道禮鄭重說道:“五七外女,興亡之系也,此乃無隱祖師爺留下之讖語。祖師爺曾有嚴令,不可逆天改命,定要順應天意而為。如今,秦氏女念西,正應此讖。”
廳中諸人,一部分陷入沉思,一部分開始反覆輕念那讖語,一位享堂長老有些不解道:“還請真人細細解來。”
太虛真人略揚了聲音喚了張青川:“你是張家第多少代子弟?”
張青川忙道:“按族譜所載,青川為君山張氏第五十六代子弟,到阿念這一代,便是五十七代,恰應五七之數,阿念乃吾長姐外嫁秦氏後所得之女,盡皆能應上。”
另一位長老繼續問道:“即使前頭能應上,這興亡之系,又應在何處?”
張老太爺面色嚴肅道:“問得好,咱們先論我張家祖業,醫藥一道,太虛真人和胡大先生都曾親自授業,先讓他們說說。”
太虛真人撫須道:“先說天道,老道在蕪州見到念丫頭時,不過七歲童,咱們這些人能背能用的醫經藥典,她盡皆能誦能解,老道曾親考較過,過目不忘,悟性天資,皆為天道所選。”
“後習前朝鄭氏醫女之玄黃針法,三年得大成。無論是我萬壽觀,還是君山醫行,有哪一代,曾出過如此傑出之弟子?便是藥行,也未曾有過吧?”
胡大先生緊接著頷首道:“阿念上山那年,是我親授的藥學。說是授課,不過是補足了些經驗之談,吾等便是在萬壽觀藥院內,阿念挨個藥材講過去,無論藥性用法配伍,都是爛熟於胸,當時道恆也在,道昇也是親眼所見吧?”
眾人盡皆看向道昇和道恆,道昇隻沉默著點了點頭,道恆頷首道:“貧道汗顏得很,聽胡大先生和阿念講藥,竟像是貧道跟著聽了課,自覺領悟了更多藥材的用法。”
胡大先生又道:“老祖宗於藥道只能,想必諸位有所耳聞吧,雲遊在外多年,功力愈發深不見底,吾自覺不及其萬一,老祖宗歸來之後,開始親傳,由來讚不絕口。”
“老祖宗憐其年幼失母,多些疼愛也是正常。”一位長老道。
胡大先生搖頭道:“老祖宗是何等灑脫之人,早就超然於物外,豈會因憐愛便傾囊相授?即便如此,老祖宗所授,也要聽得懂悟得明才行。”
眾人見得胡大先生那表情,便知定是也遭張家老祖嫌棄過,到底沒有再說什麽。
太虛真人見得眾人都不再言語,便又說道:“無論是萬壽觀,還是君山醫行藥行,老道也好,在座諸位也罷,勉強能說得了傳承,可若說開某家之先河,興祖師爺之基業,諸位捫心自問,可有建樹?”
“別的不說,驅百草殺之毒,強啞科之能,治弱症之孩童,轉而創下洗筋伐髓之術,建君山女醫館,強婦人科之醫,林林總總,在座諸位,請問誰能有此能為?”
“各位都是成名好手,曾經也都走南闖北,在外雲遊或是領差使多年,這些手段,意味著什麽,還需要老道言明嗎?”
一位長老又繞回那句讖語上:“既說是應讖語,那亡之一字,又在何處?”
這回,倒是太虛真人下首,太清真人說話了:“阿若去時,老太爺正和太虛師兄在山中閉關,曾卜一卦,卦顯大凶,寓離山有性命之憂。貧道師兄弟阻七日之後,實阻不住,老太爺正要下山往北,青川接念丫頭急信,及時回來,破此大凶之卦。”
張青川跟著點頭道:“確是如此,後頭翁家被抄,曾審出沿路有多處埋伏,專對父親。”
眾人皆知,彼時若失張老太爺,張青川接掌張家家主之位名不正而言不順,張家大有傾覆之險。
張老太爺歎了口氣又道:“若僅隻如此,便只是天要滅我張家,可後頭還有阿念冒險用針,相救六皇子,如今遠赴北地,替長公主驅毒,這些都是定國之根本的大事。”
“便是畢彥老賊在我江南西路偷盜金礦銀礦之事,也皆是因念丫頭,才現了端倪。諸位若依舊想不明白,便反過來想想,朝堂若失六皇子,北地若失長公主,畢彥若失奸計得逞,屆時內憂外患,旌國從北邊打過來,南詔從南邊入侵,天下大亂,我張家和萬壽觀,遵祖訓,都要出山,可即便如此,能阻住家國傾覆之險嗎?”
廳上一時靜默一片,許久之後,坐在胡大先生下首那位享堂長老才沉聲道:“老太爺大年夜急召老朽等人前來,並不止專為明確念丫頭在我君山醫行藥行之重要吧?如今山上山下,各地藥行醫館,雖未言明,但幾乎已經是在以念丫頭為主,往外鋪陳。”
張老太爺頷首道:“王老爺子說得沒錯,我君山藥行醫館,有中興之後,實乃大喜之事,雖說諸位不可對外宣揚,但可做到心中有個定數。”
“如今北地萬壽觀已經基本完工,君山醫行藥行,君山女醫館,均已在北地扎下根基。然今日收到老祖宗送回來的信,念丫頭在往岐雍城守將鄒家人看診之時,遭遇龐然獸陣……”
太虛真人聞得此言,猛然起身道:“這是素苫出的手?念丫頭素來低調,如何招惹了素苫之人?現在什麽情形?可有受傷?道齊他們呢?”
