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 命運多舛的女人 周日一大早,傾顏安排好言言後,將前一晚包好的水餃裝進保溫餐盒,早早地趕到長途汽車站。
經過近三個小時的車程,她來到了丹露市臨近的h市。
接著又換乘公車,一個多小時後,她來到了位於h市遠郊的靜安精神病院。
因為是周末,來了很多探視的家屬,因此病區裡顯得有些吵鬧,沿著長長的走廊往前走,看著周圍一雙雙或癡傻,或呆滯的臉,傾顏覺得心裡很壓抑。
這些人因為這樣或者那樣的原因,飽受精神刺激,從此將自己冰封在自認為安全的世界裡,他們在自我的世界中,營造臆想著種種美好,那裡有花、有草、有風景,有愛、有笑、有幸福,他們刻意忘卻了那段最痛苦,最折磨的經歷,以這樣的方式生活著,雖然悲哀,但也單純。
看到這些人,有時候,傾顏覺得他們很可憐,有時候,卻又羨慕他們的無知,至少,他們不會被傷痛所累,永遠停留在自認為最美好的人生階段,直到生命的終結。
收回目光,傾顏深吸了口氣,快步向前面走去。
以前住在h市的時候,她每周都會來一趟,可現在搬到了丹露市,路程遠了,也只能改成一個月來一趟。
但無論如何,這裡始終都有她的一份牽掛,對於那個命運多舛,一生坎坷的女人,她沒辦法視若無睹。
拐了個彎,又穿過一個病區,傾顏終於停在一道鐵柵欄前面。
裡面的護士看到她,主動迎上來,“咦,沈小姐,你來了?”
“是啊,王護士,您好!最近很忙,所以好久沒有過來了!”傾顏微微一笑,目光下意識往裡面看去,“她……還好嗎?”
護士頓了一下,搖搖頭,“還是老樣子!不過最近……倒是很平靜!”
“是嗎?”這個回答多少讓傾顏放了些心,她跟著又問:“她今天胃口如何?我給她帶了她最喜歡的水餃!”
“還好,早上喝了粥,還吃了點心,不知是不是預感到你要來,今天的狀態很不錯!”護士邊說邊拿出鑰匙打開門,“快進去看她吧!看到你,她應該會高興的。”
“好的!”傾顏衝她點點頭,“王護士,辛苦你了!”
“別客氣,有事喊我!”
傾顏下意識放輕腳步,來到一間病房前。
病房很大,設施也相當舒適,這個病區是整間靜安醫院中條件最好的,朝向南面的每個房間都帶有一個寬大的露台。坐在露台上,可以邊曬太陽邊欣賞風景,青山遠黛,鬱鬱蔥蔥,樓下的花園裡百花齊放,空氣裡飄散著迷人的花香,耳釁偶有蟲噥鳥鳴,四下裡皆是一片寧靜致美。
目光在病房裡環顧了一圈,不見人影,她隨即向露台上走去。
寬大而滿是陽光的露台上,一把搖椅緩緩地晃動著,椅子上坐著一個人,從傾顏的角度看過去,她背對著她,身形很是消瘦,讓人看了不禁心裡一陣泛酸。
傾顏越發放輕腳步,走到女人的面前,彎腰蹲了下來。
“惠姨,我來看你了!您……還好嗎?”傾顏柔聲問候著。
搖椅上的女人骨瘦如材,大大的眼睛深陷進眼眶,面頰也凹了進去,這使得顴骨看起來異常突起,一雙蒼白的手交疊著,薄薄的一層皮膚下,青色的血管歷歷在目上,整個人看起來弱不禁風,虛弱的似乎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跑。
可盡管如此,從她的身上,依稀可見年輕時的美麗和優雅,病痛絲毫不能抹去她骨子裡與生俱來的那份高貴,可以想像,她曾經的美好。
“惠姨,這麽久沒來看您,您會不會怪我?”傾顏溫柔地看著她繼續說道。
而搖椅上的女人,卻仍然沒有半點反應,仿佛根本沒有看到眼前的傾顏,隻當她是空氣一般,雙目無華,呆滯地看著遠方,一言不發。
傾顏卻並沒有因為對方沒反應就停止說話,反而接著說道:“我搬去了丹露市,現在……離惠姨太遠了,以後……也只能一個月來看您一次了,不過……惠姨,您放心,我不會不管您的,只要您一天沒有好起來,我就會照顧您一天!等您好了,我就帶言言來看您!到那個時候,言言也應該痊愈了,我相信……您一定會很喜歡他的!”
