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病痛
“阿源你怎麽了?李醫生!李醫生!”三毛驚呼了一聲,連忙過來扶我。
劇烈的疼痛讓我下意識地蜷縮身子,只能急促地呼吸,連痛苦的呻吟都無法發出。我伸出一隻手,盡力伸到後背上摸了摸,以為自己被什麽利器刺中了,但背上什麽也沒有。
李瑾奪門而入,在我身前蹲下,先摸摸我的額頭,然後搭在我手腕上數了數脈搏。
“阿源,你什麽地方痛?”
李瑾這麽一問,我倒說不出具體什麽地方疼了,隻覺得整個腰背到腹部都像刀割一樣的疼,同時疼痛又從腰部向下放射,直達腹股溝,像是捅進了一根燒紅了的鐵絲,在我體內攪動。
“怕是闌尾炎或者腎結石……”我模模糊糊中聽見李瑾的話,然後感覺幾只有力的手抓住我的胳膊和腿,緊接著我騰空而起,被同伴們拎起來,放到了什麽地方。
“只有‘維柯丁’,無論是闌尾炎還是腎結石,用處都不大,必須靜脈滴注止痛藥……”李瑾在跟三毛他們輕聲交談。
“那怎麽辦?”三毛焦急地問。
“要是腎結石還好,疼上一段時間可能自己就好了,要是闌尾炎就麻煩了。”李瑾一邊說一邊走到我身邊。
“阿源,張嘴,這是止痛藥。”李瑾把一顆藥丸遞到我嘴邊,我像是溺水者一樣張嘴,把藥丸一口咬住,像吃豆子一樣猛嚼了幾下吞掉。但苦味激發了嘔吐,我像個宿醉的酒鬼一樣哇的吐了出來,把白天吃的野菜燉部隊口糧噴了一地。
我已經顧不上尷尬和抱歉,疼痛讓我的腦子也停止了運轉,只能像隻瀕死的野狗一樣喘息。李瑾又給了我一顆藥,同時把水遞到我唇邊讓我吞下,也許是心理作用,這顆藥丸讓我略微安靜了下來。
李瑾把我的衣服解開,讓我盡量平躺,然後把她冰涼的手按在我的腹部。
“這裡疼嗎?”她朝我的左腹部用力按下。
我像是被高壓電擊中,又像是被拳王泰森猛擊了一記右手重拳一樣全身一縮,像個蝦米似的弓起身。
“是腎結石……”李瑾下了結論。
幾分鍾之後,止痛藥開始發揮作用,但就像李瑾說的,對付這種程度的疼痛,口服止痛藥只是聊勝於無罷了,只不過讓我從那種尖銳的、像是帶著倒鉤的尖刺撕扯皮肉的痛變成了鈍鈍的麻木的痛。這種疼痛完全佔據了我的靈魂,不斷流進我意識的每一個角落,就像是一大鍋開水澆在頭上,讓我撕心裂肺,卻又無力抵抗。
李瑾又喂我吃了幾片阿司匹林和安定,想讓我盡量睡一覺。但劇痛就像是一條放在被窩裡的眼鏡蛇一樣讓我警醒,我試圖集中精神觀察一下四周,跟我的同伴交流幾句,甚至說幾句俏皮話安慰一下三毛,但完全無法做到,我的精力只夠我跟劇痛搏鬥,極力保持住最後的尊嚴。其他的感官已經支離破碎,隻感覺到其他人脫掉我的衣服,把我塞進睡袋,在我的額頭上敷上濕毛巾,喂我喝大量的水,試圖把那顆卡在我的身體裡的小石子衝出來,他們的交談就像是從很深的水底傳來,到我的腦中的時候,就只剩下隻言片語。
“他這個樣子要多久才能好?”三毛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要哭出來了。
“說不準,要看石頭的大小和卡著的位置,也許下一秒就好了,也許要好幾天,那樣的話……”李瑾的聲音聽起來也是充滿恐懼。
“還是先睡一會兒吧。”大力還保持鎮定,“三毛,你去外面找個狙擊位,這個地方總感覺不太安全,崗哨要照常做好,阿源的我來頂上!”
