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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一百五十二章:番外「傳承」
  夏日的陽光映得天都峰碧翠如海,風翻起陣陣松浪,一片清涼自在。

  翠微池底的遊魚漫然擺尾,池畔的烤架鐵枝空空,石案堆著啃盡的羊骨。

  葉庭與蘇璿對座而飲,從前拘於門規,兩人都極少沾酒,分完一壇已是微醺。

  葉庭掠了一眼院子想起來,“琅琊王又遣了一批仆役過來?師兄給你再加幾間屋子,用著也寬敞。”

  蘇璿立時謝絕,“這院子費了師兄多少心血,無一不好,哪還需要再加,我有手有腳,能照顧妻兒,也不用多人服侍,已經將人都退回去了。”

  翠微池畔的小院擴大了許多,從葉庭得知蘇璿未死就開始著人翻建,如今廳堂軒室重新構置,還設了地龍暖坑,築了引水暗渠,增了多間居室,仆役還有專門的廂房。外邊看來粉牆黑瓦,不顯奢華,內裡格局簡雅,明淨修潔,縱是凜冬,屋內也能暖熱如春,成了天都峰最舒適的宅院。

  葉庭也知蘇璿不慣人多,勸道,“山間到底不比王府,你一人就罷了,弟妹隨你而居,又有稚兒,難怪琅琊王不放心,該收還是收,別讓人嫌正陽宮的人死撐面子,屈待了郡主。”

  蘇璿失笑,阮鳳軒當初聽聞妹妹要長居苦寒的山中,何等不情願,現在院內還能維持著清淨,僅有奶娘和數名仆役,全是阮靜妍心意明徹,多番堅拒始成。

  葉庭撂了空杯,提壺烹茶,調侃道,“何況你受了重傷,連聖上的敕封也辭了,為的就是靜心歇養,當然要舒泰些。”

  蘇璿對此由衷的慶幸,“多虧師兄替我上書,江湖事已經夠麻煩,封爵還得了,而今一身清淨,妻兒相伴,回歸山中長居,正是最好。”

  葉庭的心情也極輕松,“等過幾年,我將事情交給長歌與青兒,也要出去走走。”

  “到時候我與師兄共遊,必定有趣。”蘇璿一喜,複又一訝,“師兄正當盛年,已有退隱之意?”

  葉庭神情安寧,多了三分舒緩,“掌門這位子拘人得緊,如今四海承平,門派昌盛,江湖風平浪靜,無甚費心之事,長歌磨礪良多,驕氣盡去,與青兒互為倚助,正好學著接手。”

  蘇璿若有所思,暫未出言。

  葉庭清楚他在想什麽,“青兒十日前稟我,她已決意入道。”

  這一言出乎蘇璿的意料,他一揚長眉,“入道不是小事,她真想好了?”

  葉庭微喟一聲,“沈國公被貶,青兒歷練一番,心性沉定了許多。她說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這些道理從前讀過,至今方有所悟。還說他者並非歸途,前行全仗心燈;若能如此,將來無論門派或武林,終有她一席之地。”

  蘇璿讚許的點了點頭,“知惘能明,不錯。”

  葉庭算是放下了心,啜了一口茶,道,“他們已為人師,合該如此,你不妨也再收個徒弟,總不必還擔心阿落了吧。”

  話題忽轉,蘇璿哭笑不得,“師兄不是要我安心歇養,怎麽又勸我收徒?”

  葉庭不以為意,“教徒弟能耗多少精神,你一身絕學,當然得後繼有人,一些天份卓異的弟子也需要明師點撥,師祖當年不也破格教了你。”

  提到師長,蘇璿沉寂下來,“那是師祖慈睿,還有師父——”

  北辰真人的遺骸被焚化後帶回山中,天都峰滿山縞素,數千人為之悲慟。此刻提起,觸動兩人痛憾,都靜默了。

  突然院內傳出孩童的叫嚷,嚇得牆頭的鳥雀撲翅而飛,一岔之下,氣氛總算緩了過來。

  蘇璿正好給提醒,當下想起,“對了,有一事我想拜托師兄。”

  葉庭避過他的目光,咳了一聲道,“近日我時常精神不濟,腰腿酸麻,想是有些老了。”

  蘇璿哪會輕易被拒,索性直道,“師兄既然勸我,也收個徒弟如何?”

