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憶寧又一次踏入了魔淵之森。

  大火灌溉之後，森林中的瘴氣便消失了大半，剩下的瘴氣已經沒有了屬於腐瘴龍的死亡氣息，只是單純的“瘴氣”而已。

  每次林憶寧走入瘴氣之中，都會期待著那個高大的身影從瘴氣裡緩緩走出，若無其事的和她打著招呼。

  但這個願望，始終沒有達成。

  曾經目不能視的姑娘，如今已經可以直接看破霧障，原因無他。

  那原本空無一物的眼眶上，已經多出了兩隻新的眼睛。

  潔白的左眼，蔚藍的右眼。

  一眼洞虛，一眼觀無。

  在倪敏的診所重新睜開眼睛的瞬間，她多麽期待那張記憶中的臉龐能出現在自己面前。

  她當初就是在這座城市丟失了自己的眼睛，現如今視力回歸，但那個與自己日夜相伴的人卻再無法回歸。

  她呆呆的看了好久，天是藍的，樹的綠的，唯獨不見你的顏色。

  男人的呼喊似乎還在遠方回蕩。

  “等著我！只要我陸峰一息尚存！只要我能從地獄裡爬回來！”

  “我去找你！我第一個就去找你！”

  清冷的雨滴打在她的脖頸，讓女人微微顫抖，回過神來。

  下雨了。

  久旱逢甘霖，被一場大火送葬的森林貪婪的吸收著雨水，用不了多久，這片在灰燼中堆肥的遺骸就會獲得重生。

  陰影遮在自己頭上，不用回頭，林憶寧也知道是誰。

  “還在想他？”

  烏雅薇撐著一把油紙傘，站在林憶寧身後。

  “嗯。”

  青衣的姑娘只是點點頭，那單薄的身影站立在雨中，頗顯孤寂。

  “如果他還在，應該會不耐煩的催我趕緊回屋子裡去，小心別著涼……那個笨蛋，武者哪會著涼。”

  向來聰慧的姑娘露出了癡癡的笑，看的烏雅薇有些揪心。

  已經半年了。

  陸峰一去不回的這半年裡，林憶寧就如同丟了魂一般，她的身體完整了，但靈魂卻永遠的丟在了這片森林，隨著陸峰一同消逝了。

  本以為她這樣堅強又聰明的姑娘，早就會接受現實，但林憶寧的執著遠超所有人的意料，她甚至主動向海姒請辭，隻身居住在這座小城，隻為守候著那個根本不可能回來的人。

  烏雅薇這一次也是特意來看看她，畢竟當初陸峰會死在那場大火中，自己佔了主要成分。

  但這半年裡，林憶寧沒有向自己抱怨過哪怕半句，這反而更加讓烏雅薇良心不安，不敢和她當面對質陸峰已經死去的事實，想以此來解開她的心結，便必須有人邁出一步。

  驕傲，不要也罷。

  最終，還是烏雅薇歎了口氣。

  “省省心吧，憶寧，你心裡也明白，別再自欺欺人了。”

  “陸峰，他已經死了，不會再回來了。”

  她將手搭在林憶寧的肩膀上，語氣罕有溫柔之意。

  “你想要罵我也好，怪我也罷，但至少不要這樣摧殘自己，陸峰他在天之靈看到你這樣，也會不高興的。”

  “的確，他已經走了，這無可挽回，但你還有我們，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替代他的位置，可以嗎。”

  林憶寧沒有轉過頭看她，只是伸出手去，接住了滴落的雨點。

  “你該不會是以為，我是失心瘋了，在自暴自棄吧。”

  她輕笑著，語氣中久違的有些笑意。

  “放心吧，我相當清楚自己在做什麽，也相當清楚這樣做的意義。”

  “你那麽肯定他死了，那我就回答你好了——他沒死，絕對沒死。”

  “或許是在養傷，也有可能是被困住了，但絕對沒有死。”

  “他此刻也在努力，比我們任何人都努力的，想要回到我們身邊。”

  “我在做的，只不過是讓他在回來的時候，能夠第一個上去迎接，僅此而已。”

  “至於你說的，來代替他什麽的……”

  揚起頭髮，林憶寧回頭衝她展顏一笑。

  “你是你，他是他。”

  “你代替不了，也無需代替他。”

  她背過身子，緩緩走入雨簾，留下烏雅薇一人撐傘，默然站立在雨中。

  …………

  “此處便是聽雨閣嗎？”

  林憶寧微微拱手。

  “受故人之托，我是來還東西的。”

  …………

  “誒呀，我記得你叫……林妹妹，是吧？”

  藍瑾翻動腦海，終於找到了這個人名。

  “怎麽有空來我們宗門做客？小五呢？他未曾和你一同？”

  “正是陸峰托我來的。”

  林憶寧微笑著行了一禮，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如您所見，多虧陸峰的努力，我的眼疾已經痊愈，但也同樣正因如此。他在第二界欠下了一份人情，倒不算很麻煩，不過終是要花費不少時間，因而特意托我來傳句話，只怕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聯系了。”

  “這，這樣啊。”

  藍瑾心中微微感到有些可惜。

  “我知曉了，既然特意遣你千裡迢迢的過來，想必是真的有難處，這次就算了，下次若是再敢差遣林妹妹，我這做師姐的絕不輕饒他！”

  “呵呵，屆時便期待著師姐替我出頭了。”

  林憶寧微微彎腰，行了一禮。

  “既然如此，我就告退了。”

  “說不定他已經在等著我回去了，我可不能讓他久等。”

  …………

  半年，這半年的時間，林憶寧絕非自暴自棄。

  她率先履行了與陸峰的約定，回到攬月城治好了自己的眼睛，隨後又輾轉聽雨閣，歸還慕流雲的配劍，最後來到蒼雲門，替陸峰報個不存在的平安。

  一切行動，都是基於陸峰，哪怕這個人不在她身邊。

  不知道什麽時候，這個人已經成為了自己生活的動力，無論她有多麽頹廢，每每想到“陸峰會誇獎自己的”，“陸峰會開心的”，便值得她乾勁十足的去做。

  當她意識到自己已經完全失去了陸峰的那一刻，結果絕非精神崩潰那麽簡單，卻又登的簡單無比——

  只是隨著愛人一道去了，僅此而已。

  今天，林憶寧也在魔淵森林的入口，重複日複一日，沒有結果的等待。

  等待著那個命定之人，自己生存的意義從濃鬱的瘴氣中走出，笑著揮手向自己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