“要是源哥幾天都好不了怎麽辦?”楊宇凡聽起來像是個嚇壞了的小孩。
“那就等著!”三毛在門口咆哮。
房間裡很快沉寂下來,這讓我的疼痛更顯得清晰,現在我跟它的戰爭進入了第二階段,我似乎開始慢慢習慣它的存在,仿佛從一出生就伴隨著我一樣。有時候我覺得它已經消失了,但只要微微一動,它便去而複返,轉而更瘋狂地對我撕咬。我甚至跟站崗的猴子說了幾句話,問他為什麽還沒天亮,他說天早就亮了,只是這座房子的窗戶全被封死了,陽光透不進來。
站崗的人按照李瑾的吩咐,每半個小時給我喂一次水,除非我睡著了。我不時地起來,被攙扶著下床,把尿撒在自己的飯盒裡,然後仔細觀察裡面有沒有那顆引起這場災難的小石子,但每一次都失望而歸。李瑾說如果不能馬上排出結石,就說明石頭比較大,換做以前便要送到醫院,用超聲波把石頭擊碎,但是現在……
我問她如果排不出來會有什麽後果。李瑾歎了一口氣,說那就不妙了,沒有人能忍受幾日幾夜的結石痛,她還說,歷史上記載的古人一夜暴卒,很多便是結石引起的。這可真夠安慰人的,要不是自己正在像個被腰斬的人一樣瘋狂的痛,我很可能都會笑出聲來。沒想到經歷了這麽多困境,沒有感染病毒,沒有被感染者咬死,沒有餓死凍死,也沒有被食人族吃掉,卻要在這裡莫名其妙地被活活痛死。
這一天過得極其緩慢,疼痛時斷時續,我就像一艘失去了動力的小船,在海面上漂浮,時而陽光明媚,時而暴雨傾盆。李瑾說劇痛是好事,那說明石頭正在移動,結石順著尿道動的時候是最痛的,等同於孕婦分娩。“我這是要生個孫悟空還是哪吒?”我開了一句玩笑,但沒有人笑。
又到了夜晚,本該是我們重新上路的時候,但我這個樣子顯然是走不了了。我曾經想鼓起勇氣讓他們丟下我自己走,但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我怕得要命,相比被感染者咬死,我更害怕自己一個人在這個地方孤零零地死去。
這座房子維持著那種最古老的格局,裡面有一個非常老式的柴火灶,大力昨晚在茶山上下了絆子,絆到了兩隻山雞,大家又趁天黑撿了柴火,用土灶燉了一大鍋雞湯。其他人大快朵頤,我卻完全沒有胃口,只是勉強喝了幾口雞湯。
被困在這裡的好處是大家都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不管白天黑夜都能盡情地睡覺,但我在同伴們的眼中卻看到了越來越深的憂慮。我非常理解他們,畢竟在我們的身後有著一千萬饑腸轆轆的災民,可能還有上億的感染者正在滾滾而來。
明天是最後一天!我暗暗發誓,如果結石還排不出來,到了晚上就一定讓他們先走!
這一夜疼痛繼續,但人渴望睡眠的欲望也同樣強烈,睡眠和劇痛就像是一個男人的兩個情人,無所不用其極地爭奪。我就像拔河比賽中的繩子,不知道是痛著痛著睡著了,還是睡著睡著痛醒了。
第二天很快就來了,每一次小便我都像是淘金者一樣在自己的尿液中翻找,但每一次都一無所獲,到了下午,我慢慢絕望起來。
正好三毛站崗,他是最需要說服的人,我心想,等他再一次進來喂水的時候,我就跟他和盤托出。正當我在心裡盤算措辭的時候,房門卻被“砰”的一聲推開,三毛衝進來喊:“一級警戒!有人來了!”