張家老祖搖頭道:“真人稍安勿躁,老祖宗因另有要事,不能相隨,但心中著實不安,便備好了蛇藥和劇毒,才算僥幸逃過一劫。”
那位王老爺子卻蹙眉道:“素苫此舉,無論因何而為,都是有傷天道輪回,人人得而誅之。”
張家老祖點頭道:“老祖宗來信,正有此意。然,如今北邊局勢十分複雜,老祖宗在信中說,旌國國主生死不明,二王子監國已久,實際上,掌握旌國朝政的,乃畢彥此賊。”
“老祖宗孤身潛入素苫,探得旌國和素苫、前雍關外遊牧部落都有聯合,甚至在北地關內,還有說不清的勢力相佐,明年,現在應該說是今年了,今明兩年,朝廷極有可能向旌國用兵。”
“當然,用老祖宗的話說,即便我大雲不動,畢彥肯定也按捺不住了,所以,此一戰在所難免。”
太虛真人捋了捋胡須道:“若是大雲和旌國交戰,只怕就是從岐雍關以北,全線都要燃起戰火。”
張老太爺點頭道:“老祖宗猜測安北王和今上的意思,大約是想一戰滅了素苫,一來是素苫朝廷明面上靠神鬼之道立國,實則肮髒不堪,行事有違天道人和。二來也是殺雞儆猴,朝廷不想佔旌國,只要旌國交出畢彥,另立新君,便可恢復從前之誼。”
享堂一位長老不解道:“旌國如此冒犯,雖說首惡乃畢彥,可旌國朝堂也難辭其咎,為何不一體滅之?”
太虛真人捋了捋胡須道:“旌國到底要大些,旌國三軍,軍力相較前雍關外散兵遊勇,岐雍關外神鬼之兵,到底要強大許多,朝廷估計並不想打持久戰。
而且諸位可以回去看看咱們與旌國地形輿圖,其實旌國存在,可說是我大雲抵擋關外彪悍遊牧部落的一道最好的防線。老道曾聽聞,旌國北軍,年年打仗,戰火不斷。”
張老太爺點頭道:“大概是這麽個意思,估計朝廷和安北王也有些自己的安排在裡面。”
胡大先生沉聲道:“如此說來,老祖宗是擔心素苫再用陰損招數?想調我等君山藥人入岐雍關相佐?”
眾人齊齊看向張老太爺,他目光堅定點了頭道:“確是如此,不知各位享堂長老,可願出山,助岐雍關一臂之力?”
胡大先生率先起身道:“老太爺,我願同各位長老一同前往!”
旁邊諸位長老盡皆起身拱手道:“此乃天道大事,是我君山藥人之本分,我等皆願前往。”
張老太爺微笑著頷首道:“如此,多謝各位長老,但胡大先生需留守君山藥行,長老們此去北邊,有老祖宗坐鎮,倒是還算穩妥,雋城有胡家大郎,青川準備準備,出了十五,便和各位長老一路啟程,往京城負責調集藥材。”
張青川已知張老太爺安排,連忙起身應諾。
太虛真人見得張老太爺隻分配了藥行諸人,便又問道:“不知觀中道人如何安排?”
“南詔和畢彥,更是早就結盟,若北邊開戰,南詔必會來犯。如今廣南王太妃已去廣南坐鎮,原先我們也派了些醫女和萬壽觀弟子過去,但顯然還缺主事之人,人手上,真人不妨點一點。”
太虛真人點了點頭,正要說話,道恆卻起身道:“師傅,還請師傅恩準徒兒和眾位師叔前往廣南。”
太虛真人略略沉吟了片刻才道:“此事不宜宣揚,如今道恆在觀中已主事多時,倒是老道我,早如閑雲野鶴,不若這回,便乾脆由老道師兄弟們,再往南邊兒走一趟吧,道字輩也該當大任了。”
太虛說完,看了看下手太字輩師弟們,哈哈笑道:“師弟們,咱們再一同上一回戰場如何?”
太清往下,幾位師弟盡皆起身行了道禮:“願與師兄同往。”
太虛真人笑著點了頭,才看向張老太爺道:“如此安排,老太爺覺得妥當與否?”
張老太爺點頭笑道:“若不是老夫要坐鎮君山調度醫藥糧草,倒真想和各位同行。”
“另外,給在外雲遊的弟子發出信息,淮河以北的,盡數趕往雋城集結,等待分配差使。淮河以南的,回君山待命。”
大事議定,眾人盡皆起身,準備散去,打開門,只見蒼穹之上,正是漫天繁星,浩如煙海。
眾人盡數踏入院中,互相看了看,倒是憑空生出滿腔豪情……
今天這章,真難寫,寫了一整天,頭都要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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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