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試如期而至，端坐於王位的江恩視線下移，打量在那兩名有望成為國之忠臣的年輕人身上，眸光裡流出了一種說不清的喜悅。

  凱文器宇軒昂，當之無愧年少成名的貴公子。

  喬治不卑不亢，雖貧苦出身，骨子裡卻充滿了不服輸的韌勁。

  不得不說這二人都相當符合江恩的胃口，至於二人誰能更勝一籌，怕是只能通過殿試考題一較高下，才可分出。

  寫有殿試題目的紙張分別發至喬治和凱文的手中，二人對視一眼，表情錯愕。

  二人的題目一樣，只有寥寥四字王霸之爭。

  按照江恩的想法，設立改革統籌委員會本就是為了制定正確的戰略規劃以矯正國家發展中出現的問題，要求其主管官員對國家大勢有著清晰的見解和認知。

  所謂王霸之爭，脫胎於春秋時代秋的一場文化運動。當時，儒家興起，其他各家如法家、道家、墨家等等各不相讓，紛紛著書立說或登門辯論，在其後的兩三百年時間裡，出現“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局面。

  王霸之辯，即為爭鳴後期所凝聚的一大焦點問題。

  當世大才開創的儒家學派，認為“人之初性本善”，因此，要弘揚人性之善，主張“以德教民”，提出一整套以“仁”為核心的倫理思想。他的後繼者又加以推廣，首倡以仁義治天下的“王道”思想。即是主張，統治者要有仁愛之心，推行仁政，以自己的德行感化下屬及人民，這樣才能促使天下太平。此乃王道之術

  而與“王道”之說相悖的法家的則主張推行“霸道”，認為仁義道德不足以止亂，惟有施加威勢壓力、用嚴刑峻法才能治理好國家。

  今日的殿試，江恩便重新拋出了這一持續爭辯了幾千年的難題，以此為契機，考察二人對於治理國家的真知灼見。

  當然，為了給兩名考生提供必要的闡述方向，江恩還是把王霸之爭的背景用淺顯易懂的故事，粗略的講了遍，包括那個曾經滅去六國，一統天下的大秦帝國由盛而衰，包括那個獨強而亡的大漢帝國分崩離析，一段段歷史在江恩的故事裡被重新拆解整合，引人入勝，且耐人尋味。

  不光是身為殿試考生的凱文，喬治二人，就連其他官員也產生了身臨其境般的波瀾壯闊之感。

  江恩故事的結尾，頻頻點頭的兩名考生皆是異口同聲的稱讚，好一段蕩氣回腸的歷史！

  隨後出身於貴族世家的凱文，便站直身形，行禮說道：“陛下，根據我的看法，兩種主張各有利弊長短。由於那時戰亂頻繁，人的道德意識淡薄，不用強力手段是不行的，所以仁政思想雖好，卻不為各國統治者采納。相反，秦國采納法家治國之道，成效明顯，最後才能一舉滅掉六國，真正實現統一。

  可在天下歸一後，秦國行霸道之法卻仍未改變，窮兵黷武，不顧人民的疾苦，自然厄運難逃。隨著有能力的統治者去世，自然而然天下大亂。我個人的感覺，咱們伽馬的改革之路就和秦國十分類似，都是建立了一個強有力的中央集權國家。”

  江恩笑容不減，頻頻點頭，示意凱文繼續說下去。

  “秦不知變通而迅速消亡，漢以兵發跡，重新實現統一大業。並有統治者充分吸取前人經驗家訓，認識到單一霸道不可行，才提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奉行王道。治亂離不開強硬手段，一旦實現統一、有了秩序，就必須安撫人心。惟有讓人們體會到統治者的好處，才能獲取人民的擁護，以使天下太平、長治久安。所以，要征服人民，先要征服人心，這是任何強硬手段都力所不及的。所以，無一例外的把以仁義治天下定為最根本的國策。

  但是如果脫離開陛下您提供的特定故事背景，以我國舉例的話，我認為只有仁愛之心還是不夠的，還必須有威嚴的一面。

  想要有效的治理國家，統治者就必須威德並施，既行王道，又行霸道。出於各種原因，或是明行王道、暗行霸道，或是此行王道、彼行霸道，或是實行王道、虛行霸道，或是內行王道、外行霸道，等等。

  但不管怎樣，以仁義治治理國家始終是其金科玉律，也應該佔據主導地位。行仁政於外交方面，則促使其對外采取“懷柔政策”。即是對他國以仁義手段交往，用給好處、籠絡人心的辦法樹立好的形象，以此獲取相安無事，天下太平。此外若是對待一些不知禮法為何物的垃圾國家，需以霸道給予教訓，例如陛下您以強硬手腕製裁蘭錫小國，便是踐行霸道之威。

  由此觀之，唯有王霸並用，國家才可長治久安。”

  凱文一席闡述結束，當即就贏得了滿堂的喝彩，宮殿內的所有人無一不對這位年輕的提出的真知灼見暗挑大拇指，那些時長自詡吃過的鹽比誰誰誰走過的路都要多的官員捫心自問，自己絕無這般眼闊和境界！

  王霸兼用方可興盛不衰，似乎這便是此次題目的最正確答案了，那位平民出身的喬治還未開口，就已是輸了大半。真不是他才學不濟，怎奈何時機沒有把握好，致使風頭全無。又因為凱文的光芒實在過於耀眼，即使他喬治見解不俗，多半也都讓人產生拾人牙慧的感覺。於是乎眾人紛紛唏噓不已，為這名注定難以作為的考生感慨惋惜。