還鑽在睡袋裡的夥伴們頓時行動起來,紛紛翻身而起,迅速穿好衣服,操起武器就往外面趕。
“猴子,你去閣樓,注意掩護狙擊位的大力;小凡你去大樟樹後面;李醫生你在這裡照顧阿源,如果有別人進來,你就開槍!”三毛的命令下得有條不紊,眾人都答應了。
這時正好一波劇烈的疼痛襲來,我咬緊牙關,蜷著身子,努力讓自己不發出聲音。周圍一片寂靜,一陣風吹過,門外的大樟樹發出嘩嘩的聲響,緊接著一陣猛烈的槍聲爆發出來。
槍聲很好辨認,我們的95式是“突突突”,像是衝擊電鑽的連續擊打,而對方的槍則是“啪啪啪”,像是打樁機的巨響。只是“啪啪啪”的聲音比“突突突”要密集得多。我在疼痛之中聽到“啪啪啪”的槍聲越來越近,我瞄了一眼旁邊的李瑾,只見她緊緊地拽著95式步槍,指節發白,槍口不住地抖動。
“啊!”楊宇凡突然一聲慘叫。
“小凡!”李瑾驚呼一聲,再也按捺不住,掀開門衝了出去。
劇烈的陽光從門口射進來,讓我眼前一片漆黑,我像個吸血鬼一樣伸手擋住陽光在床上翻滾。朦朧中,我看到李瑾向大樟樹那邊飛奔而去,一個頭上纏著紅布條的家夥接近房子,其中一個伸著腦袋向屋子裡張望,一顆不知道哪裡飛來的子彈擊中他的後腦杓,鮮血飛濺而出,在陽光下劃出一道弧形。然後一陣陌生人的呼喝聲響起,緊接著一陣更加猛烈的槍聲,子彈擊中我上面的閣樓,猴子在上面哇哇亂喊,蹬蹬幾步跑到屋後面跳了下去。
緊接著又是幾個系著紅頭帶的人,貓著腰從門前經過,一邊走一邊開火。
疼痛還在繼續,像是一柄燃燒的長矛刺中我的後背,但相比疼痛更讓我心急如焚的是自己的夥伴正處在危險之中。我努力仰起頭,左右張望尋找我自己的步槍,步槍在床邊的桌子上,我伸長了手試圖去夠步槍的背帶,但帶子軟趴趴垂在桌角,離我的手指還差那麽幾寸!我把屁股慢慢移出床鋪,猛地向前一伸手,槍帶被我抓在了手裡,但整個人也失去了倚仗,一下摔在了地上,步槍被槍帶帶動,“砰”的一聲砸在我腦門上。
一陣前所未有的劇痛襲來,我覺得自己的肚子到腹股溝像是有一根筋燃燒了起來,我眼前一黑,似乎暈了過去。但當我從暈厥中醒來,發現自己尿了褲子,下身濕了一大片,但出人意料的是,疼痛竟然沒那麽劇烈了。
一開始我以為是自己的又一次錯覺,但仔細一查確實如此,只有小腹到腹股溝的一段還留著一些刺痛,就像是篝火燃燒過後的余燼,完全可以忍受。我深吸了幾口氣,感覺體力也一點一點恢復過來,我抓起槍,翻過身朝門口爬去。
剛半個身子探出門檻,馬上看到剛才走過門前的那兩個家夥趴在地上正朝著大樟樹方向猛烈開火,我朝他們的背後各打了一個三發點射,兩人頭一歪,再也站不起來了。
我看到我的夥伴們除了大力以外全部集中在大樟樹後面,被正面火力壓製得抬不起頭來,樟樹的另一邊,草甸子上,七個同樣系著紅頭繩的家夥正一邊開火一邊接近,他們的側翼完全暴露在我的槍口之下。
我深吸了一口氣,慢慢把準星對準其中一人的胸口,緩緩壓下扳機,一團血霧從那人胸口冒出,我屏住一口氣,馬上把槍口移向下一個目標,又是一個點射把他撂倒。
“屋子裡有人!”剩下的幾個人驚恐地大喊著轉身逃回茶山,但迎接他們的是其他人的槍火。三毛等人沒了火力壓製,馬上從樟樹後面冒出來,朝著他們一陣猛擊,又撂倒了三人。
剩下的四人一刻也沒停留,飛速的往山下跑了,三毛追著打了幾槍,但再也沒有打中。
“阿源,你怎麽樣?”三毛見對方跑遠,停下射擊,飛奔到我的面前。
我翻身坐起,伸出手擺了擺:“好像沒事了……小凡呢?我剛才聽到他喊了一聲,有沒有事?”
