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空間號上，艦員們反應過來時，萬有引力號已經不見了。

  ‘漆黑’的航道上，只有艦體散發著微弱光芒，這是實數物質在對抗虛數的擦除，從能量守恆上來講，光就是能量，戰艦在不斷的流失能量，待的時間太久，它會溶解。

  “思念？這是什麽意思。”

  禇岩思索著那段話的含義。

  萬有引力離開後，智能中控就恢復了正常，他試過啟動引擎，成功倒是成功了，但無法確定戰艦是否在移動，沒有參照物，沒有後作用力，如同瞎子。

  “褚岩上校，如同思念愛人一般，懷著那樣的情緒，我們便能移動。”

  樸義君突然出現在了密封的球形艙。

  “在這條航道上，移動並非物理意義上的移動，我無法找出語言來形容它。”

  褚岩低頭沉思，然後忽然消失了，出現在了艦員艙。

  他理解了。

  但問題是，該怎樣讓整艘戰艦啟航？
  上尉秋原鈴子，藍色空間號的領航員，她和美的聲音出現在艦隊頻道中：“你們注意到了嗎？萬有引力消失時，它的引擎發動了，雖然只是小功率。”

  “我們要賦予戰艦移動的概念，在思念中啟動它。”

  “褚岩艦長，你慢慢搞，我去見見那個美男子，我想，他一定知道很多。”

  樸義君，曾是韓國的外交官，現在，他想再次履行外交官的職責。

  “小心一點言辭。”

  樸義君點點頭，消失了，幾秒後，萬有引力號上多出一個傻子。

  無知給了他的勇氣，脆弱如此，竟敢直接的、長時間的暴露在虛數空間中。

  他是幸運的，如果是高速航道，人直接就沒了，被抹除了。

  回到駕駛艙，褚岩啟動戰艦，還是沒什麽感覺，疑惑之際，航道突然變得光亮。

  “這是…四維空間嗎？”

  他無法確定，因為沒有進入曲翹點。

  其實整個航道都處於曲翹點中，只是因為戰艦的移動速度過快，快到信息無法被人類的低維視覺完整、有效的接收。

  他們看到的光怪陸離的景色，就是由殘缺信息組成的。

  選擇低速航道，就是因為它離實數世界近，能被觀測。

  航行時間只有短短二十分鍾，卻已經繞了水窪一圈，光速繞太陽系一圈，大概需要二十五個小時，九十多倍光速……

  這還只是低速中的中車道。

  一神，一使徒，花費二十七分鍾，修補好了跌落的四維水窪，消耗七顆太陽。

  還剩三顆，填滿了狹小的虛數空間，遠在地球的程心也感受到律者核心上，連接虛數空間的通道打開了。

  真正的崩壞災禍就要降臨了。

  此前，崩壞一直在挪用地球文明產生的崩壞能修築航道，但現在不需要了。

  停泊下來時，崩壞發現水窪中二十分鍾前存在的四萬七千五百三十九個文明，現在一個都沒有少。

  這意味著有文明，消耗了稀少、珍貴的能源，救助了無法移動的魚兒。

  他感到困惑，這不科學，這不符合三體宇宙的基底顏色。

  兩艘戰艦再次被接管，駛向水窪。

  這兩千號人，暫時要被關押在這裡，刑期一年半，那時三體第二艦隊應該已經在木星扎根了吧？我勸誡過你們……

  既然向我宣戰，那就做好被毀滅的覺悟吧。

  有些真相，人類文明與三體世界要晚一些時間知曉。

  “我奧托·阿波卡利斯從不說謊，我只是隱瞞了一些事、沒有把話說全而已。”

  駛向水窪中心，文明的墓碑夾道相迎。

  水窪裡頭其實已經沒有文明了，組成文明的生命，早在四維整個跌落三維時就死完了，有的只是一個個文明臨死掙扎、竭盡全力製造的墓碑。

  他們本是逃生艙，或者說保存生命的諾亞方舟，但技術無法跨越維度的鴻溝，留在水窪的，都是失敗者，方舟成為了墓碑。

  甚至連墓碑都算不上，因為它不會在三維世界留下屬於文明的痕跡。

  水窪中心是最晚隕滅的地方，佔領這裡的文明墓碑最為強大。

  三維中，那是一座圓塔，四維中，卻是一個超維空間體組成的莫比烏斯環。

  奧托牽著拯救了星星的孩子，走到塔面前，背後深淵浮現：
  “你，為什麽要指揮他們拯救遊不動的魚兒？”

