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句話一出口，所有的人都僵住了。

  我的心咯噔了一聲，就看見離兒大吃一驚抬起頭來看著我，整個人都呆了。

  韓若詩也變了臉色，急忙說道：“子桐，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你怎麽又——”

  那韓子桐“哎呀”了一聲，好像這才回想起來，說道：“我記性不好，給忘了。”說完，抬起頭來對著我勾了一下唇角，似乎是在表示歉意，可那雙眼睛裡的神情，卻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

  我沒說話。

  這時，離兒好像終於回過神了，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韓若詩急忙蹲下身去抱著她，小心的拍著她的後背哄道：“離兒別哭，離兒不哭啊。”

  可離兒什麽都聽不進去，張著嘴嚎啕大哭起來，小臉漲得通紅，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一顆一顆的滴落下來，不一會兒就將那張肉呼呼的小臉沾濕了，可她還在大哭，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的說道：“……騙，騙人……”

  裴元修慢慢的走到她面前，俯下身道：“離兒，別哭了。”

  “騙人……阿爹你騙人……”

  “……”他回頭看了看我。

  離兒也順著他的目光看了我一眼，頓時嚎的聲音更大了，好像說不出的委屈一樣：“嗚哇——哇——騙人！阿爹騙人，我娘不是那樣的！哇——！”

  韓若詩直起身來看著我，歉意的道：“真是抱歉啊。”

  我輕輕的朝她擺了擺手。

  說起來，我自己也知道，這個世間不會有永遠的謊言，可為了保護離兒那一點小小的願望，我還是選擇了騙她，也白白讓我的女兒承受了幾天思念母親的苦楚，是我自己不對。

  我慢慢的走過去，他們一看我，都下意識的往旁邊退開，我一直走到離兒的面前，服下身柔聲道：“離兒，對不起。”

  她原本還在嚎啕大哭，聲音遠遠蓋過了我那低聲的抱歉，可這孩子卻立刻收了聲，抽泣著，眨巴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我，一滴眼淚從她肉呼呼的臉頰上慢慢的往下滑落。

  我伸出手，替她擦掉了那滴眼淚。

  “對不起，離兒，娘之前騙了你。”

  “你……”她抽抽著：“你真的，是我娘啊……？”

  我輕輕的點了點頭。

  就看見她的目光看著我頭頂的帽子，嘴癟了癟，又要哭的樣子，裴元修蹲下身來，柔聲道：“離兒別哭了。你不是一直想見娘嗎？現在你娘就在你面前，為什麽還哭呢？”

  “可是我娘，你明明說，我娘是個大美人的……”

  她扯著大嗓門這麽一嚷嚷，頓時我和裴元修都有些尷尬，周圍的那些侍從聽了，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一句話不說，但表情都是憋著笑的看著裴元修。

  說來也不怪他們，我從第一天過江就是一張比鬼還怕人的臉，雖然後來解毒了，臉也沒有完全恢復，其實就算是恢復了，也和裴元修口中的什麽“大大大美人”根本不沾邊，現在聽來，根本就是他在小孩子面前信口開河的，才會有現在的尷尬局面了。

  想到這裡，我歎了口氣，輕輕的說道：“離兒，我是你的娘，可我也真的不是什麽大美人。對不起，娘讓你失望了。”

  韓子桐站在旁邊，輕輕的冷哼了一聲。

  我沒說話，而是伸手解開了帷帽上系在下頜的絲帶，小心的撩起白紗將帽子摘了下來，說道：“不管你喜不喜歡，可我真的是你娘。我這個樣子，你也只有接受了。”

  當帽子摘下來的一瞬間，周圍的人都呆住了。

  離兒也沒了聲音，隻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她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形狀秀麗，黑白分明得好像一顆養在白水銀裡的黑水銀，那樣亮的眼睛，我也能從那雙眼睛裡，清清楚楚的看到自己的臉。

  肌膚很白，光潔如玉，在陽光下顯得越加白皙，甚至還透著一點淡淡的紅暈，清晰的輪廓，淡淡的眉目，嘴唇也不似過去病弱時那麽蒼白，而是有著健康的櫻紅的色澤，顯得格外的細膩紅潤。

  離兒都呆了，傻傻的看著我，和周圍所有的人幾乎都是一個表情。

  連韓氏姐妹也失去了反應，半晌，才聽見韓若詩喃喃道：“怎麽……怎麽會——”

  我抬起頭來，對著這對姐妹淡淡的一笑。

  我也沒想到，會這麽快。

  那天和申嘯昆分開之後，我就一直很難受，尤其後來被裴元修找到之後，整個人都陷在半昏迷的狀態裡，那個時候我還以為自己的身體又變差了，或者更嚴重的是不是染了什麽病，或者毒性複發，只是當後來在回程的馬車上，裴元修小心的告訴我，我掌心裡被山壁劃破的傷口流出的血是黑色的。