“我沒事。”楊宇凡被李瑾攙扶著從樹後面繞了出來,他一手按著自己的腦門,滿臉都是鮮血。
我看了一眼李瑾,李瑾點點頭說:“額頭被子彈擦過,破了一個口子,再偏幾毫米就沒命了。”
“大力呢?”我左右四顧沒看到大力的影子,又擔心地問道。
“我在這裡!”大力哼哧喘著氣從斜對面爬上山,“剛才狙擊位被對方發現了,我想從後面繞過去攻擊他們的側翼,沒想到被你搶先了。”
我這才放下心來,慢慢靠在了門板上。
“阿源你不疼了嗎?石頭排出來了嗎?”李瑾讓楊宇凡在門檻上坐下,一邊用雙氧水清洗他的傷口一邊問我。
我又感覺了一下,一點也不相信折磨了我兩天的劇痛就這麽瞬間溜走了,但它確實不見了,我只是有些虛弱,就像經歷了一場瘋狂的性愛一樣陣陣發軟。
“不痛了……”我搖搖頭,頓了一下,然後毫不避諱地說,“我剛才從床上摔下來,尿了褲子,然後就不痛了。”
李瑾看了我一眼,然後拿出一根彎曲的針給楊宇凡縫合傷口:“也許是震動松脫了結石,正好讓它排出來了,你去檢查一下,看看內褲裡有沒有石頭。”
我點了點頭,拉著三毛的手站了起來,從背包裡拿了一條乾淨內褲,繞到房子背後,然後脫下褲子細細檢查起來,最後終於在內褲的縫線裡找到了一顆隻比沙子略大一點的紅色小東西。
我幾乎無法相信這幾天差點弄死自己的劇痛竟然是這麽小一顆東西造成的。我狐疑地拿給李瑾看,生怕自己弄錯了,或者是還沒排乾淨。
“沒錯!就是它。”李瑾只是瞄了一眼,然後乾脆地給楊宇凡的傷口打上結。
“這麽小?”我難以相信地問。
“是啊,是很小……”李瑾把縫針工具收拾好,然後突然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說,“可是我們的人生裡面,最大的痛苦,往往都是那些你覺得最微不足道的事或者最忽視的人造成的……”
“怎麽樣?都處理好了嗎?”三毛和猴子檢查完屍體,跑過來說,“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這些應該是紅巾軍的人,跟在河上追我們的人一樣,頭上纏著紅布條,用的是81步槍和複裝彈,讓他們逃了四個,怕是不會善罷甘休。”
“而且我們耽擱了兩天,難民潮也快來了。”我附和道。
“阿源你能行嗎?”李瑾關切地問我。
我點點頭,現在疼痛已去,我仿佛這輩子也沒那麽舒坦過。
“那我們出發吧!”三毛高喊了一句。
可是剛走出半個小時,我就感覺不對了,兩天幾乎沒有睡覺,又持續的劇烈疼痛,讓我的身體像是被掏空了,根本不能支持高強度的行軍。還好李瑾為了安全起見一直跟在我旁邊,等我氣喘如牛,開始慢慢落後的時候,她突然拿出一顆白色的藥丸遞給我說:“吃了它。”
“這是什麽?”我狐疑地問。
“甲基安非他命……”李瑾一臉平靜地回答。
我感覺自己變成了超人,滿懷憤怒又豪情萬丈,我像是飛行在雲端,我無所不能,力大如牛,像是有一團火在胸中燃燒,崩裂,我想要縱情呐喊,想要抓住一隻感染者砸開它的頭蓋骨,舀出它的腦髓當晚餐!我變成了僵屍,不會害怕,不會勞累,不會饑餓……
“不會有什麽副作用吧?哈哈……”我像個傻子似的樂呵呵地問李瑾。
“控制劑量,一次兩次沒問題的。”李瑾伸手摸了摸我的脈搏,“二戰的時候很多國家都把它當成標準配置發給士兵,吃了以後精神異常亢奮,不會累又不怕死,神風敢死隊就是因為吃了這個才這麽勇敢。”
還真是莫大的安慰。不過這是真的,現在就算面前有大隊的感染者,我也會義無反顧地衝進去搏殺,估計讓我去炸飛機也不會拒絕。我心裡像個二愣子似的樂開了花,大步流星地往前趕,李瑾不得不一溜小跑才能追上我。
