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爾厄斯特做了個夢，醒來之後他就將其忘記了。夢醒時分，莉莎正將臉貼在他的胸口，感覺十分灼熱，胸毛仿佛爆發了一陣瘋狂的叢林之火。她的頭髮散亂，她的皮膚上起了一些小疙瘩，她的肩膀上還有一個黑點，這是他感覺到她唯一並不完美的地方。

  他起身，將衣服披在身上，窗戶打開，清晨的風呼嘯湧進，正是這風將莉莎吹醒。

  “陛下，您醒得真早。”

  “我們需要盡快啟程。”

  “好的。”她毫不忌諱地將被子掀開，露出裸露的身體，穿上衣服還仿佛做夢一樣。

  “你可以留在這裡，等我回來。”尼爾厄斯特突然說，莉莎顯然吃了一驚。

  “不，您不是答應過我，要帶著我——”

  “沒錯！我答應過你。不過此行對你並沒有什麽意義。”

  “您是指什麽？”

  “想想我們的關系，莉莎，你和索妮婭不可能並存。如果我不願意做那樣的選擇自然好，但是她的身上有足夠的價值值得我去付出，我想……”

  “沒關系，我能明白這一點。”她點點頭，眼裡充斥著恐懼，而尼爾厄斯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決定，更沒辦法確定此時莉莎想的是什麽，但他很快就將心裡的包袱放下了。

  路上，他們更加規矩的行走，隊伍被排成兩列，他走在最前，而莉莎則並不在他的身邊。這條道路擁擠而狹窄，走入聖女之城，人會越來越多，莉莎並不是他的王后，即使那些陌生人並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也必須將這件事隱藏在最深處。

  他們騎馬行進了一會兒，聖城的輪廓便漸漸浮現出來，城民的房屋緊緊將其簇擁，在外看不見人的影子，人只是從裡面穿出，像是小便時灑下的一串串尿液。

  這裡的人注重裝飾，即使不是士兵，某些男人也會喜歡用皮革裝飾自己，女人則或多或少都會戴一些首飾。但即便這樣，與擁有聖女神職的樸素少女相比，她們也是遜色的，不光光只是因為對方比較年輕。

  尼爾厄斯特並沒有故意誇大，他知道這周圍的一切都在受這個聖城的影響，仿佛有了這個地方，人們便可以平和相處，災難就可以免除。這裡是唯一一個並不存在聖潔與汙濁兩個極端狀況並存的地方，這也是那些平生抱著妄想和罪惡的人想象不到的地方。來到這裡人們會被徹底洗滌精神，到最後則開始逐漸與平時的自己作對。

  這座城市很容易召喚出他對曾經的記憶，他來到這裡的次數並不多，加之這裡也沒有太大的變化，所以，懷念看起來十分容易。從城邊的人的熙熙攘攘，到城內人的庸庸擾擾，總之——陌生而和諧。相處幾代的人生活在這裡，遇到另一個人總會覺得對方是自己的前世今生，相處起來尤為歡快。即便是遇見陌生人，他們也會根據自己的祖上推算，然後鑒定兩個人之間究竟有何種聯系。對於這座聖城而言，即便他是開放入住的，然而希望定居在這裡的外地人也不會那麽輕松如願。因為這座城城市已經飽和，如果想要盡可能接近這裡，恐怕要在伊犁河外的數十裡之外花大價錢買一塊地了。

  尼爾厄斯特總會對這種太過理想的狀況表示懷疑，他覺得其他人也與他有著相同的想法。根據傳說，這塊地方的歷史遠久與五王分裂的歷史。而每個國家的正史卻總是記載處於自身地域的那一部分。比方說泥水城，則記載了人們在普利薩（現在的南部王國）乾旱的年代逃荒到這裡，經過多年時間，在這裡逐漸繁榮，並建造了泥水城這個風雨不侵的城堡。然而，那位逃荒的國王卻並非是傳說中分裂五王中的一個。可能他們並沒有處於一代，也可能泥水城的創建者並非那五王之一。總之，歷史總是在相互交叉之中變得模糊，而他雖然抱著好奇，卻總也找不到答案。

  太過完美的地方總是充斥著古怪，在其他地方的人不會想到在這聖城之中人們的生活，要比做個美夢更好。令人懷疑的是，人們不在乎生活得好不好，他們在這裡在意的更多的是精神世界，是每個人領悟的生活的幸福和心酸。這大概與所謂聖女的精神是分不開的，只是，這裡的人或許並不會懷疑，但尼爾厄斯特卻一直懷疑這一切，並不單純是嫉妒他們的生活。

  聖城、理想城、天之宮殿、神之國度……人們對這個地方的稱呼不一，也從來沒有人計較過。單是這一點就令人難以置信，從未出現過的女王，僅僅憑借一些涉世未深的女孩就可以將這個地方弄得如此平定？修建這座城市的人究竟是誰，難道他就沒有為這個城市取個名字的打算嗎？這到底是個城市還是個國家？

  沒有人追問過這些事情，因為這裡已經成為人們心靈的堡壘，他們若是追問，就仿佛在擊潰自己所居住的美妙世界一樣。尼爾厄斯特歎了口氣，他覺得世上少有像他這樣對真相負責的人了。

  聖城沒有確切邊界，只是由伊犁河將其隔斷開來，到了裡面，形似紙片的房屋松散地貼在的大地上，道路也顯得尤為錯亂。而如同一座平緩的山，越是觸及到城市的中心，房屋建築便更加高大，間距也逐漸變得密集。他們騎著馬，漸漸的影響了周圍的居民的行路。不時會有一些人用異樣的眼神看著他們，而他們卻都只是看看而已。他們懷揣著另外的事情，他們興致衝衝正打算去參與公主主持的偉大盛典。

