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光，見花，見月，願你與母樹同行……”

  陸峰最終還是沒放心下烏雅薇，冒著被她臭罵一頓的風險，一個人登上了她自己手製的小屋。

  烏雅薇就坐在裡面，那未經打磨的木頭不會傷到她，反而會讓她感覺更加親切，她就那樣盤著腿坐在地上，輕聲念著什麽。

  “無意冒犯……但你還好嗎？”

  陸峰是皺著眉頭說出這句話的，這種安慰的話是最不值錢又毫無作用的，而且以目前兩人的關系看來，他說完這句話十成十要被嘲諷一通。

  但出乎他的意料，烏雅薇並沒有說什麽，只是搖了搖頭，語氣平靜。

  “森林是我的朋友，看著它在面前逝去讓我感到悲傷，但僅此而已。”

  “我還好，無需過多照料。”

  她的語氣低沉，卻並不頹廢，事實上，這個狀態的她反而更好親近一些。

  陸峰朝身後打了個手勢，沒過多久，林憶寧便噠噠噠跑了上來，坐在他身邊。

  “若是不介意，我們有些問題想問你。”

  “你們也不像考慮了我介意的樣子。”

  烏雅薇無奈的搖了搖頭，但心底卻有一絲暖意。

  這就是她喜歡這兩個人的理由，他們根本沒有把自己當異族看待……也不能這麽說，而是他們對自己的親近“恰到好處”。

  在自己悲傷時識趣的避開，待情緒有所好轉時再回頭給與安慰，得當的沉默，又得當的開口，對自己的種族只是好奇，就像對其他所有新鮮物件的好奇一樣。

  就仿佛……他們是自己的同族一樣。

  亦或者，自己與他們相同。

  “我再強調一次啊，我真的不懂你們這個種族，這姑娘也就是個一知半解，問到細節就阿巴阿巴了，要是我問到什麽讓你不舒服的地方，盡管拒絕就是，我真的只是好奇。”

  “這不用你提醒。”

  烏雅薇那張不變的容顏，難得有些笑意。

  “想問什麽？”

  “就……很明顯吧，那個森林。”

  陸峰指向外邊，這裡的樹木鬱鬱蔥蔥，而且十分健康，最重要的是，這一片樹與那明顯已經出了問題的一片是連在一起的。

  在出來的路上，陸峰有刻意注意過兩片樹林的分界線，而答案是沒有。

  就如同是一個漸變的過程，色彩逐漸由幽深的死寂化作蒼翠的綠色，當陽光透過樹葉，自己也就走到了這裡。

  “這些樹，他們都連著，而且我看這些樹還都很健康，為什麽你說森林……死了？”

  烏雅薇的回答很簡單，他指了指陸峰，又指了指林憶寧。

  “你是人類，她也是人類，所以你們是一個人？”

  “不……你這是強盜邏輯吧？”

  陸峰眯著眼睛，很明顯他不是這個意思。

  “樹有樹的活法，森林有森林的活法，森林死了，與它身邊的樹何乾？”

  看陸峰一臉懵逼，烏雅薇歎了口氣。

  “你好像不懂……我換種說法吧。”

  “那種死去的人……你看到了吧？”

  “你說那些僵屍？”

  陸峰下意識撫上了自己的刀柄。

  “碰見了一隻，說實話，不太好對付。”

  “見過了就好，”

  她點著陸峰，眼神裡露出了不屑的神色。

  “把你，和那東西放一起，然後說是一樣的人，你覺得怎麽樣？”

  “噗……”

  他還沒反應，林憶寧已經懂了，沒忍住直接笑出了聲。

  其實這個話題挺嚴肅，笑起來不太好，但無奈陸峰的反應實在太搞笑，因而她沒忍住。

  她笑了，弄得烏雅薇也不免帶出了一絲笑意，只有陸峰一臉懵逼的看著她們。

  “笑毛？”

  “沒……沒什麽……”

  林憶寧輕咳兩聲，算是給自己平複了情緒。

  “我來給你解釋一下吧。”

  “若以人比喻的話，每棵樹都像是人，而我們所見到的那片產生異變的森林，就像是那群僵屍一樣。”

  “我們和幾十個僵屍站在一起，你還能指著這群生物說：還有兩個活人，那不是沒區別嗎？”

  “這樣啊……”

  陸峰大概懂了她的意思。

  森林這個概念已經死了，死亡的氣息在不斷浸染，外圍的樹木的確健康，但那也不過是暫時的。

  死亡是緩慢而堅定的傳染病，它終將席卷整片森林，而完成這一宏大的目標，不過是時間問題。

  “死而複生的人不算人，但那片樹林的……屍體，還立在那裡。”

  “的確。”

  烏雅薇點了點頭，眼神中有些哀傷。

  “森林已死，但它的屍身尚存，而且沾染了邪惡之氣。”

  “它應該是被其他人利用了，亦或者是此處地理……無論如何，它的屍身早就應該隨著靈魂一道回歸母樹的懷抱，而非在這裡作為禍害存留。”

  “那城中的人視森林為惡獸，不願為它送終，但這件事總要有人做。”

  “暮年的頭狼會主動離開狼群，隻留下一個驕傲的傳聞，後代的族群將讚頌它年輕時的勇武，樹林也是一樣，只要留下余蔭即可，它已經死去太久，於情於理，都不應該留在人間。”

  陸峰看著遠處鬱鬱蔥蔥的森林，仿佛心間壓下了一塊大石。

  屍體，在站著。

  “但這並非是你的職責……”

  “這就是我的職責。”

  烏雅薇的眉宇間，流露出了堅定之色。

  那把由樹枝所鑄造的長弓被她握在手中，陸峰看著它。仿佛期待著它上面的枝條還能抽出新芽。

  “森林是巫人的家園，森林是巫人的朋友，森林是巫人的……家人。”

  “我是巫人，而且我在這裡，那我就有義務替這位朋友送終，這並非是我的選擇，而是所有巫人的選擇，天下巫人，誰都好，只要有一人出現在這裡，他們絕對會和我做出同樣的選擇。”

  “這就是我……這就是我們的種族，與森林間的羈絆。”

  她緊握手中長弓，似乎樹木的手感能讓她堅定一般。

  “森林在生前受到了太多讚譽，但在死後卻無人問津，這太過荒唐。”

  “我會幫它離開，幫它符合身份，體面的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