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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九十二章:番外「琢器(1)」
  萬物無聲,星月俱淡,永宜坊的夜巷傳來了四更的梆子。

  秋魚園是一方古園,數年前被一位富紳買下做了歸老之所,據說富紳家資巨萬,異常豪闊,府內藏有無數珍品。

  梆聲方過,高牆外拋進了幾塊香肉,護院的惡犬興奮的啃咬,同時也咽入了一種特殊的麻藥,表面上惡犬依然行動如常,實則已嗅覺麻痹,反應遲鈍。

  一抹影子靜悄悄潛入,沿著踩好的路徑避過巡哨,直奔後院一幢不起眼的石屋。屋外有八名守衛,正打著呵欠在閑聊,完全沒發現石屋側牆的高窗旁附了一個人。

  高窗不大,鑲有數重鐵枝,十分堅牢,不知影子用了什麽手法,半柱香後鐵枝無聲的斷了,她如輕煙般鑽入了屋內。

  石屋裡置著一些不起眼的雜物,胡姬摸出一顆夜明珠,取出懷中一枚方盒,借著微光一吹,盒中無數細小的粉末飛散,附在地上顯出了痕跡,前人留下的手印與足跡清晰可辨,讓她順利尋到一塊石板,掀開正是暗道。

  她順著暗道潛下去,行了十余丈是一道鐵門,有數重鐵鎖緊封。胡姬小心的逐一解開,剪斷鎖後勾連的銅絲,避過所有引發警訊的機關,終於踏入了藏寶的秘室。

  然而翻過所有擱架,仍然未見目標,她的心底不免急起來,捺住心焦重新細察,直到扭動壁上一盞銅燈,石壁機關牽動,赫然現出一方壁函,內裡現出寶光,正是她尋索而不得的紫金玉脂瓶。

  寶物就在眼前,卻無法取出,壁函被精鋼柵嚴封,扣著一把無匙鎖。這種鎖少見而奇特,鎖身並無鎖孔,只能以拇指、食指、中指的運力相適方能開啟,極為玄妙。

  時辰一分分流逝,胡姬的額上滲出汗,穩住情緒拔弄了許久,指下終於傳來一震,秘鎖彈開的同時,外間一聲微響,幾乎凍住了她的骨髓。

  她一把抓住玉脂瓶揣入懷中,飛快的向外衝去。

  鐵門正在閉合,僅余拳頭寬的縫隙,她全力撞上去,門後的人猝不及防,被勁力震退,給她衝出了通道,石室內已經進了數名守衛,亮晃晃的刀迎面砍來。

  石室狹小,刀光橫砍直斫,夾著怒罵令人心驚,她的竊行已經暴露,不知外面是何等情形,心慌意亂之下拚著左臂受創,尋得隙縫奪身衝出,一出屋外就受到了更多圍攻。

  秋魚園的護衛出人意料的強勁,一人當頭劈出兩掌.另一名滾身飛斬下盤,胡姬失空一跌,以毫厘之差避過了攻勢。她的短匕行將劃過一人頸脈,卻遲疑了一瞬,給背後的敵人撲近,一拳擊在肩頭,生出裂骨般的劇痛。

  她強忍著疼痛,踢開飛襲的鋼刀,短匕閃電般翻削,逼出空隙飛身而逃,一口氣提到極至,甩得後方追兵落了數丈,眼看縱出園外,突然一張大網兜頭而來,將她裹了個結實。

  她拚命掙扎,然而粗繩內絞鐵絲,短匕根本斬不開,數個護衛圍住了她,一腳窩心踹來,她疼得眼前一黑,整個人昏了過去。

  她以為自己會被遞送官府,綁上刑場當眾凌遲,然而秋魚園的人沒有這樣做,卻動用了私刑。

  蛇一般的皮鞭,濕巾覆臉的水刑,錯骨分筋的劇痛,她一一嘗盡。

  人們用嚴刑逼問她的來處,昏過去又用冰水澆醒,威脅要用鐵鋸切掉她的手腳,用烙鐵燙盡她的皮肉,嘲笑她的笨拙和無能。

  她恐懼得發抖,死死咬著唇,被尖銳的痛楚凌虐得幾度昏厥。

  可怕的折磨仿佛是上天在懲誡她的大意,她千萬次的後悔,千萬次恨自己犯錯,害怕下一瞬更可怖的折磨,更怕牽累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不能死,她要照顧師父,世上只有她知道的秘密,不可以讓任何人知曉的存在。

