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役小玨哦了一聲,“那現在呢?”
方乾不答反問,“染血的我們,這池水能否洗淨我們身上的汙垢?靈魂的血?”
役小玨微笑道:“你覺得可以,就可以。”
方乾道:“我早已被鮮血浸透,我並不喜歡我自己,我想沒人會真正喜歡一個屠夫。”
役小玨頷首,“聽得出來,你並不滿足於現狀。可世事無常,卻偏偏逼你走上了這條道路。”
方乾長舒一口氣,走到涼亭中坐在役小玨對面,“如果是十四歲的我,我會躺在草地裡,感受那種寧靜的氣息,就是躺一天,我也不會嫌煩。但是現在的我不一樣了,我從不照鏡子,因為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我也不想看自己,因為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多麽的面目可憎。”
役小玨微笑,“他們和我說,天禦大陸來了一位強者,可能會來暗殺我。我便與他們言,該來的終歸會來,該結束的也必定會結束。”
方乾看著近在咫尺的役小玨,“在來日族之前我並不了解你,但是我看了一些書,知道你很強。”
役小玨微笑道:“強的只是力量,強的只是別人的畏懼和忌憚。當人們開始畏懼一個人的時候,就會冠以‘強者’之名。你是,我也是。”
方乾沉默,沒有回應。
役小玨伸手,台子上出現了茶具,有紫火灼燒。她微笑道:“我比你年長,曾經的我也是意氣風發。其實在日族,女性的地位並不高。可當一個女孩站在很多人上方的時候,那對於很多人來說,就只是一件恥辱的事情。”
方乾依舊沒說話,因為不了解。
“我知道你很多事情,比其他人知道的都要多。”
役小玨輕笑,“我知道你為什麽而戰,也知道你為什麽而來。”
方乾這才說話,“佔卜?”
役小玨頷首,“佔卜是陰陽師最基本的能力,所幸我運氣不錯,修煉的還算到家。”
方乾哦了一聲,“佔卜一道在天禦大陸已經很少見了,因為就算知道也無法改變。”
役小玨微笑頷首,“是的,佔卜更像是給人吃定心丸。而那些無法改變的未來,便是知道了也無法改變。”
茶香飄溢,沁人心脾。
役小玨繼續笑道:“不知從何時起,天地間的眾生有了分歧,有了族群之分,有了鬥爭。我時常在想,為何就做不到天下大同?”
方乾道:“因為人心,人心是不會變的,如你,如我。在任何一件事情上產生分歧的時候,我會第一時間站在我親人的基礎上,之後是朋友,之後是同鄉,之後是種族。人心是自私的,而只要人心是自私的,就不可能天下大同。”
役小玨歎息,流露出一絲感傷。“是啊,只要人心不變,就一切都不會改變。縱然按著某一個人的意志發展,可只要這個人不在了,一切就又回到了原點。”
方乾道:“後人的抗爭,往往只是為了眼前。每一個人都知道,自己無法左右自己死後的世界。”
役小玨伸手拿起茶壺,慢條斯理的洗杯,每一個動作都很優雅,恬靜。
“你雖然年輕,但是見識卻很高。”
役小玨放下茶壺,輕語道:“身為不同的族群,在很多人看來,就必定是對立的。”
方乾道:“某種意義上,這沒有錯。”
役小玨微笑,“是啊,很多人都這麽說。生命一旦被貼上了名字,就變的不純粹了。”
生命,是沒有名字的。
生命就是生命。
可當這些‘生命’有了人、牛、羊等等名字的時候,一切就都變了。
方乾手裡握著天辰水劍,身軀微微後靠,這是一位頂級的陰陽師,無比的強大,被日族視為仙人。
只是今天這般談話,卻是很普通的,隻如老友聚在一起閑聊。
役小玨為方乾斟茶,微笑道:“你對你的任務能否完成,並沒有定論。那麽,你覺得拿著我的腦袋去完成一個你知道肯定無法完成的任務的意義是什麽?”
“沒有意義。”
方乾很淡然,“殺掉賀茂忠天的時候,我就有些明白了,一切都沒意義。”
役小玨道:“所以,你還是殺了安倍晴龍?”
方乾點頭,“對,殺他我有兩種想法,第一種是任務,第二種是頂級的陰陽師在戰場上遇到,是非常危險的。”
役小玨笑道:“只是怕未來?”
方乾道:“我不怕未來,因為我隻過今天。”
役小玨輕語,“就算付出生命?”
方乾頷首,“是。”
役小玨微笑,“為了沒意義的事情付出有意義的生命,值嗎?”
方乾道:“我以為,人這輩子,總要做點什麽。”
役小玨笑道:“殺賀茂忠天的時候,你們彼此之間都有些輕視了對方。殺安倍晴龍,你混淆視聽,暗殺為核心。我不得不說,你做的很好,最起碼孤身一人的時候,你做到了別人做不到的事情。”
方乾微微搖頭,“這並不值得誇獎,因為這是一件見血的事情。”
役小玨笑道:“我會把我的頭顱送給你,如果你需要的話。”
方乾沒說話,靜靜的看著對方。
從對方的神色來看,那不是在騙他,而是認真的。
半晌,方乾端起茶杯,輕飲入喉,“理由?條件?”
役小玨笑道:“就一定需要理由?”
方乾放下茶杯,沉默了許久。“任何事情,最起碼也有等價交換這麽一個最基本的規則。”
這一次,換役小玨沉默了。
杯中的茶水涼了,壺中的水燒幹了。
役小玨終於抬頭看向方乾,“當第一天有人和我說你來的時候,我就進行了卜算。結果不盡人意,不過我打敗你的幾率,依舊佔了七成。安倍晴龍死亡之前,幾率突然變了,變成了五成。也就是說,在你的身上又發生了一些奇妙的事情。這奇妙的事情,足以讓你擁有一定的力量與我對抗。”
“可即便如此,你我二人盡皆全力的情況下,卻依舊是我險勝,最多就是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