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白濟格住在邊疆的第三天,這裡每一天發生的事都在敲打他的神經。
短短三天,卻像是過了三年。
那天咒罵戰爭的老爺子被官兵帶走了,理由就是“咒罵戰爭”,上頭明確表示,這是為了所有人族的榮耀和正義的戰鬥,不允許任何人對它有任何不敬,哪怕這些人不在戰場,哪怕他們的親人已經臥土黃沙。
當時白濟格不在現場,他是晚上回來的時候,聽老板娘說的,而至今為止,老爺子也沒能回來。
老板娘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那樣,沉默的整理著老爺子曾經居住過的房間,直到它煥然一新,看不出任何有人住過的痕跡。
或者說,老爺子“生前”住過的。
故事的結局白濟格不用多猜,他甚至在刻意的回避這段記憶,原因無他,不必解釋。
每當靜夜時,他卓絕的聽力便能聽出有女子的隱隱啜泣,是老板娘,這個可憐的女人,白天說不得什麽,只能獨自在夜晚哭泣。
而與老爺子年紀相仿的幾個老夥計們,也對這個話題避而不談,只是言語間提起舊友,仍然忍不住哀歎一聲。
白濟格悲傷之余,也注意到一些事情。
這些老爺子和老板娘對話中相當熟撚,明顯是多年老友,但老板娘看著也就二十大幾,最多三十出頭,無論是面容還是身段都相當姣美,不像是能和這些老人談的如此自然的年紀。
這個疑惑在一次意外中得到了解答。
她的美貌為她招來了禍端——對方是兩個軍官模樣的人,穿著白濟格認不出的統領衣服,義正辭嚴,卻無法掩蓋他們眼神之中的淫邪。
“這間旅館軍隊征用了,讓其他人明天之前都給我搬出去!”
“您……您說的是哪裡的話……”
老板娘露出了公式化的笑容,一邊抹著冷汗,一邊賠笑。
“這都是住了許久的老住戶,已經在我這小店中安家了,這若是搬走了,可就真是流離失所了……”
“再者說了,打仗之前我是交過戰爭稅的,將軍親口說了不會征用我這小店,您看……”
“什麽將軍?哪個將軍?”
那士官冷哼一聲:“計劃沒有變化快,你交的那是打仗之前的稅,現在這仗都打多久了?讓你騰出來就騰出來,還要爺親自趕人?”
老板娘的臉色煞白,不知是因為驚嚇,還是因為恐慌。
“這……這……”
“嘿嘿,別急嘛。”
兩個士官一個唱紅臉,另一個就唱起白臉,他嘿嘿邪笑兩聲,似是無意道:“咱這都是一路人,我們哥倆也不想讓你難堪,這樣吧,你跟我們哥倆走一趟,去調一下當初那個繳稅的文件,應該就不會征用你這件旅館了。”
老板娘隱藏在長袍下的腿微微打顫,她能讀到二人的真實意圖,但也沒有其他路可選。
她微微側過頭,另一側是上樓的樓梯,走上去,就是那些熟悉的老夥計,他們只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不可能抵擋的住這兩個年輕力壯的官兵。
犧牲自己,和犧牲其他所有人。
“只要走一趟……就行嗎?”
她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對,放心,我們都是將軍帶出來的兵,還能騙你不成?”
那士官不著痕跡的舔了舔嘴唇,趕緊把那個甚至不知道姓名的將軍搬了出來。
“……走吧。”
她點了點頭,邁著顫抖的步子隨二人離開了小店。
待他們走出店門,白濟格才從樓梯後現身。
他聽到了一切,而非常巧的,這個醫師可以讓某些人完全忘記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情,亦或者,讓他們永遠失去某種功能。
正要離開,白濟格卻發現有人搭著自己的肩膀,回頭一看,是初次見到那個精神有些不振的老李頭。
老爺子將手指放在唇邊,神色悲憫的衝他搖了搖頭。
常年的藥理修習和師傅的鞭策讓白濟格的身體有些消瘦,相比於那兩個高大壯碩的官兵,他瘦的像根竹竿一樣。
李老爺子的意思很明確——已經有一個人犧牲了,再多好勇鬥狠的行為,都是徒增無妄之災。
白濟格露出一個笑容,他同樣搖了搖頭,手指一彈,兩根飛針便被他捏在指縫中。
在這裡暫住的幾天,白濟格從來沒說過自己是誰,來自哪裡,來這裡幹什麽,甚至與其他人的交流都十分有限。
因而,他也未曾說過,自己其實是一個宗門弟子,來這裡是為了去到前線做隨軍醫師的。
隨軍醫師……呵。
想到這裡,白濟格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
狗屁的隨軍醫師。
老爺子看到那兩根針,似乎想到了什麽,臉上驚懼的表情更甚。
他不斷搖著頭,低聲道:“打不得……打不得的,白先生。”
“就算打過了那兩個混帳,他們可是軍隊的人,若是打了,就全完了……”
“老板已經去了,別再讓老板……”
他說到一半似乎有些哽咽,以手捂著嘴不讓自己哭出聲,突兀的老淚縱橫。
“沒事。”
白濟格心中一緊。
“我會把老板帶回來,軍隊也不會來的。”
“都交給我,交給我就好。”
如果白彩依在這裡,一定會驚訝的說不出話。
那個平日裡總是懶散樣子,說著“我會什麽”“關我什麽事”的師兄,竟然有朝一日,能說出“都交給我”這種極負責任的話。
他將老人扶著坐下,退後兩步,化作一道白影消失在街頭。
三人已經走出一段距離,如此追上去定然會被發現,白濟格隨手握住頭上的招牌,騰躍至房屋頂端,手中掐訣,不過瞬間那白衣的身影就開始變得迷離,哪怕被人看到,也只不過會以為是飄過了一片雲彩,亦或者是自己眼花。
身在高處,他很快便鎖定了三人的位置,指尖飛針握緊,目光死死盯著三人,如一片騰雲飛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