  極度苦痛的時候,她的意識變得模糊,恍惚看到師父在微笑,溫和的喚阿落,她踉蹌撲上去,想抱住師父的腿,留住世上唯一會對她笑的人——

  師父、師父、師父——

  一聲聲默念似乎能帶給她勇氣,支撐著她苦熬,三天比三年更漫長,她又餓又冷,氣息奄奄,用刑的人終於累了,室中只剩她一個人。

  她聚起最後的力氣,顫抖的手指嘗試解開枷鎖,或許是師父的護佑,她成功了,門口傳來了腳步聲,一個護衛剛踏進來,被她撲過去用鐵鏈圈住咽喉,直扼得對方昏死過去,甚至沒有發出一聲呼號。

  這人後方隔了十余步還有幾名守衛,沒想到室內已經生變,被刑拷了幾日的囚徒脫逃而出,她一撞一頂,如一隻發狠的小狼掀翻了兩人,余下的護衛猝不及防,被她衝出了地牢。

  亮晃晃的光刺入胡姬的雙瞳,宛如絕地逢見了希望,她的身後響起了尖哨,守衛抄堵上來,不得不換了方向逃躥。

  她受了數日折磨,氣力不繼,身法也慢了許多,背後追襲者的掌風急近,她半空一翻,借力一躥,躲了過去;前方兩人來襲,她右掌穿出,架住一擊滾身避過,剛躍起又逢攻擊,她勉強讓過,已給敵人近了身,一名大漢抓住她的後頸,毫不留情的摜在地上,砸得她腦袋嗡的一響,神魂險些飄起來。

  一隻腳提起來,方要向胡姬背心睬下,忽然一個男聲響起。

  “夠了。”

  謝離倚在軟椅上,看著幾近昏厥的少女。

  胡姬衣衫破碎,濕淋淋的發披在臉上,臂腿傷痕累累,身上滾滿了泥,一雙瞳眸虛無的張著,嘴唇顫動,仿佛在無聲的喚著誰。

  謝離在石屋外等了三天,以為會聽到慘叫或哭聲,然而什麽也沒有。

  幾種刑法是他選的,鞭子也挑過,加上拷問的老手,不會造成猙獰的外傷,但絕對讓人痛不欲生,留下足夠鮮明的教訓。沒想到捱過三日的刑求和饑餓,她竟然還能衝出來。

  謝離讓仆人將椅子抬近,聲音少有的嚴肅,“為什麽沒收手,看見無匙鎖的一刻你就該放棄。”

  胡姬被人拖起來,她像是麻木了,呆呆的看著他。

  謝離冷冷道,“因為你覺得能打開,結果浪費太久,投注了太多心神,足夠別人將你鎖死在秘室裡。”

  她稚嫩的頰上還有石子擦破的血口,謝離選擇視而不見,冷苛得毫無寬容,“我已經提醒過你,為什麽還要執著於寶物。”

  她的神情恍惚,依然沒有回答。

  “因為我要求你必須完成。”謝離替她答了,濃黑的眉梢帶著不屑,“可你忘了命是你的,不是我的。你死了,我大可以再換一個人。”

  她晃了一下,無法控制的顫抖起來。

  “這是我教你最重要的一點,永遠不要忘記。”謝離盯著她,一字比一字沉,“你的命,必須握在自己手中,永遠不要為急於求成而冒險,你沒有失敗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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