幸好一路無事。到了入夜時分,我們終於走出了山區,來到了十裡埠後面那條河的上遊,這裡河道很窄,地圖上標明有一座橋橫跨兩岸,但我們到了才知道,只有幾個石頭墩子孤零零地立在河面上,我們不得不大步跳著才能過去。
現在天色已黑,走這樣的路實在太過危險,一個不小心就會翻入河中,被湍急的水流衝走。所以雖然身後的威脅還在,但三毛大力等人還是商量一致,今晚先找個地方宿營,等明天一早再過河。
河邊不遠處是一個不小的村莊,但顯然不像十裡埠一樣守衛森嚴,跟我們一路所見的村子一樣蕭條破敗,看起來已經被荒廢很久。雖然我在藥物的刺激下一點也不餓不困,甚至想一直狂奔下去,但三毛他們一致決定要在村子裡休整一下,最好生一堆火做點熱乎乎的東西吃。
“這裡不錯。”三毛踢開一扇木門,端著槍閃身進去看了看,然後退出來向我們招手。
我們跟著走了進去,裡面是一個老式的四合院,我們進的是後院的邊門,裡面是一條柱子支撐的木頭回廊,再往裡是一個鋪了鵝卵石的天井,天井一側有一株芭蕉樹,一個小小的水池,池子裡立了一座假山,芭蕉樹下有一把藤製的搖椅……這看起來就像是古裝電視劇中鬧鬼的老宅。
天井四周分列了堂屋和廂房,我推開其中一間,裡面放了一組雕花的紫檀木八仙桌椅,看起來比我們在逃難時躲過一陣的古董家具店裡的假冒貨色要有美感得多。屋子裡還有一個神龕,供奉著一座觀音佛像,佛像前一對燭台,結滿了紅色的燭油。
“太好了……”大力推開回廊一側的一扇房門,裡面是廚房,有一個老式的灶台,幾捆乾柴和稻草堆在灶台一邊,旁邊還擱著一個三芯煤爐,大力歡呼著把煤爐拎到房子中央,馬上開始生火。
往常都是我做飯,但今天我實在沒了興致,那藥丸還在我的體內持續地發揮作用,讓我像打了雞血一樣興奮。這樣停下不動,輕細的說話聲,還有這陰森的老宅,都讓我煩躁不安。
大力點著了火,拿出鍋架在煤爐上面,然後把吃剩的半隻雞和部隊口糧混在一起,再摻上一些切碎的野菜燉了起來。
見鬼,應該快熟的時候再擱野菜!我突然對什麽東西都橫豎看不順眼起來,索性甩手走了出去。三毛正抱著槍在門外站崗,見我出來正要說話,我卻突然聽到一陣熟悉的“嗡嗡”聲從遠處傳來。
三毛一開始也像我一樣沒反應過來,過了一會兒,聲音越來越近,連地面也微微震動起來,三毛才臉色大變,一把把我拉回屋內,然後低呼一聲:“是汽車!”
我這才恍然大悟,一年多沒看見汽車在路上跑,到現在反而把這往日如吃飯喝水一樣習以為常的東西給淡忘了。
“一級警戒!快把火滅了,”三毛衝進廚房,“有汽車來了!”
“汽車?”大力等人也是滿臉驚訝。
楊宇凡捂著他的腦袋奇怪地問:“哪裡來的汽車?”
“你管他哪兒來的,”三毛從他的背囊裡掏出幾個彈匣往衝鋒衣的兜裡塞,“快找好射擊位置,大力你和李醫生待在這裡,猴子你去那塊假山後面,阿源……”
我沒聽他的布置,早已自己一個人跑到走廊的另一邊,從那兒的一道樓梯跑上二樓。二樓被隔成了一間間的小房間,房門都是嶄新的,門把手上帶著碩大的讀卡器,原來這是個老宅改造的民宿。
我沿著走廊折回,一腳把盡頭的一間房門踢開。裡面有一張惡俗的帶著紅色紗幔的仿古雕花大床,大床另一側有一扇八角飄窗,飄窗上放了一張小炕桌,桌上有一套工夫茶具,我把炕桌和茶具都掃到地下,趴倒在飄窗上,把槍架了上去,同時把夜視儀打開,頂在眼前。
汽車引擎聲越來越近,不一會兒,我就從夜視鏡裡看到了它。一輛沒開車燈的“東風猛士”從村口路上冒出來,飛快地沿著狹窄的村中道路搖搖晃晃地前進,經過我腳下房子的時候,輪胎突然一歪,“轟”的一聲撞到了我樓下的圍牆上,磚石倒下來,把車子的擋風玻璃都埋了一半,這車又試圖倒車擺脫困境,但又撞上了對面門前的一個石臼,這下徹底卡住,動彈不得。
猛士車裡傳出連聲驚呼,兩個身穿迷彩服頭戴鋼盔士兵模樣的人從車上跳下來,其中一人用極其驚慌恐懼的聲音問道:“有沒有跟著了?”