  到後來，黑色的血流盡了之後，我的臉就痊愈了。

  那個時候我才明白，那是之前殘留的毒在身體裡的最後一次肆虐。

  而我，徹底痊愈了。

  不僅身體不再被過去的沉屙影響，連我的臉也徹底的好了，那些駭人的瘢痕都消失得一乾二淨，肌膚顯得越發細膩潤澤，似乎比之前的還要好。

  不用聽別人的奉承，我自己也能感覺到，我好像年輕了四五歲，整個人都煥然一新了。

  也終於，可以完完全全的站在我女兒的面前，告訴她，這些年來，其實我和她一樣的思念著彼此。

  離兒這個時候似乎終於回過神來，小臉上還掛著淚珠，傻乎乎的抬起手來碰了一下我的臉，又碰了一下，然後那隻小手慢慢的摸過我的鼻子，我的唇，接著兩隻小手都上場了，捧著我的臉頰。

  她的掌心很熱，還有些汗濕，我被她捂著臉，隻微微的笑著。

  不知過了多久，她開口：“娘？”

  “嗯。”

  “這回，是真的嗎？”

  “是真的。”

  “不要騙離兒啊。”

  回想起在臥虎寨的時候，她也這樣對我說過，似乎已經有過很多次的失望，才會讓這麽小的孩子這樣的小心謹慎，我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只能用力的忍耐著，朝著她點頭：“娘不騙你，娘就在這裡，你摸到的。”

  她的兩隻手又用力了一下，這一回是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那雙大眼睛裡盈滿了漫漫不禁的喜悅，我剛想要說什麽，就看見她咧嘴一笑，抬起頭對著裴元修：“我娘，我娘是個大美人！”

  裴元修一直平靜的注視著我們，這個時候默默的微笑著點了點頭。

  離兒又轉頭對著韓若詩和韓子桐：“我娘是個大美人！”

  韓子桐的臉色鐵青，已經說不出話來，倒是韓若詩也呆呆的看著我，直到這個時候仿佛才幡然醒悟，急忙笑著“嗯”了幾聲，又看著我的臉。

  離兒似乎還不饜足，又轉頭朝著周圍的人：“這是我娘，我娘是個大美人啊！”

  周圍的那些侍從也是第一次看到我完整無恙的臉，似乎也都吃了一驚，這個時候紛紛點頭：“恭喜小姐。”

  “恭喜青嬰夫人。”

  離兒完全沒有聽到似得，又轉過頭來看著我，喜得隻跳腳，還捧著我的臉：“娘！娘！你真的是我娘！”

  說著蹦著，她已經一頭撲進了我的懷裡，我差點被她撞翻在地，急忙笑著抱住了她，卻聽見這丫頭又在我的懷裡大聲的哭了起來。

  但這一次我知道，不是失望，不是難過，是喜極而泣。

  她哭得比任何一次都厲害，嘴張得老大，連小舌頭都看到了，眼淚嘩嘩的往外湧，仿佛決堤了一般，我不知怎麽的反倒笑了起來，只是一邊笑，一邊流眼淚，一邊小心的拍她的背幫她順氣。回想起上一次這樣抱著她的時候，她還只是一個嬰兒，仿佛小動物一樣，而現在，已經是一個漂亮的小丫頭了。

  “離兒……”我開口想要說什麽，喉嚨卻堵住了，哽咽了好久，終於輕輕的說：“你長大了。”

  。

  我和離兒的相認，其實是一片混亂的，就在大門口那麽多人看著，我和孩子都哭成了淚人，最後還是裴元修冷靜一些，隻說再哭下去對孩子的眼睛不好，先回屋好好休息一下再說，才連說帶哄的把我們哄回內院。

  這個時候，韓子桐已經拂袖而去。

  倒是韓若詩，還一直陪著我們，直到走到內院外的那個小橋邊，裴元修回頭跟她說了一句，她才停下了腳步，臉上雖然還是溫柔的笑容，但眼神多少有些尷尬和僵硬。

  直到我們進了院門，回頭的時候，還看見她站在橋頭。

  不過這個時候，我也顧不上其他的，懷裡的孩子就是我的一切。好不容易相認，離兒好像猴子上樹一樣一直抱著我，已經進屋了還不肯下來，兩隻小手死死的攀著我的脖子，皮膚都被抓紅了。

  裴元修站在她後面，小心的抱著她：“離兒，松手，讓你娘歇一歇。”

  “不！”

  這丫頭埋頭在我懷裡，悶悶的道。

  “聽話。”

  “嗯嗯，不！”

  “你娘累了。”

  “……不。”

  “你娘身體不好，這樣她會累壞的。”

  他也真的有耐心，附在離兒的耳邊一直小聲的勸著，這孩子聽到我身體不好，似乎想起了什麽，從我懷裡抬起頭來看著我：“娘以前，經常被壞人欺負對嗎？”

  “……”我怔了一下。

  她黑亮的眼睛望著我，認真的說道：“不要怕，離兒和阿爹，會一起保護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