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府君說笑。吾等盜墓掘墳之輩,怎會是赴湯蹈刃、死不旋踵的墨者。”書房裡林飛戲謔地笑了笑,仿佛對面的蔡吉說了個不怎麽好笑的笑話。然而蔡吉卻不為所動地繼續自顧自地分析道,“林郎君是否赴湯蹈刃、死不旋踵,本府不得而知。然本府卻知,墨家自墨子歿後,逐漸分離為二支。一為‘墨俠’,以‘言必信,行必果,使言行之合猶合符節也,無言而不行也’、‘口言之,身必行之’為信條,堅持墨子殉身赴義、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以絕墨自矯而備世之急之風范。如孟勝、田鳩。二為‘墨辯’,著重鑽研《墨經》,辯說文辭之言。林郎君既然不承認是‘墨俠’,那莫非是‘墨辯’?”
聽罷蔡吉一番侃侃而談,林飛臉上的笑意漸漸退卻下去。卻見他仔細端詳了面前的少女半晌之後,忽然抬手鼓掌道,“段氏兄弟曾言,小蔡府君博學多才。今日一見果然不同凡響。墨學自漢武之後幾近湮滅。能知墨辯存在者更是鳳毛麟角。”
蔡吉見林飛變相承認了墨家的身份,便以謙遜的口吻圓了個謊道,“林郎君過獎了。本府也只是早年在洛陽聽人提起‘白馬非馬’一說,這才知天下間有墨辯存在。再一見林郎君精通機關之術,便鬥膽猜測林郎君家學乃墨學。” 不過林飛聽罷蔡吉所言,並沒有去打聽她究竟是從何人口中聽到“白馬非馬”一說,而是直接張口沉吟道,“白馬,馬也;乘白馬,乘馬也。驪馬,馬也;乘驪馬,乘馬也。”
“獲,人也;愛獲,愛人也。臧,人也;愛臧,愛人也。此乃是而然者也。”蔡吉不假思索地跟著接口道。
林飛眼見蔡吉輕而易舉地就接上了《墨子?小取》中的記述,在驚喜之余,臉上也頭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看來蔡府君並非葉公好龍。”
“吾也隻知這一段。雖久仰墨子大名,卻無緣一睹《墨經》。”蔡吉略帶黯然地歎息道。這倒並不是蔡吉在故意做作。而是在紙張尚未普及的年代,書卷本就是稀有之物。加之墨家又已勢微數百年,此刻若想找點關於墨家的典籍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事實上不僅是東漢,自秦統一六國到清朝的兩千年裡,墨學基本上是處於停滯階段,研究墨學的學者更是屈指可數。畢竟墨學特有的理工思維模式,與中國傳統的官本位思維模式多少有些格格不入。真讓墨學再一次被中華學術界注意的契機是清末的西學東漸。西洋人用堅船利炮砸開天朝大門的同時,西方的邏輯學也隨之傳入中原。面對這一陌生的學說,中原的夫子們開始翻找古文獻以求證明此法古已有之。結果考證了半天,考證出了一直與儒家唱反調的墨家。事實上,墨辯邏輯學是與亞裡士多德邏輯學、古印度因明學並肩的古代形式邏輯三大源流。只不過古希臘的邏輯學在西方一脈傳承不斷完善,古印度因明學借由佛教而傳播,而墨辯邏輯學則被塵封了千年之後,才被孔門子弟翻出來撐門面。 當然也正是靠著清末民初梁啟超、章太炎、胡適等學者對墨學的研究,上一世的蔡吉才會對墨家產生興趣。同時這會兒也能與面前的東漢墨者聊上幾句。這不,聽罷蔡吉的一席感慨之言,林飛當即熱情地抱拳道,“蔡府君若是有志研習墨學,林某可送府君一套《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