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那刻，膠東王的這句話怎麽聽都像是一句氣話，但現在看來，這句氣話已然成真。

  劉榮的心猛烈顫抖著，他眼神之中漸漸逸散出一絲絲的憤怒和仇恨：“小十，這些年，你一直都在盼著父皇被我廢掉吧？”

  “我沒有在盼——因為盼望本身，是很懦弱的行為，乾巴巴的期盼，是弱者的心思。我只是在等。”

  膠東王輕輕笑了笑，說道：“我在等著你被父皇廢黜。因為我知道，你的確不是當太子的料，你的母親栗姬娘娘也不是省油的燈。時間會把你們在父皇眼裡所有的美好全部抹除。然後，在關鍵的時候，我只需要稍稍伸一下手，事情或許就成了。”

  “不，我伸一下手，事情就已經成了。”

  他問：“栗賁今天奏請父皇，想要為栗姬娘娘請命的時候，你一定很驚奇，栗賁這個憨貨怎麽會突然站出來對麽？”

  “栗賁是你的親舅舅，你應該自己最清楚，那真的就是一個憨貨。如果他不是一個憨貨，這些年在大行令的位置上不可能毫無建樹，也不可能沒法幫到你在朝中羅織黨羽。”

  膠東王微笑著說：“好在，他雖然憨，卻還知道栗姬娘娘是他的至親，他知道在關鍵的時候站出來，替栗姬娘娘請命。”

  “你……是你？”

  劉榮蹭的一下跳了起來，驚駭莫名的看著膠東王，問道：“是你背後攛弄栗賁跳出來的？”

  “我說了，我會在關鍵的時候伸一下手。”

  膠東王毫無遮攔的把這個話說出口：“太子哥哥，你覺得我這一手伸的如何？”

  “你……你放肆！”

  劉榮勃然大怒，抬手又想打膠東王。

  但他巴掌抽到了膠東王的臉龐一側，看著對方澄靜的眼神，這一巴掌莫名其妙的沒能抽下去。

  他悲哀的看著膠東王，悲哀的說道：“你還只是一個孩子，你怎麽就能這麽心狠手辣？你……你怎麽能……”

  “那都是你逼的。”

  膠東王說道：“太子哥哥，請允許我最後一次喊你一聲太子哥哥——送走南宮姐姐的那一天，你也像現在一樣想打我，但你的巴掌始終沒能真正落下，你知道為什麽嗎？”

  “因為，那個時候的你，認為我是一個失敗者，你才是真正的勝利者，所以你有勝利者的姿態，你認為你根本不值得打我。”

  “而現在，你這一巴掌依舊沒能打下，因為你心中有畏懼，你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再來打我，可能會給你招致不必要的麻煩。”

  “太子哥哥呀，你不是蠢貨，但你的確也不是做太子的材料。”

  膠東王輕輕歎息道：“把你廢黜的不是父皇，而是你自己。”

  “好自為之吧！”

  他轉身向外走去，只是留下淡淡的一句話：“只要你好自為之，我未嘗不會放你一馬。”

  “放我一馬？”

  劉榮臉上青一陣紫一陣，憤怒的反問道：“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麽放我一馬？”

  “我以為我是誰？”

  膠東王停住腳步，輕輕笑了。

  他最後一次回過頭來，說道：“我從來沒有以為過我是誰，但是有人說，我會是太子，然後，我會成為未來的皇帝陛下！”

  說完這句話，他再一次邁開腳步，毫無畏懼的走入外面的星空。

  “有人說？”

  劉榮錯愕的望著他的背影，很想追問一句這個人究竟是誰。

  某一道其實並不熟悉甚至完全陌生的身影莫名其妙的閃現在眼前，他有些頹然的倒退兩步，重新坐回了一地的狼藉之間。

  “有人說？呵呵……有人說，我以後還會當皇帝呢……”

  ……

  滾動的車輪緩緩碾過京城寂寞的道路。

  膠東王靜靜的靠在軟榻上，最後看了一眼太子府的方向，重新收回目光。

  他的嘴角輕輕上揚，眼神裡閃過一絲絲的飛揚。

  馬車裡並非只有他自己，還有另外的一個人，這個人一直都在馬車上，只是沒有跟著他一起走進太子府而矣。

  而現在，這個人微微一笑，問道：“暢快了？”

  “嗯。”

  膠東王輕輕點頭，說道：“把憋在心裡將近兩年的話一次性全都說出來，的確暢快。”

  “但人生最大的暢快在於，不需要憋悶這麽久。”

  那個人說道：“所以有些時候可能需要我們首先要狠一點，把那些讓自己不夠痛快的東西全部抹除！因為有些遺憾可以彌補，有些遺憾，永遠沒有辦法彌補。”

  “……是。”

  膠東王的臉色不自覺的凝重起來。

  他認同這個話，因為他知道，對方提到的問題是對的。

  比如，南宮公主。

  哪怕膠東王現在終於把劉榮拉下了太子的寶座，南宮公主也已經不可能重新活過來。

  對於當年孱弱的膠東王而言，這是非常無奈的遺憾，也是永遠的遺憾。

  “所以——”

  膠東王抬起頭，仰望著身邊這個人的臉，很決絕的說道：“我命令你，以後不要再隨便離開我那麽久！”

  “不會了，即便我離開，也會留在京城。”

  那個人笑了，說道：“因為，我不單單要看著你登上太子寶座，還要看著你登上未央宮深處的那座龍椅。”

  膠東王笑了，從手邊掏出一個信封，說道：“對了，你要我辦的手續我都準備好了，京兆尹那邊也打了招呼，開年之後，你就能參加考試了。”

  那個人接過那個信封，抽出裡面的東西，借著馬車車廂裡面的燈光看了看，最終確認手續齊全，才輕輕吐出一口氣，說道：“既然如此，那就可以了，相信我考上狀元的時候，王爺您應該也已經登上新任太子的寶座了。”

  “你要考一個狀元，我相信完全沒問題。現在的你本就已經是翰林境界巔峰，至於邁進宗師境界的那一步，只是你不想邁而矣。但我不明白一件事——”

  膠東王很認真的望著他，問道：“你為什麽這麽執著於考取這個狀元？”

  “因為這是我兩年前答應下的。”

  那個人展開手中的手續，看著戶籍證明上的名字，微微一笑，說道：“我答應這家夥，一定要考一個狀元回來，可現在他都已經醒了，我還沒有參加過考試。”

  戶籍證明上，是膠東王很熟悉的一個名字。

  這個名字有三個字：

  龍天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