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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穿殘漢》第三十四節 故技重施
  轟隆一聲震天巨響,煙霧升騰間黎陽城的一段城牆裂開了一道碩大的口子,緊接著無數打著袁字大旗的兵馬便如潮水一般瘋狂地湧向黎陽城。然而城頭上的守軍卻對潮湧而來的敵軍熟視無睹。突如其來的地動山搖讓絕大多數的曹軍兵卒都喪失了基本的判斷能力。他們有的緊趴在地上瑟瑟發抖,有的乾脆丟了兵器跪地向上天,更有人竟在慌不擇路間直接從高聳的城牆上跳了下去。

  袁紹站在戰車之上,看著黎陽城如當初的易京城那般一日而破,嘴角不禁揚起了得意的笑容。當初關於如何南下攻曹,袁紹的幕僚間曾爆發激烈的爭論。沮授認為,袁紹應該分派精銳的騎兵去騷擾曹操的邊境,使其不得安定,然後在逐漸向黃河以南發展。而郭圖、逢紀等人則認為,以袁紹目前實力完全不用如此保守,大可直接以優勢兵力從正面擊敗曹軍。本就自負才能、實力、名望勝於曹操的袁紹,自然是更傾向於郭圖與逢紀的進言。不過袁紹在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之後,還是決定用一種更加驚世駭俗的方式來拉開自己與曹操爭霸中原的序幕。

  袁紹所謂的驚世駭俗之法,其實就是讓於吉做法再一次請“黃帝顯靈”。因此袁紹在兵臨黎陽城下之後,並沒有急著攻城,而是找來了於吉希望他能再次當眾做法。於吉聞言之後,倒也爽快地答應會為袁紹做法,不過他同時也表示要施“天崩地裂”之術必須得要花費十多天的時間齋戒祈禱來做準備。並且還需袁紹提供各種名貴的祭品用以取悅神靈。對於於吉所提的一系列要求,袁紹二話不說通通照單全收。在他看來既然要請黃帝顯靈以天崩地裂之術來助自己攻克黎陽城,那付出任何苛刻的條件都是值得的。相反若是於吉什麽條件都不提。直接就差人開壇做法,袁紹反倒是會心生懷疑。

  事實證明黃帝(於吉?)還真是個拿人錢財與人消災的神靈。經過十四天的齋戒祈禱,沐浴更衣的於吉在眾目睽睽之下再一次成功請來黃帝實施天崩地裂之術。而號稱紀律嚴明的曹軍在神跡面前的表現也不比公孫瓚軍好到哪兒去。眼瞅著袁紹軍如有神助一般輕而易舉地就攻克了曹操在黃河以北的頭號據點,不僅袁紹自鳴得意,周邊的僚屬部將也一個個面露紅光。爭相向自家主上道賀起來。

  卻見審配頭一個抱拳向袁紹道賀道,“陛下用兵如神,一日克城。真是可喜可賀。”

  “正南謬讚也。今日之勝,乃是黃帝顯靈之果。朕又豈敢邀功。”袁紹摸著胡須故作謙遜地推辭道。

  一旁的逢紀聞言趕忙適時地上前奉承道,“正因陛下德被四方。故而黃帝才會顯靈助陛下攻克黎陽。”

  逢紀此話可算是說進了袁紹的心坎裡。卻見他哈哈大笑著連連擺手道,“元圖,汝啊……真是……”

  相比逢紀等人你一眼我一語地給袁紹灌蜜水,這會兒的郭圖倒是在旁向袁紹提醒道,“陛下,黎陽雖破,可於禁部駐留黃河沿岸。不知陛下打算如何處置於禁部?”

  袁紹聽罷郭圖所言,立馬收斂起了笑容。但見他沉思了片刻之後。當即果斷地下令道,“讓於禁渡河南下。若是黎陽城內的曹軍尚有膽量突圍,也放他們走。”

  袁紹此話一出。包括郭圖、逢紀在內的幕僚臉上都露出了心領神會的笑容。顯然眾人皆已看出,袁紹明裡是在放曹軍殘部一線生路。實質上卻是在實施攻心之計。不難想象,一旦黎陽城內的曹軍殘兵逃回黃河以南,勢必就會將今日之事添油加醋地到處宣傳。哪怕曹操能狠心坑殺這批殘兵,也無法堵住悠悠之口。畢竟有易京、黎陽兩城活生生的例子在,曹操殺人滅口只會落人口實。

  思慮至此,郭圖又向袁紹進言道,“此番黃帝再次顯靈助陛下攻克黎陽城,無疑是在昭告天下陛下才是真命天子。臣以為陛下可攜黎陽大勝之勢,派使者前往司隸招撫當地世家。”

  “司隸久經戰亂,當地世家不少已然式微。”袁紹微微皺眉品評了一番之後,又回頭問道,“依公則之見,朕該拉攏哪家?”

