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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一百四十四章:各異心
  山風吹過,牛角銅鈴輕響,歇山起翹的竹屋一片安寂。

  一個俊俏的少年突然翻入窗內,歪頭看著屋內的左侯,片刻後道,“你是那個中原世子的爹?你們長得很像。”

  左侯借著最後一點余暉,沉默的打量,從少年的臉龐看出了榮雋的輪廓。

  少年恨恨的控訴,“他拷問我,差點殺了我,就在這間屋子,因為我偷了他的女奴!那個女奴根本就是喬裝的,我險些給她活活掐死!”

  左侯的額角一抽,真正的無言以對。

  少年的話語帶著強烈的不滿,“我該在你身上找回來,可我爹說與你有舊,不讓我動手。”

  見他一直沒說話,少年又道,“山外有很多中原人來救你,明天都要死在謁神階上,這對你來說是好事,不然你會當著他們的面被蠱蟲活活吃掉。”

  少年極力描述蠱蟲的可怕,被啃咬如何淒慘,左侯淡淡的不置一詞。

  一個黑袍人踏上樓來,冰冷的打斷了他,“朱厭,誰讓你來這,回去!”

  朱厭閉上嘴,帶著三分氣惱跳下了竹樓。

  榮雋身後的仆役燃上燈燭,擺上酒菜後退了下去。

  左侯反而微舒了眉宇,“看來你沒有把握。”

  榮雋默了片刻,在桌邊落坐,“中原遠征的大軍要到了,在他們抵達前,我會除盡那些江湖人。”

  朝廷大軍南征,還來得如此快,左侯不免有些意外,停了一停才道,“你手中的傀儡不多了,幾乎沒有勝算。”

  榮雋冷冷一哂,“看來應德帝很看重你,倒也沒錯,若非是你,我早已殺入金陵,讓他做了養蠱的人罐。”

  左侯無聲的一歎,“你為何不趁大軍到來前離開。”

  榮雋冷笑,“我還未敗,為何要退,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左侯靜了一陣,換了話語。“那孩子叫朱厭?有些像當年的你。”

  僵滯的氣氛稍緩下來,榮雋摘下銀面具,慢慢啜了一口酒,“你兒子的性情卻與你大不相同,弄毒也頗有門道,跟誰學的?”

  左侯不說話了,好一會方道,“你到今天才動手,我該致一聲謝。”

  榮雋面無表情,“畢竟是故人,延幾日就當還了情份。”

  兩人沉默的對飲了一陣,左侯道,“只要六王在此,朝廷絕不會寬容。”

  榮雋冷嗤,“不提我與六王的關系,就算將人交出去,應德帝就會放過西南?屍軍的威力足夠讓他寢食難安。”

  左侯並不否認,隻道,“六王陰狠詭譎,早就不是當年你陪著玩的小皇子了,身邊無一不是棋子,你未必就不是下一個薄侯。”

  榮雋飲完了一杯才道,“我知道。”

  左侯撫著杯沿,良久道,“我曾翻過昭平侯一案的卷宗,天子確是中了天仙子之毒,榮府花園植有此花。”

  榮雋目露譏誚,“榮氏一族就算要弑上,也不會蠢到用這種異味明顯的毒,應德帝為了加罪,可是編排了一出好戲。”

  左侯寂然,當年之事蹊蹺甚多,隻知落毒的必是宮中之人,宮婢太監多人遭了嚴刑,榮家是否與涉已不可考,榮雋認定是構陷,至今憤怨難平。

  兩人都不再言語,直到席盡盤空,榮雋終於道,“你還有什麽遺願,不妨一說。”

  左侯平靜的一搖頭,擱下了盞。

  嬰瑤試探的觸壓穆冉的肩,猝然裂開了一道新傷。

  穆冉噝的吸氣,疼得冷汗淋淋,罵道,“姓蘇的簡直是個鬼。”

  嬰瑤取下頸側的藍蠍,在他肩上叮了兩下,麻痹了傷處,用刀柄激散伏藏的氣勁,重新清理上藥,穆冉雖然不覺疼痛,到底失血過多,人都有些發虛。

  裹傷的時候穆冉一直沒說話,不知在想什麽,待嬰瑤處置完,他才低道,“謁神階或許能攔住其他人,姓蘇的一定會闖進來,到時候你別聽教主的,隻管避遠些。”

  嬰瑤聽著話語不對,不免狐疑,“他闖來也僅有一人,怕什麽?你擅作主張,會激怒教主的。”

  穆冉抓了塊軟布拭汗,聲音壓得更低,“神教已經完了,就算弄死那些江湖人,中原的大軍也要到了,根本沒時間再煉神奴,遲早會被攻破。”

  嬰瑤疑惕的看著他,“你要叛教?”

