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剛過,天色入黑極快,皇宮內外掌上燈來,宮娥忙碌,侍衛巡邏,禦廚忙得火熱朝天,總算按帝王之意,烹飪出了一桌滿漢全席。遼王攜同阿骨打遵旨前來,帝王摔眾出迎,互相禮見。禮罷,帝王請遠客上座。
眾人坐穩,耶律浚目光如炬,掃了一眼陪客,只有帝王、段皇爺、靖安王三人,更不見阿紫,有些奇怪,對帝王問:“皇上,怎地不見阿紫公主出來用膳?”
帝王未答,那靖安王劉進笑說道:“耶律兄,你真是癡情,我那阿紫妹子她……”公子坐於劉進上首,這時踢了他一腳,恨他不該如實作答。
劉進吃痛,不敢嚷叫出來,兄長之意豈有不懂。他眉頭皺了皺,暗隱悶苦,面上陪笑道:“耶律兄,阿紫她身有不適,不便出來見客,望你多擔待。”耶律浚一聽,不由得焦急,追問:“公主她生病了麽?那有沒有找大夫看看?”
段正淳斟酒道:“多承遼王記掛,小女只是一時抱恙,宮裡名醫聚多,開了幾服藥,煎熬喝了,多多休息便會沒事。”此女的性子,皇爺豈有不曉,都說了今晚宴請遼王,叫她出來作陪,阿紫死活不肯,段正淳無奈之下,惟有將她鎖在房中。
要不是遼王相問,劉進老實,梁蕭機警,只怕此事不免傳入那遼王耳中,屆時他計較起來,恐難以收場。幸好劉進靈光,腦子轉得快,段正淳這才欣喜把話接下。
酒至杯滿,公子笑請:“來,遼王,朕敬你一杯,祝你凱旋而歸!”耶律浚離座,為禮道:“謝皇上賜酒,此乃臣分內之事,不敢居功!”
公子暗笑:“好一個不敢居功,看來朕以前小覷你了。”正要說詞,卻被段正淳搶了先機,他笑道:“遼王不必拘禮,今晚這頓酒,全當家宴好了,隻敘長幼,不分尊卑!”公子聽了,心下一沉,父皇言外之意,這個女婿他是招定了。
卻見耶律浚眉開眼笑,連聲道謝,又敬酒,恨不得能將皇爺喚作嶽父大人。他這二人好像極為投機,有說不完的話,以酒論杯,談論家常,甚是熟絡。
帝王像是被遺棄一旁的一枚棋子,甚覺無趣,仿佛他二人才是主,自己堂堂一個皇上,反倒成了陪客,胸中好生煩悶,惟有和劉進共飲,偶爾砰杯。
劉進悄悄問道:“二哥,你好像很不開心?”公子咬牙瞪他,低聲道:“不是好像,連瞎子都能看得出來,朕很不爽!”劉進低聲笑:“你不爽甚麽?”
公子瞪著那二人,切齒道:“朕不爽父皇,你瞧他那樣,好像阿紫嫁不出去,在賤賣自己的女兒一般。”劉進好笑,掩嘴道:“原來你在生咱爹的氣,這又何必呢?兒女之事,作父母的會懆心,這也是人之常情,況且這遼王當初可是您傳召遠來的。”
公子好氣:“聽你這麽說,是怪朕處事不當?”劉進貧嘴:“我可沒這麽說,反正是聯姻,嫁誰不是嫁,難得父皇如此上心,何不遂了他老人家之願。”公子奈歎:“你道朕不想嗎?阿紫天生性怪,萬一她凶狠起來,將事情搞砸了,動怒戰火,屆時難以收局。”
劉進道:“你是何許人也,難道連一個小丫頭也製服不了?”公子道:“並非朕懼她,姻緣天定,不可強求。凡事以和為貴,切勿弄得更糟。”劉進歎道:“二哥,你變了,以前的雄心壯志哪去了。”
公子搖頭,說道:“進弟,你錯了,朕從來就沒有過大志。以前會舉兵,除了替亡母雪恨,其重要的原因在於替老百姓討個公道。也並非朕怕了他契丹,如今老百姓能安居樂業,日子不再受剝削,又何必重燃戰火,破壞他們的田園呢?”
劉進爭辯道:“二哥,你怎知阿紫不從遼王,便會引發兩國戰爭?”公子毫不猶豫地說道:“直覺!”劉進噗嗤一聲笑說:“直覺?你就憑這個?”不過也對,兄長的直覺向來很準。
二人悄聲爭議,段正淳和耶律浚談酒論英雄,極是愜意,哪裡有閑心去注意。只是阿骨打一人在喝悶酒,眼見別人都是“成雙成對”,唯獨自個形單影隻,甚覺孤寂。他來京的日子也不短了,說是聯姻,一直為遼王之事處處奔波。
他連求親寶禮也葬送了,結果一事無成。無顏開口向漢皇許婚,更不知如何回去見家鄉父老,只能一籌莫展,眼見遼王諸事順利,好事將近,不免有些羨慕起來,唯有以酒澆愁。
帝王二人悄悄嘀咕,他聽不大清楚在說甚麽,隻覺胸中好生煩悶,起杯道:“皇上、王爺你們在悄悄說甚麽呢?來,我敬你們一杯!”公子微怔,見阿骨打醉態可掬,不忍掃他興,便道:“好啊,朕陪你!”端起面前一杯酒,仰頭飲盡。
阿骨打笑讚:“漢皇,人人都說你酒量好,果然夠豪邁,我完顏阿骨打對您,可是心服口服!”說時站直身子,豈知步履虛浮,踉踉蹌蹌,險欲跌倒。
耶律浚回顧,扶他一把,低聲道:“完顏兄,你喝醉了,來,小弟扶你回去休息!”阿骨打掙扎:“我沒醉!”段正淳頗有幾分不悅,暗怪這人掃了他和耶律浚的雅興。
耶律浚回頭,衝帝王幾人陪笑道:“皇上、皇爺贖罪,我這個兄弟多喝了幾杯,一時語無倫次,切勿見怪?”
段正淳強忍惱怒之意,面笑道:“無妨,無妨!既然醉了,我命人送他下去歇著,咱倆繼續以酒談心如何?”耶律浚犯難:“這……”心道:“難得與皇爺相處,阿紫這事尚得倚仗於他,偏偏阿骨打這時不濟事。”當真急煞他也。
公子胸中一動,看出了二人各憂心事,起身便道:“難得父皇和遼王有此雅興,送人這種小事,讓朕處理就好,二位隨興。”耶律浚面難,極是惶恐,請罪道:“怎敢驚動聖駕!”
不料段正淳展顏一笑,說道:“蕭兒如此安排甚好!”公子早知他會這麽說,都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心,哪知嶽丈看女婿,也是同一個道理。
帝王暗下好笑,接過阿骨打,扶著他步出殿門,衝劉進叫道:“進弟,你好好陪他們,朕一會就回!”劉進靦腆,他才不願留此,礙於聖旨,唯有遵從。