  果然不出葉庭所料,他沒好氣道,“你自己的兒子,自己教。”

  蘇璿從沒想過養孩子如此費神,當年阿落才四歲,溫順乖覺,從不別扭纏賴,他還以為天下孩童皆如此,直到自己當了爹,才明白其中滋味。

  幸好奴奴雖然對孩子愛如珍寶,並不阻攔他的管教,心疼也不當面言聲,孩子漸漸成長,到該習劍的時候,蘇璿又犯了難。

  他於武學一道悟性非凡,稍加點觸就能貫通,教弟子反而不如長老有章法,連萬般聽話的阿落都沒教好,實在沒信心指點兒子。門中的長老年事已高,後輩又對自己崇敬太過,未必能嚴管,想來想去葉庭最合適,本來還顧慮師兄事務繁雜,今日一聽他已有退意,可不正中下懷。

  葉庭被門派瑣事纏身多年,難得輕松,哪肯再接麻煩教小崽子,見蘇璿還欲再說,當機立斷擱了茶盞,“對了,昆侖派的嚴掌門要與靈鷲宮的溫二宮主成親,還沒安排賀禮,我得去交待青兒一聲。”

  昆侖派是世俗門派,不禁婚娶,不過掌門嚴陵剛毅強悍,從來無視女色,江湖人皆以為他一輩子不會有老婆,沒想到居然看中了靈鷲宮的溫白羽。他不但請四象閣的姚掌門做伐,甚至不顧溫白羽的堅拒,老著臉皮親上靈鷲宮,江湖各派全當了笑話,如今二人傳出婚訊,震傻了所有人,連蘇璿聽得都愕了。

  一疏神間,葉庭已經大袖飄飄的走了,他端莊修雅,行時氣度雍容,瀟然而飄逸,唯有步伐略急,一錯眼去了十余丈,簡直走得比殷長歌還快。

  屋內的阮靜妍衣妝淡雅,秋波明亮,纖手撫著長尺按住一方布料,正與身邊的侍女茜痕商議,見蘇璿回房含笑一瞥,茜痕退了下去。

  蘇璿有些窘,隨口道,“奴奴要製衣?這是給誰?”

  阮靜妍小心的劃下裁痕,道,“阿落每逢節慶都捎東西來,今年有身子了,不知情形怎樣,我想給未出世的孩子裁件小衣裳,選塊好玉,挑些補品一起送去。”

  衣料綿軟細密,色彩柔嫩,正適合孩童,蘇璿恍然而悟,“還是奴奴心細。”

  阮靜妍千金之軀,從未做過裁剪縫補之事,直到為人母才開始學著製衣。這些活計耗神費時,蘇璿一直不讓她多做,技法並不嫻熟,此次送人格外慎重,算了半晌才動剪。

  長剪帶著微聲破開衣料,宛轉從容,如一氣呵成的劍式,持剪的人也有一種安定恬然的氣質,蘇璿瞧了半晌,突然道,“既然你牽掛阿落,不如我們親自去探望,如何?”

  阮靜妍一怔,既驚又喜,又有些顧慮。

  蘇璿也是意外生出的念頭,越想越不錯,“在山上住了這麽久,也該出去走一走,等探過阿落,我帶你四處遊賞一陣,就如剛成親時一般,萬一想念親人,也可以陪你往琅琊或荊州一行,孩子就請長歌幫著看幾天,有奶娘陪著,不會有事。”

  阮靜妍面生輕紅,心頭意動,片刻後方道,“我確實擔心,左公子調養到如今才肯讓阿落有孕,定是安排周詳,可生孩子這等大事,她從未經歷,不知會不會怕,該有長輩叮囑些細節,再者多年未見,我也想探望一下姐姐。”

  即使已為人母,她的氣質依然清婉甜柔,美得令人心動,蘇璿柔情頓生,方要攬住她,突然一頓,露出了無奈,不多時,一個小男孩哐啷撞開門,衝進了室內。

  孩子有一雙【河蟹】飛揚的眉,雙眸亮如晨星,興奮得臉上沾灰也不知道,揮舞著一件東西,“爹!我做了一把劍!和你的一樣,可以學武了!”

  孩子手中的劍其實是一根粗削的長枝,連木劍也算不上,更不可能用來修習。

  蘇璿啞然失笑,望見孩子充滿希翼的臉,又異常欣慰。

  男孩迫不及待的懇求,“爹教我吧!我不怕疼,也不怕苦練,我想像爹一樣飛!”

  蘇璿微微笑了,抬手接過孩子虔誠奉上的木枝,宛如接一把寶劍,續一段傳承。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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