  可此時此刻，悍然出列的喬治卻不為所動，大有一副胸有成熟的浩然氣勢。他向國王陛下躬身行禮，隨後又朝自己的殿試對手嫣然一笑，暢言道：“凱文同學見解精辟一針見血，這一點我承認，可他忘記了十分鍾重要的一點，那便是陛下故事中的王霸之爭已是千年前的古事了，結果定有歷史作證，那麽，現在還老生重彈提出這一問題有何現實意義呢？！”

  喬治此言一出，頓時滿堂嘩然！

  包括江恩在內的所有人，都對這位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少年投以了震驚的目光，一時間竟無人膽敢打斷。

  喬治淡然一笑：“我認為所謂王霸之爭，其現實意義集中到一點，是提醒有的國家的領導者們，應當把眼光放得長遠一些，要以理智的態度制定對外政策，這樣才能順應時代潮流，才能減少阻力、少花力氣多辦事，辦好事情。”

  這是在教育國王陛下？抨擊統治者？！難道說這小子當真不想活了嘛？

  一些處事圓滑，善講溜須拍馬的官員暗嘲笑這位年輕人毫無官場經驗的同時偷偷瞟了眼江恩的表情，卻發現並無異樣，非但怒意全無，還透露著些許欽佩喜色。

  “根據我的觀察，當今的大陸上並非只有單一的國王製國家，例如在大陸極西之地，就分布有許多高度發達的小國，雖然國土面積只有伽馬全境的十分之一，或是百分之一，卻形成了較高程度的民主制度。民主制度在一定程度上限制王權的同時，要求各級領導必須尊重民意服從民意，可以說，其對內政策是明智的、仁義的，是在施仁政。

  但是，這種民主制度並不能形成適度的、可控的競爭，而過度的、無控的競爭往往導致參與者偏激，並促使當選者隻以本國利益為重，隻對本國人民負責，從而不容易形成明智的對外政策，對外也施仁政。統治者為了上台後為了推行自己的政策，其所付出的艱辛是尋常人難以想象的。他時時刻刻在眾目睽睽的高壓之下工作與生活，經常被反對者搞得無措手足、狼狽不堪，難怪其對本國人民算得上是合格的“公仆”，但其對外政策仍有不少偏頗之處。他不知道對外政策應像對內政策一樣以仁慈的面目出現嗎？他不知道用拳頭和喝斥只能換來反對票嗎？
  都不是，他只是出於對本國利益的考慮，他在對外場合有許多時候卻要把拳頭高高地舉過頭。它的地位和權力是由本國人民決定的，而不是由世界人民決定的，它不需要對他國人民的生命財產負責。要負責的話，也只能靠自己的良心去自我約束，並要頂住國內強硬主義者的壓力。

  如果伽馬想要持續發展，在解決一些列的矛盾之後，未來的幾百年我們那麽勢必會走向更加民主化的發展道路。

  但是相關制度的形成，特別是外交策略這一點，還是一項艱巨的工程。單純用王道霸道相結合的方式明顯行不通。

  屆時便需要進一步提高國民的整體素質，更需要當政者有善心、有很高的涵養。

  誠然，極西之地的小國文明在許多方面有自己的長處和優勢，也有自己的短處和劣勢。

  例如，它缺乏十分突出的倫理觀念，沒有王霸之辯方面的內容，使得他們在外交上沒有正確的指南，也缺乏對外實行仁政的社會基礎。我們伽馬能最大限度的王霸結合樹立大國形象，大國威嚴，那是得益於得天獨厚的先天優勢，也得益於能文明古國的歷史傳承，和早已有之的強烈自豪感。”

  喬治越說越盡興，講到高潮之時迅速話鋒一轉：
  “不過話說回來，不管統治者再如何對內對外推行的王道、仁政，那只是一種手段與策略，有虛偽的一面，也有很大的局限性。

  所以還需要因地製宜，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同時善加學習，拿來我用。例如某些極西小國較為明智的策略即使不符合王霸之理，也可虛心接受，取其精華。將其中相似之處融會貫通，便可應運而生一門從未有過的帝王學說。

  王霸之爭，起於君而止於民。當今大陸戰事偏少，我國在平定葛蘭之後，也已步入了和平與發展為主流的新階段。與此相應的新秩序正在形成。

  當務之急，是盡早發揮主伽馬帝國在大陸上的主導作用，跳出傳統老舊的框架。正如陛下故事中所講那般，重現出春秋時期百家爭鳴的新局面！讓各種學說與流派都在登台表演，與王霸之理相互爭鬥。最終，存留下來的才是最為適合伽馬發展的正確決策，畢竟，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紙上談兵的空洞演說大多數都是誤國之談罷了！”

  喬治的收官之言猶如一把無形的利刃，針鋒相對之意盡露無疑，把先前凱文的那番論調搏殺的毫無還手之力之力，有了之前的鋪墊，明眼人都能琢磨出個滋味。王霸兼用，聽起來合情合理，毫無破綻可言，實則並未涉及具體操作，說它是紙上談兵，的確不算偏薄。

  至此，那些後知後覺的官員才意識到這位年輕人的可怕之處，任你無限完美，近乎滴水不漏，我也可後來居上，出手秒之。要得就是這種氣魄與膽識。如此觀之，佔了大便宜的好像又是他喬治了。

  聆聽了整場的凱文面色由喜轉驚，繼而漸生慍色，直至最後顯然已是準備好了如何反駁，可還不等他開口，那位穩坐王位的國王陛下卻已是笑呵呵的站起身來，毫無威嚴之姿放聲大笑道：

  “人才！都是人才啊！！得你二人相助，吾倍感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