“進村之前我還在後視鏡裡看到來著……”這聲音脆脆的,竟然是個女生,而且我一聽便覺得異常熟悉。
張依玲!我差點喊出聲來。
張依玲和她的夥伴自然不知道有人在樓上看著她們,兩人各提了一把步槍,慌慌張張地還想往前逃,但那男的剛繞過車頭,就被散在地上的磚塊絆了一跤,他慘叫了一聲,在地上抱住了腳踝。
“語軒,你怎麽樣?”張依玲過去拉她的同伴。
“我腳崴了。”那個男人掙扎著勉強站起來,但他受傷的腳一落地,便又是一聲慘叫。
“不行了,我走不了路了。”男人擺著手說道。
“快走!他們來了!”張依玲把男人的手架在自己肩膀上,但兩人身材實在相差太大,張依玲身材嬌小,那男的卻是個一米八以上的大塊頭,隻走了兩步便差點摔倒了。
“這樣不行!”男人放下手臂,“依玲姐你先走吧,我在這兒拖著他們!”
“不要!”張依玲想都沒想便回答,她端起手裡的步槍,拉了拉槍栓。
男人又勸了幾句,但張依玲不為所動,便歎了一口氣,兩人挪到猛士車後面,拿車當掩體,把槍架了起來。
我順著他們的來路張望,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東西在追他們,讓他們怕成這個樣子。不到一分鍾之後,我在夜視儀裡看到一群人影從村口飛奔而來,我倒吸了一口冷氣。
一般的人類或者是哺乳動物,因為會散發熱量的原因,在主動式紅外線夜視儀裡,裸露的皮膚看起來會微微發光。但這群人雖然從輪廓和動作看起來都是不折不扣的人類,卻像樹木或者石頭一樣,看不到任何發光的部分。
感染者?我有點不敢相信,心想這地方怎麽會突然冒出這麽一大群感染者。但它們快速接近,很快我便聽到那種讓人毛骨悚然的哀號聲。
張依玲二人看起來訓練有素,等到感染者接近到五六十米距離才開始開槍。
“啪啪啪……”聽聲音他們用的也是跟紅巾軍一樣的81式步槍,兩人都是穩定的三發點射。但是在黑夜裡,目標又在快速移動,要打中感染者的頭部談何容易,幾十米距離倏忽而過,二人僅僅打中了幾個感染者的身體和腿部,稍稍拖慢了感染者的速度而已,排頭的感染者很快便欺近了猛士車,而兩人已經打光了槍膛裡的子彈,張依玲大吼一聲,扔下步槍抽出了砍刀。
我隻覺得一股熱血湧上腦門,藥物的刺激讓我完全忘了害怕,我甩掉頭上的夜視儀,抽出腰間的九鬼刀,一沉肩,大喊一聲,撞破八角窗的玻璃瞄準底下的猛士車頂跳了下去。正好有一個感染者爬上了車頂,我在空中便把刀掄圓了照著它的腦門而去,鋒利的九鬼肋差挾著勁風,借著我躍下的力道呼嘯而過,把感染者從頭到腳剖成了兩半。
接著我一擰身,九鬼橫掃而過,把另一個剛爬上車的感染者攔腰斬成兩截。這時我身後也是一聲怒吼,猴子從猛士撞碎的破口一躍而出,一刀戳中正在撲向我身後的感染者。
我向下看了一眼張依玲,咧嘴一笑道:“依玲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