“……”回應她的,依然是無聲的寂靜。
傾顏並沒有因此而失望,不管她有沒有聽到,自己已經說給她聽了,就算她今天不知道,遲早有一天,她都會知道!
緩緩站起來,傾顏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髮,“惠姨,我給你梳頭髮好嗎?”
這是每次來,自己都要替她做的事,也是她最喜歡的。
傾顏轉身回到病房裡,從床頭櫃裡取出一個牛皮盒子,打開盒子,一把醬紫色的木梳躺在裡面,漆面油亮,雕花栩栩如生,工藝十分的漂亮。
傾顏小心地將木梳取出,一下下,輕柔地替搖椅裡的女子梳理著已見花白的頭髮。
她的動作很溫柔,一邊梳理一邊問道:“惠姨,覺得舒服嗎?以後,我不能經常來幫您梳頭,就讓王護士幫您好不好?她照顧了您那麽多年,對您很細心的,頭髮經常梳理才會年輕漂亮,也會對您的康復有幫助,等一下,我把這件事交待給她好嗎?”
女人呆滯的目光微微動了一下,眸子裡似有什麽一閃而逝,但很快再次平靜無波,又封存進了自我的世界中。
過了一會兒,傾顏梳理完,她拿出盒子,正準備將木梳裝進去,那隻骨瘦嶙峋的手一把按住她,接著從她手中抽走了那把梳子。
女人低頭凝視著那把木梳,乾枯的手小心翼翼地在上面撫摸著,仿佛那是一個無價珍寶。
原本她那雙無華而呆滯的目光,在拿到梳子的一瞬間,一下子有了神采,整個人似被一下子點亮了。
她就那樣看著,慢慢的嘴角也跟著勾了起來,毫無血色的蒼白面頰上,竟然有了些許的暈紅,那表情,像極了一個十七、八歲,情竇初開的少女,第一次拿到初戀情人送的禮物,那樣欣喜,那樣嬌羞,小心翼翼地保管著,由心而湧動出的那份喜悅,似乎每個看到的人都會受到感染。
傾顏愣愣地看著她,這是這麽久以來,她第一次做出這種反應。
以往,看到這把梳子的時候,她也會有情緒的波動,甚至狂躁的時候,只要拿出這把梳子,她就會慢慢安靜下來。
一直以來,傾顏都知道這把梳子對她有很特別的意義,只是……卻不知道那意義究竟是什麽。
傾顏試探著靠近,“惠姨,你怎麽了?是不是……想到了什麽?這把梳子……對你很重要是嗎?你還記得……是誰送給你的嗎?”
女人一動不動地相著梳子,好似陷入了某種回憶,好一會兒,她突然開口,“花自飄零水自流,淡淡青絲自言愁。春暖秋霜憐人袖,滿月半弦月如鉤。青絲繞指柔,華梳理雲鬢。郎心輕畫眉,紅顏落朱唇。濃濃情相依,淡淡心相望。折翼降人間,守護愛一生。綰青絲,挽情思,任風雨飄搖,你我情比金堅!”
聽著女人念念有詞,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傾顏整個人都愣住了,《蝶戀花》是有名的情詩,這個她自然知道,讓她驚訝的是,多少年來,一直沒有開口的惠姨,今天居然開了,而且……完整地念出了一首詩的後半段。
她冰封在自己的世界裡那麽多年,卻仍然能夠將這首詩記得如此清楚,可見,當年這首詩給她留下了怎樣深刻的記憶。
傾顏看著她,梳子、情詩,以及她的神情,她幾乎可以確定,這所有的一切必定與一個男人有關,而惠英之所以會變成這樣,十有八九也與這個男人有關!
傾顏再次在女人的面前蹲下,看著她喋喋不休,滿臉閃動著異彩,她試探地問道:“惠姨,這首詩好美,是送給你這把梳子的人念給你聽的對嗎?你……還記得他的名字嗎?”
女人微微一滯,念念有詞的嘴唇也因此抽動了一下,好一會兒,她將目光緩緩從梳子上移開,落在傾顏的臉上,下一秒,呆滯的眼中浮起淚光,一顆淚珠順著眼角滾落,她顫抖地說出了一個名字,“元……元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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