  穆冉不以為然,“教主受人挑唆,死攻益州,結果受了重挫,如今中原皇帝騰出手,派大軍來報復,塔叱已經死了,難道我們也要陪葬?”

  這一言喚起了嬰瑤的憎怒,“全是那個王爺弄鬼,又沒什麽用,把他扔出去或許中原人就退了。”

  穆冉一怔,想了一會道,“這倒是個法子,可以一試,不過我們不好動手,得換個人。”

  血翼神教的石殿巨大堅牢,內裡卻是空曠陰冷,山氣浸得被褥生潮,六王通身不適,翻覆到半夜仍是難以安枕,煩燥的睜開眼,赫然發現石窗處側坐著一個少年,驚得一悚。

  外間有侍衛守夜,這少年居然神不知鬼不覺的摸進來,六王頭腦一轉,極力控制住神情,並未呼喚近衛,“你是誰?”

  少年偏了偏頭,不答反問,“你是中原人,為什麽來神教?”

  這一偏讓月光映在了少年的臉上,六王也確定了來者的身份,他越發和藹,“因為天子昏庸無道,迫害無辜,我不得不——”

  少年毫不客氣的打斷,“上一個來的中原人也這樣說,然後弄死了我姐姐和兩位護法。”

  六王的臉一僵,怔了一刹。

  少年的語氣多了一絲惡意,“你來了,中原的大軍也來了,神教從來沒有如此危險。”

  六王緩下聲調,“不是因為我,是皇帝的錯,就如你,本來該生在中原最高貴的府邸,享受無盡的尊榮,接受千萬人的跪拜,甚至與皇子稱兄道弟。”

  少年的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你在說夢話?”

  六王盯著他,神情越發柔和,“你姓榮,你爹是昭平侯之子,你天生就是昭平侯府的世子;我母親是榮貴妃,也是你父親的姑母,如果不是應德帝卑鄙無恥的篡奪帝位,殘害榮氏一族,你怎麽會落到這窮山惡水之地。”

  少年停了一會沒說話。

  六王的話語帶著誘惑,“你該是中原的主人,擁有輝煌的榮耀,無上的權力,從容的享受世間極樂。你父親和我耗了數十年心血,就是為這一切。”

  少年晃了晃腿,了然道,“你想當皇帝?”

  六王微笑道,“我隻想和你父親得回應得的東西。”

  少年的語氣聽不出意味,“可你如今失敗了。”

  六王目光一閃,“這是暫時,你父親會重新聚起強大的軍隊,摧垮中原的城池,殺死皇帝,奪回昔日的尊榮。”

  少年嘴角一勾,向後一仰,“你比上次的中原世子還討厭。”

  六王的笑容一凝,以致看起來有些像面具。

  少年的臉上泛起了嘲諷,“昭越有種毒蜥,會主動去尋凶獸,用尾上的光迷幻對方,誘使它進入別的凶獸巢穴,等雙方的廝殺結束,它就能得到一頓美食,是不是與你很像?”

  六王長歎了一口氣,似有些惆悵,道,“你父親是我至親,我怎麽——”

  少年沒讓他說下去,脆亮的打了一個響指。

  床頭驀然多了一隻大頭小身子的蜥蜴,長著一條可笑的長尾。

  六王一驚方要開口,蜥尾綻出一團光,五色迷離,朦朧而幻麗,恍惚了他的神志。

  赤蜥帶著木偶般的六王從內道行出,少年懶懶的跟了幾步,突然刀光一閃,他慌忙後跳,見是個白秀臉的男子。他閃過了兩下攻擊,背後一抹烈火般的刀勢襲來,又來了個深目短髯的胡人青年,不禁暗叫不妙。

  少年本來就武功稀松,轉眼間岌岌可危,不得已準備放蠱求救。

  忽然庭中傳來一聲冷喝,“住手!”

  薩木爾聽出聲音,彎刀一頓;池小染卻不管不顧,幽魂般的刀勢將要噬上少年的頸,驀然一隻冰冷的手捏住了他的腕,劇痛迫使池小染一撤,放棄了攻擊。

  黑袍人近乎融入夜幕,唯有銀面具錚亮,對少年道,“誰讓你到這來,還用了蜃晰。”

  少年松了一口氣,事情成不了又有些不甘,“我就是好奇,來看看我表叔,問了半天他沒一句實話,淨拿些尊榮富貴的花頭哄人,以為騙山裡的傻子呢。”

  乘黃冷冷瞥了他一眼,一手收起赤蜥,“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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