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龍和蘇浣虹長長舒了一口氣,同時萎頓於地,四肢發酸,癱軟如死。發出致命一擊的藍彩兒一張俏臉白得仿佛新刷過漆的牆壁,沒有半點血色,只是劇烈地喘著氣,一雙握劍的手掌篩糠一般顫抖不停。嘔吐聲在街道的四角此起彼伏地響起,李南星、英傳傑和童百練東倒西歪地癱在地上,直著脖子痛苦地嘔著苦水,一邊吐一邊滿臉倉惶地看著黃金龍。
“怎麽?”黃金龍茫然四顧,不知道自己出了什麽事。倒在他不遠處的蘇浣虹看了他一眼,俏臉一青,傾過頭去,不顧形象地嘔吐了起來。順著她的視線,黃金龍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中兀自緊攥的物事,赫然發現那是一條從鬼族獠師肚中拖出來的腸子。
在這一瞬間,黃金龍感到視野中的一切都變成了雪花似的斑點,他的四肢失去了所有的熱量,冰冷如死,一股股的冷汗瘋狂地從他的皮膚中滲透出來,帶著一種針扎一般的疼痛湧遍全身,一股熱流從小腹直湧上來,他跪倒在一道台階前,對著道邊花圃嘩嘩嘔吐了起來。
街道上所有聲音都已湮滅,靜寂得仿佛鬼塚,只剩下打鬼團團眾們情緒失控的嘔吐空空洞洞地回蕩著。鯨吞的恐怖猶如怪蟒從深淵中冒出來,死死纏住了他們的心靈,仿佛在洗澡時突然吹入浴室的一陣寒風,將他們心中所有的溫存徹底擊潰。也許他們曾經面對絕代毒師花想容,也許他們曾經面對過邀夢犀幻境中的魔神不知火,但是附身的人偶和幻境中的絕殺永遠無法替代絕對真實的戰場。
那百分之百真實的血腥味和殘酷恐怖的血戰,那生死懸於一線的掙扎,和敵人肝腦塗地的慘狀,將冰冷的現實無情地注入了打鬼團團眾的心中:戰爭不像他們曾經想象的一般充滿詩意和豪情,而他們在戰場中的威力更遠遠不如他們對自己的期待。
“他……他……他是鬼府八獠之一嗎?”童百練從地上艱難地直起身子,顫抖地問。
“……”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所有人都記得他進入戰鬥時的情景,他已經處於涉死狀態,真正的攻擊力已經衰減到了極致,但是他仍然能夠摧枯拉朽般地犁過打鬼團戰陣的縱深,將他們象酒瓶子一般砸得四處亂飛,打鬼團的實力在真正的鬼族戰兵面前,脆弱得像玻璃。
就在這時,一陣空洞悠揚的敲擊聲忽然從街心傳來。眾人下意識地扭頭看去,卻發現敲擊聲赫然是從白算計的七彩蝸牛甲中傳來。
“算計!”敲擊聲頓時喚醒了黃金龍的記憶,“為什麽我總是忘了他?”在這一瞬間,湧動在他胸口的惡心感覺消失不見,他飛奔到白算計半埋在地下的蝸牛甲旁邊,拔劍插入街道的石板地,三五劍便鋤開了一個大坑。蘇浣虹、藍彩兒等人也漸漸想起了白算計的處境,紛紛來到他的周圍,七手八腳地刨土掘地,隻一會兒就挖出了蝸牛甲,將人從裡面艱難地拉了出來。
白算計的身子已經縮成了不到四尺的一團,手腳怪異地盤在身上,半天動彈不得。看到他的樣子,所有人都嚇得睜大了眼睛。
“算計,你難道被那怪物砸殘廢了?”李南星的嘴百無禁忌,搶先說。
“你才殘廢了!你全家都是殘廢!”白算計即使到了這個樣子嘴巴也不饒人,“我這叫縮骨術,懂不懂?”
