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深淵恆古不變,看不出太大的異常。
即便寧天與月柔墜入深淵,也好似一粒石子落入湖中,濺起了點點浪花,很快就歸於平靜了。
寧天出道以來,從未與死亡離得如此之近,那種恐懼讓人心慌,幾乎快要崩潰了。
收縮的心肌刺激著心臟,刺痛了他的靈魂,當死亡來到,寧天心裡湧現出一種感覺,這一次真的逃不掉了。
寧天有些後悔了,早知道深淵如此可怕,他還不如與秘境八大物種轟轟烈烈戰一場,或許還有一線希望。
如今,置身絕境,寧天空有一身本事卻施展不出來,這種死法太憋屈了。
黑霧已經朽化他的四肢,腐爛他的眼睛、鼻子、耳朵,讓他的感知神經都混亂了。
劇痛讓寧天保持著清醒,死亡的陰影籠罩在他心上,可不知道為什麽,他反而不怎麽怕了。
是放棄了,已無所謂,還是他從來就不曾懼怕?
寧天的心境在變化,變得他自己都覺得陌生了。
他暫時忘了身上的痛苦,開始審視自我,當初為什麽要決意硬闖深淵呢?
是自己太自負,小看了深淵,還是心存野望,想在深淵之中探尋造化?
寧天一直覺得,危險的地方都伴隨著造化。
但這種想法是很危險,且很瘋狂的。
現在,寧天覺得自己似乎想錯了。
這焱天秘境的深淵過於恐怖,已經超出了他的想象,不是織環境界的高手可以隨意進出的。
寧天擁有世上最強天驕體質,擁有聖靈道體,有靈種築基,有九命仙蘭,有四道融為天,有無意劍、離魂羽等諸多造化,可現在全都用不上了。
他的不死脈遭到了黑霧侵襲,不滅體已經殘破,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亡。
照這種情況發展,預計一刻鍾內,寧天就會化為塵埃,形神俱滅,從此永訣人間。
然而事實上,寧天忽略了一點,那就是他體內的萬物鎖與胸口處的神之歎息,形成了一種雙重防禦,雖然隻護住他的心脈,但卻讓他暫時死不掉。
六識破滅的寧天已經很難感知身外的一切,但他下墜的速度在加快,從十倍增速到百倍增速,再到千倍增速,那種詭異的氣流震動,無需六識都能感知到。
寧天身軀的腐爛速度也隨之加快,經脈枯萎,胸口以下的部位已經消失,頭顱縮小,肌膚裂開,看上去駭人極了。
突然,一股莫名的刺痛襲來,寧天封閉的六識瞬間打開。
他感應到了身軀的枯朽,感應到了一種奇異的力量在破滅中複蘇,在掙扎,在反抗,欲與深淵一較高下。
這是潛藏在寧天體內的力量,包括他的生命力與意志力,在悲壓製到極限時,終於爆發了。
神之歎息中傳來幽幽的歎息,萬物鎖中傳來哢嚓的聲響,好似一片片鎖芯正在開啟,從閉合狀態轉變為開啟狀態,透過寧天的身體去攝取深淵中那股恐怖的禁錮之力。
深淵無始無終,讓寧天想到了渺渺族的無盡無極,一個是大小,一個是長短,其本質是想不多的。
寧天的不死脈近乎枯竭,但卻散發出一絲微弱的力量,如星火燎原,引發了聖靈道體與靈種的反應,與殘破中崛起,展露出剛毅不屈的意志。
深淵像是感應到了寧天的反抗,發出了無聲的咆哮,任何挑釁它威嚴的存在,都將予以毀滅。
寧天鬥志昂揚,以殘存微弱之力,直接祭道於光,全力召喚腦海中的那道‘光’,並運轉定亂訣,胸中定海神針出現了複蘇的跡象。
下一秒,一股無法形容的毀滅之力籠罩在寧天身上,讓他的殘軀四分五裂,血肉、筋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破碎、分解,化作微小的分子。
寧天嘶吼,感覺精神都被切割成千萬塊,那種絕望讓人恐慌。
寧天沒有放棄,他在死神降臨的那一刹那,看到了腦海中的那道‘光’,頓時有了方向。
那道‘光’就像是燈塔,為他指引前方,讓他看到了希望。
毀滅的力量無比強大,雖然寧天看到了那道‘光’,可他的殘軀依舊無能幸免,胸腔、頭顱全都化為了碎末,只有少許血液附著在萬物鎖與神之歎息上。
這一過程裡,寧天感覺體內的力量遭到了壓製,朝著那道‘光’倒逼過去,被壓縮成了一點。
隨後,寧天消亡了,肉身不存,僅留下萬物鎖與神之歎息在黑霧中閃爍著微弱的光芒。
深淵的力量在消退,很快就恢復平穩。
這時候,寧天的意識附著在那道‘光’上,感受那擠壓成一點的力量在複蘇,膨脹,就好似海綿,松手後會自動彈開。