  郭圖不假思索地答道,“河內司馬家。”

  袁紹耳聽郭圖提到了河內司馬氏,也不禁為之動容起來。雖說汝南袁氏素來自詡為舜之後裔,四世三公之家。可河內司馬氏的家學淵源卻遠勝於袁氏。據說司馬氏的先祖出自帝高陽之子重黎,為夏官祝融,歷唐、虞、夏、商,世序其職。周朝,以夏官為司馬。其後程柏休父,周宣王時,以世官克平徐方,錫以官族,因而為氏。楚漢間,司馬昂為趙將,與諸侯伐秦。秦亡,立為殷王,都河內。漢以其地為郡,子孫遂以為家。自昂八世,至東漢安帝時,生征西將軍鈞,字叔平。司馬鈞生豫章太守量,字公度。量生潁川太守司馬雋,字元異。俊生京兆尹司馬防,字建公。從一系列的族譜可見司馬氏從夏朝至今就一直有人在朝為官,可以算得上是貴族中的貴族,世家中的世家。

  若是換在以前袁紹鐵定不會將河內司馬氏放在心上。因為司馬氏的祖上雖顯要,但近三代的家主也不過才做到太守、京兆尹而已。怎能與袁氏四世三公相比擬。此外司馬氏目前並沒有未掌握兵馬。如此一介即無權也無兵的老牌世家,在此亂世之中似乎不足畏懼。

  可而今的袁紹不再是一介諸侯,而是堂堂的帝王,河內司馬氏的支持在政治上對他有著重要的意義。為此袁紹當即鄭重地點了點頭道,“若能讓河內司馬家投效於朕的帳下自是甚好。不過素聞此代家主司馬防育有八子,人稱八達。而其長子司馬朗眼下正供職於許都,司馬家怕是不會輕易投效於朕。”

  郭圖為袁紹解憂道。“陛下莫憂,司馬防的長子雖已投效曹操,可其次子司馬懿仍留在河內老家。據聞此人少有奇節,聰明多大略,博學洽聞。伏膺儒教。且之前曹操曾派人招納司馬懿入許都為官,卻被其抽身逃脫了。可見這位司馬家的二公子並不看好曹操。陛下若能招司馬懿入朝為官,還怕司馬家不奉陛下為主上?”

  “善。此事就按公則說的辦。”袁紹撫掌大笑點頭道。

  然而此時的袁紹並不知曉,就在他與幕僚們商討如何利用黎陽之戰的勝利來拉攏司隸名門世家之時,幾個形跡可疑之人正在黎陽城下那處被炸開的洞口附近徘徊。由於絕大多數的袁軍這會兒都忙著入城哄搶戰利品。因此並沒有人注意到這些人的存在。也沒有人上前盤問這些人究竟在幹什麽。

  卻見這幾人先是圍繞著洞口正下方塌陷的大坑上下勘探了一番。跟著為首一人又對著城牆裂開的口子嗅了嗅。然後忽然神色一變,取出小刀將斷壁邊緣上殘留的黑色粉末仔細地刮在一方乾淨的素絹之上仔細包好。且就在那人將素絹收入懷中之時,只見一個同夥朝他打了個手勢。原來對方在離大坑百步之遠的一株大樹下發現了一片灼燒過的木片。於是為首的男子又將木片湊在鼻子前嗅了嗅,隨即便將這片木片也收了起來。在接連收藏了兩樣物品之後,為首的男子衝著在場的同夥打了個響亮的口哨。緊接著這群神秘的人物一溜煙地跳上實現準備好的馬車絕塵而去。

  馬車載著這幫人一路狂奔了三裡左右,在一處山丘腳下停了下來。但見山丘之上立有一座山亭,亭內燃著紅泥小爐,爐上溫著美酒。兩個身著葛袍的文士正對座於一盞案幾之前。撚子廝殺於方寸之間。而此二人赫然就是袁紹帳下的謀士許攸與田豐。雖說田豐一直以來都在稱帝之事上同袁紹唱反調,但袁紹此番出征還是強行將他帶在了身邊。美其名曰,讓其隨軍出謀劃策。實質上。卻是為了監視田豐,防止他在鄴城扯自己後腿。