  尼爾厄斯特知道自己有時候會有一些福氣，然而卻沒有想到這次會這麽趕巧。但很快，他就從人們的口中聽說，公主在這個城裡已經不是秘密，她會隔三差五出來一趟，將女王的旨意轉述給眾人。

  他感覺到一絲異樣的感覺，於是命令所有人下馬，幾個士兵留下守著馬匹，另外幾個人跟隨他而去。

  當他剛踏出第一步，便想起莉莎也在隊伍之中。於是他不得不把她也帶上，只不過她的存在總是令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揪心。

  他們漸漸深入，人群也逐漸密集。人頭仿佛是老鼠一樣在寬闊的街道上簇擁著，而尼爾厄斯特也得象一隻老鼠一樣被幾個人保護著向前橫衝直竄，否則，他在這裡恐怕連聲音都聽不見。

  兩邊的建築在豔陽的照射下反射出鮮亮的輪廓與影子，莉莎看得出奇。聖城與其他地方不同的是，它有自己獨特的牆體色彩。這裡的建築居外牆被石匠們打磨得十分光滑，青色白色相間，猶如紅寶石般的紅木被鑲嵌在其中，既起了裝飾作用，同時又做了建築的支撐。街道上的石路雖不像牆面那麽光潔，卻也被打掃得十分乾淨，除卻在城邊大的宅院裡有一些巨大的樹木之外，這裡基本上沒有樹木，綠色總是以綠寶石的成分點綴在一些形色華麗的牆面上，那是在眾多國家相比之下最為奢侈的建築了。清風襲過，地面上沒有一點飛塵。

  在人們的簇擁之下，尼爾厄斯特變得越來越沒有力氣。他以為自己可以像浪頭一樣被人潮簇擁著接近那塊廣場，可是路還必須自己走，而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會別人踩在腳下。士兵們圍在他的周圍，而還有一個士兵則在他的一邊抓著莉莎以免她走丟。這讓尼爾厄斯特感到有一絲不安蒙在了心上。

  終於，他們盡可能地靠近了中心區域。而眼前，是完全沒有辦法穿越過去的人牆，尼爾厄斯特慶幸前面的幾個人的身材比較矮小，他可以看到眼前方台上邊立著的四條白玉石柱，它們在日光的照射下宛如冰晶一般。而在台子兩側，站立著兩個挺直的女孩，她們也是聖女堂的一部分，她們的臉上也如綻放的花朵一樣讓人心馳神往。

  另外，還有一個身著鎧甲的人走上來，他的身材十分高大，在相貌上也並不遜色。尼爾厄斯特剛想打聽一下這個人是誰，身邊就有人說道。

  “怎麽每一次來看公主布道都會見到這個家夥？”

  “誰讓人家是侍衛隊長呢？”一個人轉過頭頗有自信地說，“別忘了！他可是聖女堂裡唯一一個男隊長！”

  “被當做女人，他可夠齷齪的！”又有一個人說道。

  “別胡說！那可是極佳的福氣！”幾個人笑了幾聲，尼爾厄斯特以為結束了，結果只聽見一個人怒叫了一聲：“你們懂什麽？！那是阿裡克斯曼國王特意派來保護公主的，聖女堂從來就沒有男人。”

  “你又怎麽知道？”

  “我妹妹在裡面——”

  原來即便如此虔誠的隊伍，也還是保守不了秘密。尼爾厄斯特想。

  “都別說了，你們看，公主來了——”

  這個並不大的聲音讓這幾個吵鬧的人一下子靜了下來，尼爾厄斯特與他們一樣，將目光投向了台上。只見那身材高挑的女人頭上戴著銀白尖帽，看起來就像是布料做的王冠。她的全身披著像長袍又像裙服的衣裳。一眼看去，除了腰帶地方縫製著代表著她獨特身份的金絲之外，她的身上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可是這裡的人都知道，真正值錢的並不是她身上所穿的衣服，而是她這個人。

  尼爾厄斯特並沒有想到自己會如此驚訝於自己所受的影響，他覺得自己多數是被周圍的人帶起來了。可是他很想——卻始終無法從索妮婭純淨的臉上轉移視線，仿佛在那一瞬間，她看到了她一生的樣子，從四五歲年代的天真可愛，到二十歲的豐碩飽滿……他想起了自己曾經見過她的母親，然而現在她母親的樣子他已經全然遺忘。再想想她的年紀，尼爾厄斯特頗感驚訝，她現在也不過十多歲而已，距離成年已經不遠——

  莉莎被他的樣子震驚的沉默了一會兒，她大概有些吃醋，然而她望望台上的那籠絡了眾人的女孩，她又顯然有一種失落。接著，她湊近尼爾厄斯特的耳邊，悄悄說道：“她就是一個可以同時供眾多男人享用的妓女——”

  尼爾厄斯特花了一段時間才反應過來，他越來越吃驚於莉莎所說的話，眉頭也逐漸在這種狀態下緊皺起來。他盯著莉莎，仿佛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一些完全不同的東西。

  他試圖揣測她說這句話的因由，而正在這時，一個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尼爾厄斯特轉過身，看到一張面色枯黃的臉。

  尼爾厄斯特的心仿佛突然墜落下了山崖一樣，他深吸了一口氣，支支吾吾地說出兩個字：“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