寧天的意識在蔓延,那附著在萬物鎖上的血液開始發光,融合了這股力量後,迅速化形重塑肉身,讓寧天眨眼複原。
“太好了……”
寧天意識活躍,沒想到自己竟然撐過了一劫。
深淵似有覺察,翻滾的黑霧中再次襲來毀滅的腐朽之力,讓剛剛化形的寧天又遭遇了身軀腐朽、潰爛、破碎、消亡的過程。
寧天在怒吼,他拚命掙扎,但卻無濟於事,身體從完整到殘破,再到分解融化,前後就兩句話功夫。
寧天全身血肉消融,靈魂燃燒,所有力量被壓縮成一點,逼近那道‘光’,待深淵的毀滅之力退去,這個點又一次複蘇、膨脹,借助萬物鎖上的血液,讓寧天重塑肉身。
之後,黑霧湧動,毀滅之力又來,與寧天之間形成了你來我去,你去我還的重複過程。
寧天鬥志不減,但他發現每歷經一次碾壓磨滅,他的精血就會消耗一部分,體內的力量也會耗費一部分,這樣重複不斷的循環,最後也是死路一條。
寧天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生死循環的過程也越來越短,似乎與速度有關。
深淵表面看不出什麽異樣,但內部的變化卻讓月柔震驚極了。
她一直瞪大雙眼,無數次寧天身軀融化,月柔都發出了悲叫,眼中淚如雨下。
當寧天重現,月柔又露出了含淚的微笑,可惜眨眼後就被憂傷替代。
她就在這種煎熬下度日如年,同時也覺察到了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速率已經突破一萬倍,卻還在加快。
寧天破滅重生,無盡循環,漸漸忘了生死,忘了掙抗,在一次次輪回中捕捉到了方向,在那道‘光’的引導下,領悟了無盡無極的奧妙。
寧天體內的力量越來越多,萬物鎖上殘留的血液越來越少,神之歎息的光芒越來越暗淡,似乎已經到了快要徹底毀滅的邊緣了。
湧動的黑霧一來一去,寧天的身軀就一滅一生,這種生滅循環至少已經超過萬次。
寧天已經徹底進入了空靈狀態,他的意識中浮現出渺渺族的成長、發展過程,看到了渺渺族昔年從弱小逐漸變得強大,再從極盛走向衰亡。
寧天一身所學被深淵無數次磨滅,從植道開道,植紋融變蘊含著的兩百五十六萬種能力都被磨滅,再到靈道的地火水風、光暗雷電,最後是魂道的靈魂之門、罪惡之門、斬魂殺、滅魂殺、萬象殺,全都被深淵磨滅了。
至於永恆金身、不死脈、不滅體、聖靈道體更是不堪一擊,在深淵面前不值一提。
唯有靈種比較特殊,寧天的那道‘光’就附著在靈種上,一直不曾被深淵磨滅。
無數次的循環,磨滅了寧天一身的功法與道,讓他變成了一張白紙,血肉全無,靈魂印記都破滅了。
月柔雙眼呆滯,她已經不知道哭幹了多少眼淚,整個人呆呆的漆黑的深淵。
下墜的速度還在激增,速率突破十萬倍,並逐漸朝著百萬倍、千萬倍靠近。
當速度快到一定程度,歲月就開始減慢、凝固,停止了。
這是一種很詭異的景象,月柔並沒有注意到,但寧天似乎覺察到了。
因為他的意識在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肉身與靈魂的生滅過程越來越快,已經突破一億次,速率超過百萬倍,似乎要追上流失的時光。
萬物鎖上的血液幾乎看不到了,比墨汁還要黑暗的深淵中竟隱隱發起了眼中光芒。
那是黑到極致,超出了人類視線的一種光,月柔看不到,但寧天卻捕捉到了。
在一次次生滅循環中,寧天於光陰中捕捉到了這種力量,但卻始終控制不了。
寧天知道,那是速度太慢了,他需要更快的速度,無論是生滅循環的速率,還是下墜的速率,都必須突破光陰的限制,他才能達到那一層次,從深淵中攝取那種力量。
這是一種不可名狀的力量,它隱藏在無始無終的深淵裡,躲在光陰背後,跑在光陰前面。
那是衍生於混沌無序中的一種莫名力量,寧天說不清楚它有什麽作用,但卻知道它很強大,大到連光陰都奈何不了它。
時間在深淵中似乎停止了,寧天心無雜念,祭道於光,冥想著無盡無極,無邊無際,思緒在一次次飛越,一次次追逐時光。
從一開始的妄想,到如今時光就在前方,寧天歷經了無數次生滅循環,終於捕捉到了光陰的軌跡,漸漸追上它了。
永恆就是刹那,當寧天的思緒跳出光陰的限制,一個全新的世界為他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