  維度中殘留的信息顯示，是這個塔以武力脅迫遊得動、有余力的魚兒，帶著身邊遊不動的魚兒一起移動。

  不救就烤魚。

  塔毫無障礙的、以古漢語回答：“因為一個簡單的猜疑鏈。”

  “你在拯救我們，但沒有全部拯救的能力，你發出超光速訊息，讓魚兒撤離。”

  “我喜歡魚兒這個稱呼，天空中的魚兒是多麽的自由啊。”

  “以此為前提，我推定您是一個善良的高維生命體，基於您在使用這群低維生命體的形體，我猜測您喜歡他們，出於什麽原因而喜歡呢？”

  高塔變得異常的尊敬。

  “我查閱過他們戰艦的資料庫，我查閱過他們母星文明主體記載的歷史，我推斷您是因為文化、道德而喜歡他們，我猜測您的部分道德觀念與他們一樣。”

  “以此為前提，我發現他們稱呼像您這般無償救世之人為英雄、聖人。”

  “基於此，以地球文明聖人道德水準模擬人格演化，我發現聖人對於見死不救者一般持有厭惡態度。”

  塔無法判斷崩壞神的道德。

  “您是高維存在，能輕易主宰我們這群魚兒的存滅，我無法判斷您是否會為這股可能產生的厭惡情緒而做出行動。”

  “救不救都沒關系，我又不在意，活著是他們運氣好，死了也不過是命該如此。”

  “無所謂，拯救他們，反正只是傳遞一個態度的舉手之勞。”

  如同高等文明隨手清理低等文明一樣的舉手之勞。

  奧托一笑，問道：“你是什麽時候查閱的地球文明？這應該會消耗很多能源吧？應該能知曉我這個存在吧？”

  “兩個月前。”

  怪不得沒察覺，那時忙著修正航道，沒空關注地球。

  “快要旱死的魚兒，留著一捧水也沒有用處，索性就滿足了自己的欲望，很久沒有乾過工作之外的事了，這種感覺真好。”

  “我知道您是什麽，所以我才說您是救世的聖人。”

  繁星不解：“為什麽？”

  “拯救了星星的孩子。”

  塔複刻了一個自己的四維結構，作為禮物送給了繁星。

  “你需要知道一件事，宇宙整體是熵增的，清理低等文明，延緩宇宙熵增，是高等文明的普世道德。”

  “崩壞能，多麽奇妙的東西，它打破了熵增，甚至打破了能量守恆，利用……”

  祂注意到崩壞的眼神，沒再說下去。

  熟知人類文化的塔，懂得了察言觀色。

  塔關注‘一幅畫’，是因為萬有引力停下後扎根空間、散發崩壞能的錨點。

  錨點扎根後，崩壞能就在這片星域出現了，並且迅速增長至十顆恆星級別。

  這種憑空出現、卻無法利用的能量引起了塔的好奇，於是祂開始溯源、研究，最終得見神的部分存在公理。

  無法利用是因為沒有獲得授權，也就是大崩壞的洗禮。

  崩壞阻止的，便是塔訴說公理，因為背後是一群正在接受考核的人類文明的一員。

  塔感歎著，企圖補救：
  “崩壞，伴隨文明而生，以毀滅文明為最終目的，多麽善良的神啊！”

  “宇宙有億萬萬名清理工，您能代替他們，為所有文明的帶來無差別的、精準的毀滅，那可真是太好了。”

  “如果毀滅落到了自己頭上，你還能說出這樣的話嗎？”

  “當然，因為我是失敗者。”

  一隻豎眼看向甲板上越來越多的人類。

  “你們也是失敗者，田園時代結束後的所有文明都是失敗者，失敗者已經沒有什麽可失去的東西了。”

  “大魚將海抽乾，殺死了所有小魚，這種事，迄今為止發生過七次，宇宙會變成三維，最終只剩下二維，而田園時代的贏家將存續下去，重啟宇宙。”

  “他們理應得到懲罰。”

  “您說，能毀滅文明的，只有您。”

  “所以您救了我們。”

  “但我們只是墓碑，不能稱之為文明。”

  崩壞道：“聽說過聯合體文明嗎？”

  “你們有著共同的目標，那就是複蘇本文明，四萬七千五百三十九個個體，形成聯合體文明，以保存文明種子、複蘇文明為憲法總綱，制定法律、道德體系，相互交流文化、技術……”

  “等足以判定為文明時，崩壞降臨。”

  “要麽毀滅，要麽新生。”

  “毀滅歸於永寂。”

  “新生或升維，或降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