  同沮授一樣家族被袁紹捏在手中的田豐自然是不能忤逆大陳皇帝的命令。不過田豐卻依舊以自己的方式同袁紹做著抗爭。這不。袁紹那邊還在黎陽城下大戰,田豐倒是找來了許攸一同在戰場外圍下棋喝酒好不悠哉。

  相比田豐的剛烈,許攸雖也不看好袁紹稱帝,但他並沒有將這種不看好與不滿明目張膽地表現出來。而是以一種低調的態度盡量不參與袁紹經略中原的大業。因此在外人眼中許攸似乎遠不及郭圖、逢紀等人才華橫溢,只是一介吃乾飯的二流謀士而已。不過也正因為如此,許攸才會逐漸同田豐走到一塊兒。

  然而這會兒的田豐雖用不合作的方式躲著袁紹,可他的心思卻顯然不在棋盤之上。以至於陪他對弈的許攸不得不棄子搖頭道,“元皓到此為止。汝心中有事,吾勝之不武。”

  田豐聽罷許攸所言,不由長歎一聲,也將手中的棋子丟入了棋缽之中,旋即面帶憂色地追問道,“子遠,汝派去的心腹會否有事?”

  “吾當是元皓在為何事憂心。”許攸聞言哈哈一笑,抬手指著不遠處正在上山的男子回答道,“瞧,人不是回來了嗎。”

  這個上山的男子自然就是先前在黎陽城下勘探坑洞那夥人的首領。卻見其進入山亭之後,先是恭敬地向許攸與田豐抱拳行禮道,“啟稟主公,那於吉再次成功施展天崩地裂之術,眼下黎陽城已然被陛下所攻克。”

  “什麽!於吉那廝又施展法術了?此話當真?”田豐霍然拍案追問道。

  “此乃小的親眼所見。”男子如實應答道。

  田豐聽罷男子所言不由臉色一片慘白。一直以來他都將於吉視作一介術士。卻不曾想於吉竟能接二連三地上演天崩地裂之術。難道是自己判斷錯誤?

  若說許攸與田豐的共通之處,除了都反對袁紹稱帝之外,對“國師”於吉的厭惡與不信任也是二人的共同語言。因為許攸與田豐都不相信黃帝顯靈之類的說法,同時對山崩地裂之術也頗為懷疑。故而在得知於吉將在黎陽城下再次施法之後,許攸便與田豐相邀,派遣心腹之人前去查探此事。卻不曾想,等了大半天之後,許攸的心腹竟帶來了這麽一個令人沮喪的消息。也難怪田豐會如此表現了。

  不過相比田豐的激動,此刻許攸則明顯要淡定得多,卻聽他肅然地向心腹問道,“黎陽城破之後,汝可曾查探過城牆破裂之處?”

  “回稟主公,小的等依主公所言,在黎陽城牆破裂之處仔細勘探了一番。發現破裂的城牆下有一深陷的大坑,似乎是有人實現曾在此地挖掘過坑道。此外小的城牆與附近還發現了這兩樣東西。”男子言罷,便將在黎陽城下收集的素絹與木片一同獻到了許攸的面前。

  許攸先是接過木片仔細打量了一番,跟著又打開素絹嗅了嗅上面黑色的殘留物,旋即微微皺眉,自言自語道,“此物之中似乎有硫磺?”

  “不僅有硫磺,還有硝。除了這些從城牆上刮下的黑粉末之外,那片木片之上也留有同樣的硝煙味。”男子連忙接口補充道。看來他在丹藥方面也是個行家裡手。

  “硫磺與硝?有意思。”許攸聽罷心腹的答覆,意味深長地笑了一笑。繼而許攸合起了素絹將其收入了自己懷中,又向男子問道,“汝剛才說城牆破裂之處有人挖掘過坑道,可知坑道通往何處?”

  男子搖頭道,“回稟主公,小的發覺的坑道已經坍塌暫時無法找尋其起始之處。”

  “無妨。汝這就差人在營中打探,近些日子哪家營地之中有人行土木之事。或是有處營地有重兵把守禁止閑雜人等入內。但今日之事不得對外張揚。”許攸沉聲警告道。

  “喏。”男子拱手領命之後,便轉身下了山去。

  一旁的田豐眼見許攸同那男子如此一問一答,多少也品出了一點味道。至少有人挖坑就代表於吉的“法術”是人為實施的。於是田豐趕緊探身追問道,“子遠,汝可知於吉那廝究竟耍得何種把戲?這世上真有天崩地裂之術?”

  卻見許攸拿起男子留下的木片把玩道,“於吉玩得什麽把戲吾現下還沒個準數。但他的天崩地裂之術絕非黃帝顯靈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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