“算計,你什麽時候練的?”黃金龍頓時對他另眼相看,不由得問。
“哼,當然是在你們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練的。”白算計滿臉得色地說,“這可是穿房越脊偷雞摸狗……這個,行走江湖必備的絕技,我從金玉堂裡的秘籍裡學來的。”
“你就不學好吧。”黃金龍頓時明白了白算計的陰暗目的,不禁哭笑不得地連連搖頭,伸出手一把拉住他的手掌,要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要不是我這身縮骨術,早就被那怪物砸癟了。”白算計心有余悸地看了地上獠師恐怖絕倫的屍體,咽了一口口水,抬手攥住黃金龍伸來的手掌,艱難地扭動著身形。他全身的骨節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仿佛狼狗嚼骨頭時發出的怪聲,扭曲的四肢一隻隻扭回了正常的形狀,肩胛和胯骨一點點伸展開來,整個人從侏儒狀的形態,緩緩長大。當他長到半人多高的時候,他的雙腿忽然沒來由地一縮,剛剛長高的人形猛地垮到地上,變成了一個雙腿奇短的矮子。
“怎麽回事?”眾人關切地圍到他身邊紛紛問。
“不好……縮骨複原術我隻學了八成,雙腿的複原沒學全……”白算計雙頰發白地說。
“你怎麽這麽不求甚解呢?這是做學問的態度嗎?”黃金龍失聲叫了起來。
“這一年又沒考試,我閑撐的?能學八成已經是奇跡了!”白算計反唇相譏。
黃金龍無奈地搖了搖頭,將他放倒在地,運起小無相功的心法,一點點為他推宮活血,捏骨回位,半晌才勉強將他雙腿的關節返回原位。回過精神來的白算計一把從他懷裡搶過從解煩廳領來的懸紅單,連滾帶爬地湊到那個獠師的人頭落地之處,毫不忌諱地拎起頭顱,一篇篇對照著懸紅單上的八獠畫像,試圖認出這個獠師的來歷。
“大少……”白算計對了半天,滿臉蒼白地轉過頭來,“這家夥不是鬼府八獠中的一個。”
他的話,仿佛一記重錘敲擊在眾人本已經沉重之極的心頭。不是八獠之一,那就說明這只是鬼獠團中的一名普通鬼兵。像這樣的家夥,在鯨吞陣中還隱藏著八百多人。一名鬼兵,在涉死之際仍然能夠有如此恐怖的殺傷力,那麽一個健全的鬼兵該如何抵擋?如果遇到十個二十個鬼兵,該怎麽辦?如果遇到鬼府八獠之一該怎麽辦?如果遇到有常笑鬼王稱號的橫川猛該怎麽辦?這一趟鯨吞之旅,從一開始就已經危機四伏。
“晦氣,還以為可以把人頭拿回去領賞。”唯一沒有感到恐怖的反而是最膽小的白算計,這讓眾人感到不可思議,他的語氣中只有沒有領到懸紅的鬱悶。
“我知道我肯定是多此一問,但是算計,這些懸紅單是我領的,就算得到花紅,也沒你的份啊?你在想什麽?”黃金龍歎了口氣,無奈地問。
“大少,我一直以為你比我聰明。”白算計聞言得意地一笑,“我可以拿著人頭回獵金堂先領單,再領賞啊。如果這家夥是八獠之一,這賞金……嘿嘿嘿。”提到錢,他就抑製不住臉上的笑意,傻呵呵地笑個不停。傻笑了很久之後,他才意猶未盡地合上嘴,無限遺憾地歎了一口:“可惜啊,這家夥這麽厲害,居然不是八獠之一。”說到這裡,他忽然臉色一青:“呀,這只是一個普通鬼兵,都這麽厲害,要是遇到八獠怎麽辦?我們肯定死無葬身之地啊!”
“你終於想到了……”眾人無語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